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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軒轅皇宮素白一片,饒是新帝登基,也沖不淡籠罩在皇宮上空先帝逝去的陰霾。 

  皇宮西苑地宮內,陰冷更甚。 

  這裡關押的都是宮中罪人,她們是宮斗中爾虞我詐的失敗者,從此終日不見陽光,唯有抬頭三尺地,鐵鏈鎖終生。 

  一位侍衛舉著火把,引身後的太監總管來到其中一個監牢前,沖負責看守的小太監喝道:「胡總管奉皇上之命前來審問,還不快去開鎖!」 

  胡……總管? 

  牢中的纖白小人緩緩抬起埋在手臂間的臉,看胡總管勾著腦袋狼狽地擠進牢房,不由咧嘴一笑:「每天都來報道,胡總管還真是守時。」 

  「你這廝真是害死咱家了!」 

  胡總管一看她這所畏懼地樣子就急得冒火,「早知道你不是陛下親信,那日咱家就不會讓你假扮陛下去聽先帝遺命了!你說你,聽了便罷,息數轉告陛下不就完了?還死不要臉地胡謅一個騙陛下,被打入地牢也是你自找的!」 

  「我可沒有胡謅。」挽雲盤膝而坐,小指做掏耳狀:「聽到的我都說了,是他不信才把我關在這裡的,我也沒有辦法。」 

  「你、你、你……你個嘴硬的!」胡總管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腳,左右看了看,確定人偷聽,這才俯下身,低低道:「你說你這是何苦呢?先帝珍藏一世的『饕餮令』,臨終前怎麼可能不交付於陛下?你老老實實說,『饕餮令』究竟在哪裡,其中又藏有什麼秘密,說清楚陛下就赦你罪。」 

  「說了也只有死路一條。」挽雲聳聳肩,背倚牆壁仰頭看著胡總管,「與其說出來找死,不如藏著秘密苟且偷生一輩子,胡總管你說是不是這理?」 

  「你個……」 

  「叫他來。」挽雲抬手制止他的長篇大論,眉角揚起:「叫你們陛下親自來見我,否則我什麼也不會說。」 

  「你!……哎呀!」 

  胡總管氣得跺腳,瞪了挽雲一眼,扭頭拂袖離去。 

  總有一天,這小子會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回蕩在地宮中的腳步聲漸漸淡去,直至胡總管完全消失在走道盡頭,挽雲這才舒了一口氣,疲憊地闔上眼,將頭重新埋入胳膊中。 

  有些事情,曾經的翎雲可以知道,但魔怔了的翎雲,最好永遠不要知道。 

  「不是說好了死守『饕餮令』的下落嗎?為何如今又反悔了?」 

  一人從黑暗中步出,欣長的身型,秀美的五官,聲音一改往日的剛力,細柔得宛如青絲,扶著鐵柱定定地看著挽雲。 

  「權益之計而已,你當我真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知道來者何人,挽雲頭也不抬懶懶地道。 

  「我怎會知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又為何要幻化成男子出現在陛下身旁?」來人微笑搖頭:「話說,你可知他現在正在找你?……陛下冷淡起來,連六公主都不見的。不得不說,你在陛下心中確實存在一定的影響力。」 

  「他要找我,還不是因為他師叔的緣故。」挽雲苦笑,「現在的他,哪裡還會在意我?」 

  「但我看的出,你很在意他。」阿旭繞指把玩著牢門上的鐵鎖,只不過左右弄了一弄,「咔嚓」一聲鎖居然開了! 

  挽雲唰地一下起來,看阿旭悠然地步入牢房,搖著腦袋直咂舌:「娘娘腔,真有你的!會幻化變裝,還會徒手開鎖,不做小偷真可惜了。」 

  「說什麼呢?」瞪了挽雲一眼,袖子一拂阿旭冷冷道:「祖上絕學罷了,不然也不會被先帝看上,選入宮中做陛下的替身,更不會一眼看出你那拙劣的男女裝扮,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換套衣服抹點粉,瞞得過別人,不可能瞞得過他戲子世家唯一傳人的眼睛。 

  「好好,你明察秋毫,你火眼金睛,你厲害。」 

  挽雲白了他一眼,扶著膝蓋又坐下,隨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垛,示意他也坐,「對了,你今天又是怎麼混進來的?是來找我么?」 

  「我自有方法進來,這點不用你操心。」阿旭盤膝坐下,「不過此次不是來找你,而是來會一個舊人,順道來看看你罷了……」 

  「舊人?」挽雲震驚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嫌棄地往左邊挪了挪,「這裡有你的舊人?……你不會以前還變裝成名小白臉,勾搭過什麼宮中妃子神馬的?」 

