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武鬥第三輪一直被傳譽為魔鬼之關,比試規則與前兩輪天差地別——晉級的三位參賽者聯手抗衡三大門派負責守關的高人,若連闖三關成功,便三人混戰,直至決出最終勝者為止。
規則看似簡單,可惜自魁斗伊始三百年,還沒有一個人能從第三輪活著走出來。不是命喪三大門派高人之手,便是魂斷於心生歹念半路偷襲的闖關同伴刀下!數轟動武林的高手都如是,或因狂妄自大,或因一時大意而有去回。
本是一場註定血腥的比試,卻因一個人的參與而被上魁斗巔峰!
三姝之,風挽雲。
天還未亮,就有百姓們陸陸陸續來外圍佔位置,賭場老闆也老早擺好了攤,不賭別的,光賭風挽雲能否過雲鶴群那一關,賠率更是前所未有的高,一比一千!
雖然三姝的噱頭足夠吸引人,但百姓們還是選擇了後者——一個女子風頭再足,也難敵掌門兼一代宗師的雲鶴群,這是毫疑問的。
「讓開讓開!」
沈天浩擠開人群,奮力挪到賭攤老闆那裡,從懷中掏出一百兩往左邊一壓,豪氣十足地昂頭:「我要春花!」
沈老闆擲地有聲,圍觀的人群一片嘩然!
——瘋了?怡紅院在隔壁,這裡沒有春花!
「喲!這不是沈老闆嗎?」賭攤老闆一見沈天浩,笑得眼睛都快沒了,又是點頭又是哈腰:「您來了軒轅怎麼也不通知聲小的?瞧您的風姿,依舊是那麼神採風揚啊!」順勢一勾頭悶在他耳邊又道:「沈老闆,這裡沒有春花,您的春花夫人還沒找著呢……」
沈天浩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是啊,現在的風挽雲鋒芒畢露,又哪裡還是當年那個瘦弱得令人心疼的小女孩?
他的春花早已跑離了他的世界,如此耀眼地綻放於世人眼前……她不應該屬於他,她的身後還有更寬闊的天空。
春花夫人,已不復存在。
沈天浩的臉一點點沉下,淡淡道:「我壓風挽雲。」
「嗯?」賭場老闆狐疑地瞅了眼沈天浩,隨即又恢復了原先的神色:「好嘞好嘞!風挽雲,一百兩!」
周圍的百姓們有些認出了沈天浩,紛紛嘲諷地搖頭擺手——這不擺明了把錢往火坑裡丟嗎?都道四國首富沈天浩目光獨到生財有道……哼,其實也沒那麼神嘛!
辰時,參賽者入場。
「丫頭!丫頭!」
仲裁席上的師叔一見挽雲進場,立即不淡定了,兔子似的竄了過去,圍著挽雲轉了一圈又一圈,打量了個遍后滿意的點頭:「丫頭臉色不錯,看來昨夜應該休息得不錯。」
「一般,一般。」
挽雲臉一紅,不免暗自腹誹——不錯個球類!我就睡了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啊!
最可惡的還是翎雲,感冒了的病人都不放過,不放過也就算了,早晨起來又不見人影!這麼重要的比賽,難道就不能在離開時給她一個象徵性的鼓勵嗎?
挽雲氣急,不過再轉念一想——好在感冒也好了,神清氣爽地狀態也不錯……既然沒有影響,即便被折騰了大半夜,也都算了。
有時,大度也不失為一劑良藥。唇角一彎,挽雲心情立馬由陰轉晴。
「丫頭,我發現你穿白衣服真是漂亮!」師叔拉著她的袖子,眼珠滴溜溜地看著她,由衷地發出感慨:「前些天的翠衣雖艷麗,但總比不上素白之色更襯你……難怪世人稱你妖白蓮,妖還沒看出來,白蓮倒還真是貼切!」
白皙如粉荷,清麗似玉琢。上天怎會對一個女子青睞如此?賜予她傾倒眾生的容貌,還賦予她卓越超群的天賦?
