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梁葉指尖顫了顫,茶水濺出杯子,落在桌上綻出花瓣的形狀。他深深地看著挽雲,帶著一點敬畏與探究。
「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你能看穿人心?為什麼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你一會是沐挽雲,一會是風挽雲?為什麼你明明是個穿越者,卻又渾身充滿這個時代的味道?你……究竟是誰?」
挽雲失笑:「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你一時問這麼多,我該先回答哪個?」
「最後那個。」梁葉咬死不鬆口:「你,究竟是誰?」
「正如你所見,我是挽雲。」
挽雲手一翻將書合上,指尖摩挲著封面,「我不是什麼妖魔鬼怪,看不穿人心,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非要說只能說這個世界太小了,有些人和事便真是那麼湊巧,顛沛三國,轉來轉去還是逃不開,大抵這就是緣分。」
梁葉低頭細細平了平她的回答,須臾撇嘴:「好官方的回答,答了等於沒答……」
挽雲正想反駁,梁葉又道:「你不願說沒關係,我心底也隱約有了答案。與你相識大半年,見面雖不多,但也算是看著你不斷蛻變——賢王愛妾、九方皇后、到現在風光限的逍遙殿主風挽雲,除了你那令人咂舌的濫情外,我看到的更多是你的真誠與善良,是大難當前不畏縮的勇猛。就像那日你眉頭也不皺地劈斷陳文瀚的手,你救回的是一個根本不會對你感恩的人,但你為此寧可背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事實是,如果沒有你那果決的一劈,我和白淵國師醫術再高超也救不回陳文瀚……對這樣的你,我很是震撼,而如同此般的震撼,你也沒少給我。所以我很清楚,你是個好女孩,毋庸置疑的好姑娘。」
哐當一個形雷劈下,挽雲嘴角抽了抽,錯愕地看著難得對她眼神中蘊有溫軟的梁葉,腦中一片恍惚——毒嘴王說她是好姑娘?還對她笑?……額,是自己幾天沒吃飯餓出幻覺了嗎?
「再說了。」梁葉眼底溫軟一轉,又帶上幾分毒嘴王特有的似笑非笑,語重心長的看著挽云:「誰人年輕時沒犯過錯啊?人不猥瑣枉少年嘛!好好收心不再濫情,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我相信你還是能搭上好人妻的末班車的,哈哈哈哈哈!」
一腳踹開這自以為是的貨,挽雲摸著肚子憤憤喝茶——就知道他不可能誇她!丫的找抽!沒看見她天天垂淚嗎?誰猥瑣誰濫情了!
「開個玩笑而已,生氣了?」摸著被踹痛的屁股,梁葉咧嘴直抽抽,看挽雲不說話,厚著臉皮又坐下,自顧自的添了點茶,話題一轉,道:「挽雲,我與你都不是荌荌,也不會知道荌荌究竟在想什麼。姑且拋開那些猜測不說,你知不知道我帶荌荌碾轉四國整整兩年為的是什麼嗎?」
挽雲垂著眼眸,半響答:「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是,就是為了找軒轅翎雲!」梁葉大掌用力拍下,震得托盤上的茶具齊齊顫了顫。
「我答應了荌荌要幫她找到她的未婚夫君,要讓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但是……」他一頓,嘴角浮起苦澀的笑,「愛情這事,終不能勉強。挽雲,我心底很清楚,比起荌荌,你與軒轅翎雲更加合適……所以,今日我替荌荌作決定,成全你們!」
大掌按上挽雲的肩,梁葉用力拍了拍:「搶走了我妹子的幸福,你就必須把這份幸福活得淋漓盡致,不然,我可不會饒你。」
「你替荌荌成全我們?」
挽雲偏頭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真有些苦笑不得,「大哥,照你說的說法,你做主送出了荌荌的幸福,那荌荌怎麼辦?她的幸福你來包辦啊?」
「這……」