  這裡多半都是有罪的宮妃,因為身份尊貴不方便行刑,只得秘密關在此處,對外宣告病逝罷了。 

  「承蒙沐姑娘高抬,在下日日在殿中假扮陛下,沒這份閑工夫。」阿旭昂起下巴,奈嘆道:「若不是陛下情形古怪,我也不會冒死特意跑這一趟。」 

  挽雲怔怔地看著阿旭,臉上表情不知不覺柔和了些。 

  「你也一樣很在意他。」 

  「自然,陛下保全了我一家十幾口性命,此等天大恩情,阿旭此生都以為報。」 

  「所以,你來見什麼舊人?」挽雲對阿旭的過去不是很感興趣,但對他所說的舊人好奇比,「什麼人,難不成對現在的翎雲能起作用?」 

  「大概。」 

  阿旭扭頭看看兩眼閃光的挽雲,猶豫了片刻,又仰頭傻盯著監牢的壁頂。 

  「有話就說,彆扭扭捏捏的。」看他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挽雲就來火,要麼就別說,開了口就得說完,這樣吊人胃口算什麼? 

  阿旭雙手攏進袖子,一臉「你要我說的聽了可別後悔」的表情,悠悠道:「陛下十七歲那年受了重傷,秘密回宮休養。就在那段時間裡,他與負責照顧他的貼身侍女小雪產生了感情……後來,這事被六公主知道了,六公主認定是小雪勾引陛下,一怒之下下令要將她處斬。陛下拖著病體,在六公主宮門外跪了整整一夜,六公主又氣又怒,奈拗不過陛下,但怕小雪繼續妖媚惑主,最後將小雪藏了起來,卻也不告訴陛下究竟藏在哪裡。陛下翻遍了整個皇宮都尋不到小雪,病還未養好就離開了皇宮,此後回來得更少了……」 

  嘆了口氣,阿旭扭頭看挽云:「我覺得陛下心裡還是有小雪的,沐姑娘你覺得呢?」 

  「……」 

  「看,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表情。」阿旭略帶嗔怪地從懷中摸出一塊手帕塞進挽雲手裡,「早知道不告訴你了,擦擦,我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了。」 

  「擦什麼擦!」 

  挽雲將手帕塞回他手裡,兩眼瞪得溜圓,氣不過又惡狠狠按住他肩膀將他壓在牆上,「我什麼表情啊?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要哭了?我有那麼小氣有那麼脆弱嗎?啊?」 

  「輕一點輕一點痛痛痛痛痛痛痛……」阿旭捂著肩膀又不敢大聲嚷嚷,心想還嘴硬,方才不知是誰聽見陛下與小雪的舊事,呼吸都亂了。 

  一把開他,挽雲轉過身背對阿旭,氣呼呼地抱住自己的膝蓋。 

  說不在意是假的,尤其聽到翎雲跪了一整夜,每個字都刺得挽雲心驚肉跳,說不出的心慌。 

  翎雲,你還要這樣一段舊事嗎?為何你從未和我說起過? 

  默然半響,挽雲淡淡啟口,嗓音有些沙啞:「你怎麼知道她被關在這裡?」 

  阿旭垂下頭,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因為,當年是我幫六公主將小雪藏起來的。」 

  「所以,你想將她帶出地宮?」挽雲努力壓穩自己的聲音,尾音還是有些顫。 

  小雪的出現,對忘記了自己的翎雲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連想都不敢去想。 

  「現今,我既見不到陛下,也沒有能力將小雪帶離這裡。但是我覺得,陛下很需要小雪。」阿旭直言不諱,雙手用力扳過挽雲的肩,慎重地看著她的雙眼。 

  「我知道這對你也許有些殘忍,但沐姑娘,你是我見過最識大體的姑娘,你對陛下的深情,陛下也許不懂,我卻看得清清楚楚!現在陛下很危險,他已經逐漸丟失了自己的靈魂,被黑暗與陰暗驅使做出原來的他根本不可能做出的事情!在這樣下去,整個軒轅國都很危險!」 

  字字皆驚心,挽雲一顫,抬眼緩緩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阿旭想請求沐姑娘,若陛下真的來到此處,還望姑娘想辦法讓他們相見!」阿旭突然站起,噗通一聲跪在挽雲身前:「沐姑娘,為了陛下,為了軒轅蒼生,還請你幫忙!」 

  男兒膝下有黃金,聽著清脆地骨頭撞地聲,挽雲不知不覺緊緊揪住了自己的衣袖,手心裹得全是汗。 

  翎雲之所以愛上自己,是因為他找不到小雪……嗎? 

  可現在,她卻要讓翎雲再次見到小雪?在他全然忘記了她的情況下? 