「大抵是嬤嬤給我準備的?」挽雲低頭瞅了瞅身上的白衣:「我醒來時,衣裳就擺在床頭了,對了,還有這個!」她興緻勃勃地抽出別在腰間的玉匕首呈給師叔看,「跟衣服放在一起,看著還挺精緻的,但估計派不上實用……不過既然是嬤嬤的一片心意,我便也帶在身上了。」
師叔接過玉匕首,翻來覆去地看著,半天不語。
「風姑娘。」
有人在身後喚她,挽雲回頭,盯著來人卻沒認出來。
高大的北宮漢子右手搭於左肩一拜:「北宮駑哈鐸甚是佩服風姑娘,今日能並肩作戰,是駑哈鐸的榮幸。」
挽雲這才想起,三個參賽者還有一個北宮的男子,應該便是他了。
「不敢當。」
淡淡頷首,她還記得穆沁夢的教訓,深諳對於北宮的人絕不能掉以輕心。一邊師叔心粗,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爾後叉腰高呼:「還有一個男的呢?那個蒙面的!……說實話,老夫最弄不懂他們極門的人了,個個戴面具穿黑衣,門主長羨公子還是個不愛說話的半啞巴,打十棍子放不出一個屁的那種……」
挽雲突然狠狠踩了師叔一腳,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長羨公子歷來不與閑雜之人多語,禮之徒更是不予搭理,還請前輩海涵。」
身後低沉的男聲傳來,悠長而深厚。黑衣木面具的翰笙一晃而至,抱臂睨眼師叔:「還有,似乎前輩對我們極門的衣服與面具很有意見啊?」
師叔鼻孔嗤了一聲,返身笑眯眯:「對一個以窺伺他人秘密為營生的門派,一群見不得光日日黑衣似烏鴉的人,老夫能有什麼意見?」
「好了!都少說幾句!」
挽雲沒想到對自己一味寵溺的師叔對別人可沒什麼好臉色,連忙趕在場面變得越發不可收拾之前阻止,扯扯師叔袖子,又對翰笙頷首:「老人家口遮攔的,但絕對沒有惡意,你也別再說了。」
「誰說老夫沒惡意?老夫還就有惡意了!」
師叔不高興了,也不管拉自己袖子的是寶貝乾兒媳,一掀袖子橫眉豎眼地瞪翰笙:「男子漢遮遮掩掩地算什麼?有本事把面具脫了,讓大家看看你是人是鬼!」
負手而立,翰笙冷哼地蹦出兩個字:「做夢。」
「你不脫,老夫就幫你脫!」師叔發狠了,集真氣便要動手,身還未動,左右兩手幾乎同時分別被兩人拉住。
雲鶴群,挽雲。
「鬧夠了就回去,一把年紀還欺負晚輩,像什麼話?」雲鶴群淡淡責備。
「是啊,比試快開始了,師叔還是先回去。」挽雲跟著接話,卻看也不看雲鶴群一眼。
「我咽不下這口氣!」師叔跺腳,像個小孩似的淚眼汪汪地看著挽云:「丫頭,比試時你替我掀了他的面具好不好?」
「好好好。」
老頑童撒嬌,誰人能抵禦?挽雲哭笑不得只能先應了。
「你說的哦!你不能騙我哦!」師叔回首狠狠瞪了眼翰笙,這才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的被雲鶴群提著回了仲裁席。
鑼聲響過,比試正式開始!
主持的王大人仰頭高聲道:「請,逍遙殿守關之人入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立於南宮靈身側的墨兒姑娘,熟料此時南宮靈淡雅一笑,千嬌百媚地起身。
「今日,由我南宮靈親自守關。」
話語剛落,粉色薄紗半包半掩地誘人身段空中一晃已至,浮香淡淡,迷離魅惑的女人香。
在一片驚艷的抽氣聲中,南宮靈指尖悠悠抬起,薄紗淡粉拂著凝脂般的肌膚滑下,露出裡面一截藕臂,卻是對翰笙和駑哈鐸一笑:「兩位小哥,此關不勞二位動手,交予風挽雲一人便是。」
又轉眸望向挽雲,嬌媚褪去,唯剩嚴厲:「逍遙殿弟子風挽雲聽令!」
挽雲暗嘆一口氣,單膝跪地接令:「弟子在。」
南宮靈運氣,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人耳側。
「逍遙殿第九代殿主南宮靈在此發令,若今日逍遙殿弟子風挽雲能過此關,逍遙殿第十代殿主之位,便交由風挽雲繼承。」
「殿主!」挽雲驚詫地仰起頭來,卻見南宮靈一臉堅定,「還不接令?」
「殿主!」跟隨殿主一起來的墨兒亦是驚訝至極,「殿主!三思啊!」
周圍議論的嗡嗡聲一片,六公主冷笑:「師妹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師叔擔憂地看向一臉淡然的翎雲,心裡免不得怨小師妹——小靈這是發哪門子瘋?逍遙殿殿主又不是什麼好差事,名聲落得不好丫頭怎麼嫁進軒轅皇家?