梁葉倒真被問住了,他想了想,繼而不滿地斜瞟挽云:「撿了便宜還賣乖,哪那麼問題啊?養你的胎守你的男人去!荌荌還沒找著,說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麼用?……誒!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找荌荌。」
將杯底的茶水一飲而盡,梁葉站起,甩著袖子急匆匆就想走。
「等等!」
挽雲眉梢一顫跟著起身,上前一步似是想要攔住他,可想了想,又默默收回腳坐下,捧起茶盞淡淡搖頭:「沒事,你去。」
梁葉狐疑地看著挽雲,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搔搔腦袋一臉莫名其妙地走了,走時嘴裡還叨叨「懷孕了的女人就是奇怪……」
放下茶盞,挽雲嘴角的笑一點一點變淡,她看向梁葉離去的方向,一聲沉沉嘆息。
日光散漫的從殿門外瀉進,光斑中飛舞著浮遊的塵絮,將棕衣男子的身影拉長拉細,似在眼前,伸指一抓,卻什麼也沒有……就像是一個飄忽而不可及的夢,它承載了一個少女所有的情愫,每一個轉身,每一個抬首,眼底,心底,滿滿的都是他。
可惜他不知,永遠也不會知。
執手取過一個茶盞,盛滿,放在身側的空位上。挽雲輕聲道:「荌荌,過來喝杯茶。」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空氣里有種難捱的沉默,如山如石,那般厚重的壓下來。
過了許久后,屋樑上傳來輕輕地嘆氣。
灰塵倏然灑下,被吹起的沙塵般漫天鋪地。隨著灰塵一同而下的,還有一襲紅衣,不似以往櫻桃般的鮮紅,而是蒙著滄桑塵埃的暗紅,那觸目驚心的印記,磨滅不去。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當挽雲看到荌荌臉上隆起蚯蚓似的道道黑痕時,手也抑制不住的抖了抖,「荌荌你……」
「報應。」
滴溜溜的大眼裡不再沉著畏世事的天真,荌荌將從袖上撕下的紅紗重新覆住臉,聲音沙啞得像鐵片刮過石頭。她坐下,不去看挽雲,卻盯著剛才梁葉喝過的茶盞,一瞬也不瞬。
「二娘說過,害人之心不可有,凡事總有因果報應。果然,二娘說得總是對的。」荌荌緩緩轉向挽雲,聲音有些發顫:「挽雲姐姐,為什麼你的命就這麼好?為什麼……你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你都記起了?」
被她哀傷的目光看得渾身一顫,挽雲心底翻騰著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果真,你對陳文瀚和黎若熙用的是千蜂毒蟲。」
「千蜂毒蟲是毒仙谷特有毒物,世人鮮少聽聞……」荌荌悵然一笑:「難得挽雲姐姐竟會知道,是二娘告訴你的?」
「我想,姑姑也許都不知道。」搖搖頭,挽雲翻開手邊那本厚厚的書,停在剛才指給梁葉看的那一面,「有關虛幻散,這後面還有一段記載。」
虛魂散唯一破解之法,便是取毒仙谷特有千蜂毒蟲毒液刺入肌膚。
相傳毒仙谷傳人能以血駕馭千蜂母蟲,發動群蟲進攻,但作為代價,使蟲者肌膚會從創口處一直延伸潰爛,嚴重時還會灼傷聲帶,除非魚死網破,毒仙谷傳人絕不會使出。
另注,千蜂毒蟲十分罕見,驍勇難馴,毒性之強烈連北宮蠱蟲也難以匹敵!母蟲毒液雖可解虛魂散之藥性,但若普通人被咬,毒液留轉全身則必死疑。
「難怪。」
荌荌湊上前瞧了瞧,低低道:「方才我在屋樑上瞧見挽雲姐姐的手放得很不自然,像是想遮書上的什麼,原來是怕阿葉瞧見……看來什麼都瞞不過挽雲姐姐,難怪二娘那麼心疼你,就連木頭翎雲哥哥,對你也是情難自控……」
「可是,我寧願自己猜錯了!」
挽雲霍然站起!她眉心蹙起,目光沉痛地看著荌荌,捏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
「比賽前一夜,你躲在翎雲身後怎麼也不願靠近梁葉,那時我便覺得奇怪,卻又沒多想。後來聽說你攻擊了陳文瀚和黎若熙后不見了,我的右眼皮便一直在跳……理智不斷告訴我,能讓黎若熙法抵禦、能讓陳文瀚毒發如此的除了千蜂毒蟲沒有其他可能,賽前你不願靠近梁葉是害怕他會發現附在你身上不斷吸食你血液的千蜂母蟲……但是,我一萬個不願意往這個方向想!」
