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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軒轅史記記載:睿帝元年初春,甲子魁鬥武斗第三場,逍遙殿第九任殿主南宮靈逝;玉匕首轉交逍遙殿弟子風挽雲,由其坐頂逍遙殿第十任殿主。世人尊稱,芙蓉殿主。 

  偌大武鬥場,春風瑟瑟刺骨,也吹不散瀰漫的血腥氣息。象徵逍遙殿殿主身份的玉匕首被丟擲一旁,溫潤的微光蓋不住冰冷人心的寒。 

  挽雲一身白衣已被黑血侵染,她抱著南宮靈漸漸冰涼的軀體,透出的眼神像一泊死水。五指緊緊與南宮靈一分一分僵硬的手指交纏相握,不願鬆開。 

  為了叫這一聲娘,她等了多少年? 

  整整十三年,她們形同陌生人,卻時不刻為那奇妙的母子血緣而相互牽絆……今日,當著天下之人的面,娘終於願意拋卻所有世俗枷鎖與她相認!……可是為什麼,老天就不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連讓她多叫一聲「娘」的機會都不給!? 

  「殿主,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 

  墨兒蹲身在挽雲身後,眼圈也是紅紅的。 

  作為南宮靈座下第一大弟子,她自然深知師父的身體早已腐蝕虧空。卻不曾料想,師父會以這樣決絕而凄美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不!以師父的個性,能以最美的姿態告別世人,才是她真正的心愿。 

  那個終日將自己藏身內殿不願接觸陽光,那個深深為自己身染的骯髒而介懷的美麗女子,在鳳舞九天的朝暉中駕鶴西去,宛如鳳凰涅槃,洗凈鉛華之後的她,唯剩潔白如雪。 

  「殿主,南宮殿主不會願意看見您現在這幅樣子。」 

  墨兒擦去眼角的淚,她撿起玉匕首,雙手捧至挽雲眼前,單膝跪地:「南宮世家代代相傳的玉匕首,象徵著不落人後、女子獨尊。南宮殿主既然將它交付與您,便是希望您能繼承南宮世家的精神,以女子之軀,獨步天下!而不是坐在這裡一味的抹淚哭啼,不戰而敗。」 

  以女子之軀,獨步天下…… 

  挽雲扭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墨兒手上晶瑩剔透的玉匕首,又低頭看看指尖相纏的漸冷的手掌,目光有些獃滯。 

  呵,笑話,娘都沒了,要獨步天下又有什麼用? 

  剛過正午,紅彤彤的日頭竟也生出絲絲涼意。挽雲俯身抱住南宮靈,不想讓那溫暖的溫度消失得如此快。 

  「娘,起風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她抵著南宮靈的額頭,自言自語的喃喃,隨後抱著南宮靈起身。 

  「殿主!」 

  「墨師姐,我想帶娘回逍遙殿。」挽雲淡淡閉眼,不想再和墨兒多說。乾澀的喉頭似被尖銳石子刮過,每發出一個字,都火辣辣的疼。 

  已經流不出眼淚了,這種心靈的乾涸,比之肉體的疼痛更讓人奔潰。 

  墨兒一時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殿主返身一步一步離場。單薄的身子在狂風卷卷中穩如磐石,卻比搖搖欲墜還要看得人心疼。 