雲鶴群,師叔急得屁股都坐不住了:「你大爺的死和尚還裝什麼淡定?快去阻止啊!」
「小靈性子倔,決定了事,誰也改變不了。」雲鶴群搖首,「阿彌陀佛,一切,只是天意罷了。」
「你!」
師叔氣得只差沒一口血噴出!扯住他的雙臂就搖:「你怎麼變得這麼愚鈍?整天就是天意天意阿彌陀佛的,師傅若看到他最特意的門生現在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還不氣得從墓里爬出來?雲鶴群你醒醒好不好!?」
「風挽雲,還不接令?」南宮靈威嚴斥道,聲音就像一柄利刃刺向單膝跪地的挽雲。
全場漸漸靜了下來,等待那個最終的答案。
靜,彷彿經歷了亘古千年的滄桑。挽雲閉眼,深吸一口氣:「弟子……接令。」
全場一片低嘆之聲,有唏噓不已的,也有惋惜感慨的。
南宮靈淡淡挑起眉角,心底卻如釋重負,窈窕挑手而立:「既然如此,便出招,用我逍遙殿的武功展示給全天下的人看,你風挽雲是如何的一個女子!」
「是。」
挽雲起身,對翰笙與駑哈鐸分別抱拳:「勞兩位先退下,此關交予我便是。」
翰笙看了她幾秒,一言不發轉身下場。駑哈鐸抱拳:「風姑娘多加小心。」
「多謝。」挽雲笑笑,目光不經意掃過仲裁席,隨即又定住,定格在那一身明黃目光冷冽的男子身上。
翎雲亦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沒有表情。
挽雲一顫——冷然的黑眸里,她分明讀到了淡淡的擔憂!
除了戲謔與冷淡之外,第一抹淡淡的擔憂。
心底暖流而過,挽雲收回眼,凝氣屏息轉向南宮靈。
如此,足矣。
抬手,運氣,橙紅色真氣環繞臂間。挽雲目光清亮,身形一掠,素白的手掌微屈成拳,掌間亮光一閃,已多出一柄小巧玉如意:「殿主,挽雲冒犯了!」
如意輝光閃爍,亮若彩霞,剎那間雪白身影便挾風雷之聲向淡粉旖旎襲去!
南宮靈微笑,「這還差不多。」
她飛起,粉色薄紗飄起剎那指尖彙集真氣,隨性一劃間真氣如絲般織出一張美得炫目的網,每一根經緯都光亮如銀,滑潤明潔,輕輕一顫便銀光蕩漾迷離如夢。
輕輕「噗」地一聲,真氣凝集的玉如意撞上如絲如夢般的真氣之網,剎那蹦離瓦解。
在一片惋惜聲中,挽雲臉色微變速速後退——天網的威力卻不僅於此,尤其殿主的天網已煉得如火純青,稍有疏忽便會陷入網中!
她退,天網也如長了眼睛般在南宮靈的指尖顫動指揮下撲向她!半人高的織網竟一瞬撒開,如坍塌的天空一般就要網住挽雲。
「丫頭小心!」師叔坐不住了,起身驚呼。
挽雲落地,旋身,霍然凝氣揮袖,一道橙光刀般剎那劈開天網!