  心臟絞痛,挽雲捂著左胸不斷深呼吸。半響,啞聲道:「小雪在哪裡?」 

  「你答應了!?」阿旭聞言喜難自控,激動得兩眼都在放光,「沐姑娘果然好胸襟!阿旭代小雪感謝姑娘!」說著,腦袋一壓就要磕頭。 

  「先別急著道謝,我也要你幫我一個忙。」挽雲起身抓住他的后襟,將他整個提起,臉越湊越近,雙眼緊緊盯著他。 

  「你想幹什麼?」阿旭驚恐地捂胸,「姑娘自重,我賣藝不賣身的!」 

  「就賣你的藝。」 

  挽雲將他往牆角一放,利索地拍拍手,挑眉道:「娘娘腔,假扮成我,對你來說應該不是難事?」 

  「皇上駕到——」 

  紛雜的腳步杳杳踏至,身著熠熠龍袍外披素白孝衣的翎雲負手走在最前,穿過一排陰暗鐵牢后,駐足於最靠南的那一間。 

  牢中白衣人早已呈跪姿,頭也不抬地一個磕頭:「叩見皇上。」 

  「先帝遺言。」 

  雙瞳黝黑,翎雲一張俊臉宛如冰刻,精緻卻又迫人心驚。王者霸氣千軍萬馬般沉沉壓下,驚得牢中那人手腳都有些發顫,深吸一口氣,卻道:「陛下,是否記得小雪?」 

  小雪? 

  小雪……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眼前倏地一黑,翎雲大腦忽然嗡嗡作響,一個清秀女子的臉龐毫預兆地出現——十幾歲的少女身著宮服,遠遠地站在樹下,臉色酡紅,青澀地行禮,嗓音細聲細氣宛如吳儂軟語,「奴婢參見殿下。」 

  小雪……小雪! 

  雙眼霍然睜開,翎雲驚疑不定地看著牢中那人。 

  「先皇臨終前說,小雪姑娘,被關在地牢第二層靠北邊的倒數第二間……」阿旭版沐貳臣很狗腿地連連磕頭:「陛下,小的不敢欺騙您!先皇只說了這一句便走了,那個什麼『饕餮令』小的聽都沒有聽過,陛下!陛下請相信我!」 

  「小雪?」 

  一襲翠衣不知從哪個角落竄出,身法快若閃電,不待翎雲發怒已落在他身前,好奇地沖他直眨眼,「師兄,小雪是誰啊?」 

  長發披散,雙眼清澈見底,正是「失蹤」多日的沐兒師妹。 

  「你終於出現了……」翎雲邪邪勾起唇角,一伸手捻住她的下顎,一點一點翹起她的臉,「我還以為,你跑了。」 

  「小雪是誰?」挽雲執拗地問,兩眼直直盯著他。 

  她比害怕從他眼裡看到那抹不屬於自己的柔情,卻又渴求從他眼神里捕捉到那樣一絲柔情。 

  是,她愛得自私,可她不自私。現在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很清楚。 

  儘管,好痛。 

  「她……是朕心愛的女人。」翎雲挑眉看著挽雲,「不知你對這個答案,滿不滿意。」 

  指尖狠狠掐進肉里,挽雲咧嘴,前仰後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心愛的女人被你外公關進地牢,你丫也太沒用了!哈哈哈哈!」 

  「來人啊,將小雪放出地牢,送至舒柳宮,封為雪貴人。」翎雲勾身,俊臉緩緩低下,呼出的氣息都噴在了挽雲的臉上,「小師妹,如此可好?」 

  「好,很好。」 

  趁表情沒有僵化前,挽雲轉身就走,「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翠綠身影才剛抬起腳,還未踏出一步,翎雲突然發力一把將她扯回懷裡,單臂用力卡住她的腰,眼眸隱約帶火,扯著嘴角狠狠道:「幾天不見人影,現在又想去哪裡!」 

  「我……」 

  半躺在他的懷裡,鼻尖幾乎就要相撞的曖昧距離,挽雲愣了十幾秒,理智即將淪喪的瞬間,牢中阿旭開始死命地咳嗽。 

  在一連串要死不活的咳嗽聲中,她終於記起了自己的目的,緩緩閉眼,當再次睜開時,眼神已蛻變得銳利有神。 

  她眨眼,笑顏如花:「師兄捨不得我走?」 

  「想多了。」 

  翎雲淡淡放手,挑釁地看著挽雲,「北宮獻女,能歌善舞,瓔珞獻女,妖媚可人……朕明日大婚,不知師妹可否賞臉前來?」 

  登基之後,後宮自該充盈……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心底猛烈抽痛,一片暈眩里,挽雲的臉上居然還在笑,「好事好事,我一定會來湊熱鬧。」 

  「如此,甚好。」 

  邪魅一笑,翎雲負手悠然離去,慵懶的聲音蠱惑人心,「師妹,明日見。」 

  陰冷潮濕的監牢里,華服皇帝面目清冷,腳下步子極快,劍眉里隱隱蘊著怒氣。 

  為何剛才抱著她時,心跳那麼猛烈? 

  為何當她笑著祝福自己時,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甚至還有說不出的惱怒? 

  ……該死,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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