  寬大衣袖被狂風吹得鼓動翻卷,一塊邊角粗糙的深紫布塊從挽雲的袖中飛出,也不知什麼,風中打著轉兒就要飄走。 

  空中黑影乍現,一個翻身抓住布塊,半空幾步飛踏又堵在挽雲身前。翰笙不語,伸手將深紫布塊遞給挽雲,一雙眸子深深凝視著她的。 

  這是…… 

  挽雲的目光下移,當看到布塊那瞬,竟渾身一個激靈——是尹風昨日裁下的那半截衣袖!今早換衣時沒捨得丟,也順便塞了進來。 

  撕下的衣袖呈不規則的形狀,深紫蟒紋其上,彷彿詮釋著一個鐵血漢子心底最柔軟的溫情。挽雲幾乎能回想起他與哥哥如出一轍的神情,一點寵溺,一些心疼。 

  他道,你拿著,若哪天難過了,拿它擦眼淚。 

  「哥哥……」 

  心口一燙,凍傷了心臟宛如被突然注入了一股暖流,將她從一片空白與不知所措里重新拖回這個殘酷冰涼的世界。乾涸的眼眶剎那間又被淚水漫過,挽雲張了張嘴,淚如雨下。 

  「哭了就好。」 

  翰笙忽然啟口,他抬手,用深紫布塊拭去她淌下的淚,很輕,很溫柔。 

  挽雲喉頭有些哽咽,晃了晃身子就要倒下,趕來的墨兒從她手中接過南宮靈,又順勢將她往翰笙雙臂張開的懷中輕輕一。 

  翰笙愣了愣,隨即俯身,順水舟地將腳發軟的挽雲納入懷中。 

  單薄的身子瘦得令人心驚,翰笙漸漸垂下眉眼,心頭說不出的難過。 

  「夠了!」 

  啪的一聲巨響,仲裁席上木案應聲破裂。翎雲霍然站起,黑色眸子蘊著狂躁與不安!如火一般洶洶燃燒著戾氣,射向不遠處那對貼身男女。 

  「翎兒!你這是做什麼?」六公主臉色已經變了,想去拉他,卻反被他一把甩開! 

  師叔和雲鶴群對視一眼,同時飛身而起,可誰都沒有盛怒之下的翎雲快,只是一眨眼,他已立於場中! 

  「滾!」 

  翎雲對翰笙一聲冷喝,直接從他懷中搶過挽雲,二話不說打橫抱起就要離場。 

  「陛下,這武鬥比試……」 

  主裁官王大人很是為難,硬撐著臉碎步小跑跟著翎雲身後問詢,一抬眼又被翎雲一記眼神給嚇得差點當場尿褲子。 

  「她退出,比試繼續。」 

  「啊?……是!」王大人一愣后立即反應過來,點頭哈腰的陪著笑,轉身就要宣布。 

  「等等!」 

  嘶啞的女聲響起,低沉的彷彿歷盡滄桑,卻又帶著突破了萬丈重圍般的如釋重負:「我不要退出。」 

  翎雲的腳步一頓,低首看懷中女子。 

  挽雲恰好抬眼,淚痕還未乾透,眼神卻亮得如雨後天空。 

  「你瘋了!」 

  翎雲雙臂緊緊鎖住她,怒吼,「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說什麼痴話!朕命令你,必須退出!」 

  「不落人後,以女子之軀獨步天下。」挽雲搖頭:「我是南宮家的女兒,就不能落跑。」 

  更何況,她方才才答應了娘,不要放手。 

  以一個配得上他的女子身份站在他的身側,而不是以一個半途退戰的可笑身份。 

  「朕、不、允、許!」翎雲的眸子幾乎都能噴出火來,他死死囚住挽雲,不讓她有任何可趁之機。「在別的男人面前弱不禁風,當著朕的面又若其事。」他冷笑,絲絲涼氣噴在挽雲面上:「你倒挺本事的,嗯!?」 

  挽雲被他抱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仰頭看他怒氣沖沖的臉,似乎嗅到空氣中一股酸酸的一股味,心底不由一顫! 

  「翎雲你……是不是吃醋了?」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迫切地想要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什麼來。 

  翎雲一僵,眉眼之間陰沉之色更愈,竟放手任挽雲從自己懷中跌下!看她一翻身站穩后,他才邪邪抹起唇角,伸指勾起挽雲的下顎。 

  「吃醋?記清楚,投懷送抱的是你,不顧剜心之約也要愛的是你!誰先愛,誰便輸,你早就輸了,因為朕,根本沒有對你動過心……」 

  翎雲的手下移,越過她的領口滑至左胸口停下,「而你的這顆心,只要朕不高興……」他的五指張開,用力按下,一字一字在她耳側緩緩道:「朕隨時,都可以把它剜出來!」 

  不遠處王大人一個哆嗦,被翎雲的猙獰與陰寒嚇得低著腦袋雙腿直打顫。 

  挽雲眼眸中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嗎?這兩夜的纏綿,都只是她一廂情願而已嗎? 