天色驀然呈現一片橙紅之色,目瞪口呆的人們的臉都被印得通紅!只是眨眼間,銀白織網褪去,橙紅真氣消失,對戰的兩人之間只剩呼嘯而過的風聲。
狂風過境,吹起她的袖,她的裙。一個曼陀羅花般迷離,一個白蓮疊水般清麗,細細一看,卻又能品出一絲相同的韻味。
南宮靈颯然一笑,道:「完了?那就到我了。」
話聲剛落,粉袖一甩霍然起!衣袂帶風快若劈天閃電,南宮靈腳尖一點騰飛在半空中,粉色衣裙綻開宛如花開,只是停頓一瞬,簌的化身型為利刃俯衝而下,真氣燃起一層橘色的光芒附在她的身周,與空氣摩擦生出鳥鳴般的尖銳之聲!
——逍遙殿秘傳武功,鳳舞蒼穹。
人群中自然有人識貨,驚呼一聲「鳳舞蒼穹!」幾秒的寂靜后,立即引得全場驚嘆聲一片!
鳳游天際,橙光如烽火燃起曇花乍現,那美人舞起,身段如詩如歌令人痴醉。
南宮靈美眸凝靜似水,如月亘古如昔照下。
曾惜美人遲暮,曾嘆繁華調落,曾見多情離別、歲歲年華更替……不如,作一曲鳳舞蒼穹!
雲鶴群靜靜抬眸,看向南宮靈的目光糾葛纏綿——二十餘年裡,就是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個人,縱是他吃齋念佛,朗朗頌經裊裊青煙,也未曾真正一日將她忘卻。
那刻在心底的,永恆的傷疤。
當所有人沉浸在南宮靈所帶來的驚艷時,挽雲卻在飛快思考,鳳舞蒼穹,何以相剋?
殿主說了,只可用逍遙殿的武功。逍遙殿威力最大的莫過於鳳舞蒼穹,既然殿主使出了鳳舞蒼穹,她又該拿什麼抗衡?
風聲蕭瑟里,仲裁席上不動如山的翎雲突然道:「同根同源,相生相剋。」
挽雲耳廓顫了顫——同根同源,相生相剋……對呀!自上而下的鳳舞蒼穹,非是抓住一個人的死角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既然鳳舞蒼穹自古便是自上而下,那是否也能利用內力改為自下而上,相攻相衝呢?
沒有時間再思考,挽雲蹬地而起,真氣外放宛如雄雄烈火滔天!素白衣袖彷彿也要被灼燒一般,在橙霞印天里包裹住挽雲的全身,真氣與空氣摩擦發出的刺耳的鳥鳴聲比之南宮靈的更為清脆!
上下兩抹橙光相融,宛如天水相接般融洽。尖利鳥鳴逐漸重合,震天雷一般炸得人耳鳴,逼得人不得不雙手堵耳!兩抹倩影似火鳳凰,即將以最美麗最激烈的形式相撞!
「啊!」
人群中驚呼陣陣。如此精彩的一場比試,令觀看者的心臟彷彿都要隨時停止!
讚歎,驚艷,所有的讚美之詞都不足以形容大家此刻的心情,就像一篇優美的曲調配上一曲驚世霓裳之舞,欣賞的人只覺賞心悅目,卻也道不清究竟是曲動聽還是舞更美。
逍遙殿最風姿卓越的兩位女子,一場魁斗,雙鳳相爭,註定傳誦百年。
當大家頂著巨風撐大眼睛看著場中半空那如火般的兩位美麗女子時,位於上方的南宮靈卻突然收手!
她收得如此突然,以至即將與她撞上的挽雲根本沒有收手的時間!面對下方挽雲驚詫的目光,騰飛半空的南宮靈卻微笑淡淡,她長開雙臂,以一種擁抱的姿勢迎接著挽雲給她的致命一擊。
其實,她的真氣只能支撐她至此。
其實,她的身體早已被掏空。
其實,這已是她的極限……
沒有什麼後悔不後悔,她一世倔強,此刻,她也寧可用這般絕決的姿態,將自己最美的一瞬宛如石鑿一般印在所有人的心裡!
印在,他的心裡。
閉上長睫,淡粉衣裙的印襯下,南宮靈美得像個下界仙子。她啟口,卻只是淺淺低語:「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你,你們……
挽雲的瞳孔急劇擴大,看著橘色真氣即將刺入她的身體卻法扭轉,眼淚剎那盈出眼眶,聲嘶力竭的吼聲震詫在場的所有人!
「娘!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