  她嗤笑一聲,淡淡搖頭。 

  翎雲皺眉:「你笑什麼?」 

  「沒什麼,突然想起一句老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說得可真簡單啊,做起來可就難多了……」挽雲握住翎雲按在她心臟上的手,用力將其移開。 

  「這顆心臟,只要你還沒剜,它還在我身體里跳躍,它便是屬於我的,誰也不能強迫它改變意願。」她按著自己的心口,感受著掌心下有力的跳動,目光清亮地看著翎云:「我不會退賽,逍遙殿第十任殿主做的第一件事,決不能是逃跑。」 

  這番話不是商量,而是篤定。話說完后,挽雲也不再看翎雲的冰山臉,拍拍掌心扭身做起熱身準備來,又是扭脖子又是彎腰壓腿的,還不忘招呼一旁雙腿打顫的王大人,「讓大人久等了,比試繼續。」 

  她說得很隨意,好像一切都已盡在掌握。王大人一臉糾結,看看翎雲又看看挽雲,結結巴巴的:「陛下,這……」 

  翎雲冷眼盯著挽雲,半響后長袖一擺板著臉返身入座。 

  這便算是陛下默許了,王大人驚得倒吸一口涼氣——蒼天啊!居然有人敢當著天下人的面跟陛下對著干?關鍵是她還反抗成功了? 

  用眼神向挽雲表達了「崇拜」之情后,王大人直起背脊做了個請的動作,「姑娘先去換一身乾淨衣服,待換了衣服,比試再繼續。」 

  簡單換了一身乾淨白袍,挽雲重返斗場。 

  翰笙和駑哈鐸早已侯在場上,三人相互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隨即站成一個三角陣型,靜候下一關的守關者出現。 

  「比試繼續,請,極門守關之人入場。」 

  王大人聲音剛落,仲裁席上始終一言不發的長羨公子已經站起,右腳一蹬幾步飛踏負手立於三人跟前,木質面具微微抬起,黑衣如墨氣勢凜然,「第二輪,由我親自守關。」 

  欣長的身型,儒雅的氣質,面具下一雙黑眸如星璀璨……只是一個背影,已讓外圍萬千百姓們看呆了眼,隨即為這被譽為天下間最神秘的男子為之傾倒,在場的大嬸大姐們雌性荷爾蒙瞬間飆升,開男人們紛紛往前擠,手臂還不忘在空中狂舞:「長羨公子!長羨公子!」 

  第一關是逍遙殿殿主,第二關是極門門主,第三關是九玄門門主,這第三輪比試的規格簡直就是前所未有!百姓們打心底感慨,今日來湊熱鬧真是來對了! 

  歡騰的歡呼聲中,長羨公子抱胸歪頭,誰也不看獨看挽雲一人,冷然中帶點戲謔,淡淡挑釁的意味。 

  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挽雲立即轉開頭——不是! 

  師叔皺著眉頭碎碎念:「烏鴉頭頭上場了……」盯著漆黑衣服與精緻面具,還有那一身桀驁不馴與傲然,師叔越看越看不爽,桌子一拍扯著喉嚨又道:「丫頭!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面具也給掀了!老夫要看他長一副啥鳥模樣!」 

  鳥模樣? 

  周圍眾人不由額上三道黑線。 

  「極門主親自守關,駑哈鐸甚感榮幸,求門主不吝賜教。」駑哈鐸半欠身子一拜,率先攻了上去! 

  北宮男子身型健碩,五大三粗猩猩似的撲向長羨公子,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靠的全是蠻力。 

  長羨公子長袖一抹一柄精緻玉扇滑出,手腕一轉間玉扇格格展開,反手一扇,匯聚的內力驟然間將駑哈鐸扇開! 

  「啊」地一聲慘叫,駑哈鐸捂著心口連番後退,差點沒撞上挽雲。 

  翰笙見狀,繼而挺身而上。不知是畏懼門主威嚴還是的確身手稍遜,很快也被玉扇扇開,看形勢,若不是及時翻身退後,只怕是要被扇出場去! 

  三位參賽者兩位不敵,全場的目光不由自主又集中在挽雲身上。有期待,也有擔憂。 

  觀賽池上,北宮太子微笑搖扇:「好戲,正式開始。」 

  這是怎麼回事? 

  挽雲回頭看了眼捂胸半跪的翰笙,又看向負手而立的長羨公子,黛眉擰起。 

  「丫頭髮什麼愣啊?快上啊!」師叔見挽雲遲遲不動,實在忍不住,手腳亂揮直嚷嚷。 

  挽雲這才回過神來,嘆了口氣——又能怎麼樣呢?算了,走一步是一步。 

  她運氣以攻,一口氣才剛入喉,身前的駑哈鐸眼神一變,冷不防回身就是一掌向挽雲打去! 

  如果說先前他招式拙劣,這一掌可謂集快狠准三大要素於一體!再加諸他與挽雲間距離不過一臂,只是一眨眼的事,誰也沒有想到他竟會倒戈相向! 

  翰笙眉梢一跳,抓過挽雲就往旁邊一,自己運氣以接下這一掌。 

  北宮太子的扇子一頓,眯眼看著場中的即將對掌的兩人。 

  駑哈鐸氣急敗壞,掌心真氣瞬間飆升:「誰叫你多管閑事!」 

  翰笙掌心真氣明顯不敵駑哈鐸,卻也鎮然以對:「不關你事。」 

  從被偷襲到被開,一切都是眨眼間的事,始料不及的挽雲被甩出的剎那以掌撐地,一旋身拼勁全力返了回來。遠處的長羨公子也丟了鎮定,幾步飛掠往這邊趕。 

  可惜,還是沒能趕上。 

  兩人對掌一擊!只覺一丈間空氣的流動都凝固了,駑哈鐸臉上滿是勢在必得的殺氣,轟隆一聲響,翰笙身子前傾似是吐了口血,隨即後退三步,單膝撐地。 

  「莫謙然!」 

  挽雲已經顧不上駑哈鐸了,飛身向翰笙掠去,眼底盡寫愧疚。 

  當她口中喊出這三個字時,遠處奔來的長羨公子腳下一頓,傻眼了。仲裁席上的翎雲指尖一顫,六公主懵然站起! 

  她說……那個人是然兒!? 

  怎麼會! 

  翰笙背脊一僵,緩緩閉上眼,捂胸的手掌碾成一個拳,握得發抖! 

  她……怎麼會…… 

  「沒事?」挽雲扶住翰笙,不由分說便去摸他脈搏,一雙細眉深深蹙起——他受了內傷,這個駑哈鐸下的手真狠! 

  「你並不善內功,為何還要硬接?」挽雲低低而問,指尖微微顫抖。 

  從看到翰笙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是莫謙然。雖然他刻意改變了自己的聲音,眼部紋路刻意做了偽裝,但這天下間只有一個人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那般深刻,那般複雜,那般……深情。 

  昨日,她險些毀了碧玉戒!但當看到他恍然大悟后受傷的眼神,她承認,自己再也下不去手。 

  本以為,砍了他愛妻的手臂,他會和六公主一樣對自己有怨氣。但是她不曾想,當自己精神奔潰之時,在自己稍有危險之際,他依然會第一時間站在她身側…… 

  莫謙然,謙然……為什麼要這麼執著?這份沉甸甸的情感,你讓我如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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