喀喇一聲脆響,捏在挽雲手中的茶盞應聲破裂!碎裂的瓷片沾著刺眼的鮮血砸落在地,褐色茶水漫了一桌子。
挽雲捏緊了拳頭,鮮血順著掌心不斷淌下,她垂著頭,聲音壓抑得在顫,「荌荌,我明明都想到了,但卻……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如果我能早一點阻止……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荌荌沙啞道,她起身握住挽雲發顫的手腕,將她的掌心展開,一點一點地替她挑去割破掌心的瓷片。
「挽雲姐姐,你離開毒仙谷那日,二娘除了流不盡的淚,眼底還寫滿了猶豫與不決……我知道,在二娘心底,你比我要重要。你是潔白如蓮完美瑕的,而我,只是一個包袱,一個累贅,一個終日與蟲為伍與毒作伴的小毒物……」
「挽雲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麼格外鍾愛大紅衣袍嗎?……因為它們鮮紅刺目,能掩蓋許多骯髒醜惡。使毒的人身上肌膚沒幾塊好的,娘親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被爹爹嫌棄……幼年的我常見娘親垂淚,便努力學著使毒,想要得到爹爹的誇讚,結果久而久之,我也變成了如同娘親的一般……世人捧我為三姝,可他們若是看見我背上醜惡的傷痕,想必再也不會想多看我一眼……」
「挽雲姐姐,我與翎雲哥哥之所以有婚約,是因為娘親與燕姨指腹為婚。雖然翎雲哥哥常來毒仙谷伴我玩耍,但我看得懂,他眼眸深處對我只有淡淡的憐惜……我知道,他只是拿我當小妹妹,面對那樣淡淡的憐惜與同情,即便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最出色的男子,我也滋生不出任何愛意……我常想,也許我就是註定一生孤獨,我不可能像娘一樣遇上一個能夠讓我不顧一切飛蛾撲火般去愛的人,即便最後結局是愛到恨之入骨,好歹也是轟轟烈烈愛過一場……」
「挽雲姐姐,對你,我有過羨慕,有過嫉妒,甚至一度傷害過你,幼稚的想要模仿著你的舉止,滿心以為這樣自己就能變成像你一般……因為我羨慕二娘對你特別的愛,嫉妒你的光鮮明亮潔白瑕,還嫉妒你有一個可以用生命去愛的人!」
荌荌低垂的頭緩緩抬起,隱隱紅紗下是斑駁隆起的皮膚,可那雙靈動的大眼,卻依舊清澈如泉。
「可是,現在我不嫉妒了。因為我也遇到了,那個能夠讓我心甘情願用生命去愛的人。」
那年初夏,她擄起袖子在毒仙穀穀底訓練小蟲,訓得正起勁,突然被一股大力拽起——高她一個頭的棕衣少年不知從哪鑽出,不僅抓著她的手臂不放,還對她滿是黑痂的創口誇張地嚷嚷,吵得就像煩人的蟬蟲。
自卑的她以為棕衣少年要嘲笑與譏諷她,努力想要抽回手臂,誰料棕衣少年卻突然安靜了下來,用胳膊死死夾著她的手不放,從懷中掏出一管藥膏,勾頭不語替她上藥。
見他不似有惡意,她也不再反抗,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著。
白白的藥膏涼絲絲的,就像吹過峽谷上方的微風。每一處瘡痂棕衣少年都用指腹柔柔擦開,從她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他寧靜瀾的眸底,那般細緻耐心而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末了,他放開手,將那管藥膏塞到她的手裡,陰沉著臉道:「你父母怎麼回事?這麼嚴重了也不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喏,這管藥膏帶回去,每天塗在傷口上,傷口慢慢就會好的。」
「大……夫?」
她翻看著手中的這管藥膏,又抬頭怔怔看著他。
棕衣少年想了想,撕下了半截袖子,從懷中掏出一個黑乎乎小瓶,接著又掏出一根羽毛,沾著瓶里的黑水在撕下的袖子上寫字。寫完后遞給她,順勢還拍了拍她的腦袋。
「丫頭,這是藥方,藥膏沒了你就讓父母照著這個方子再給你去配就是……相信我的沒錯,我是個大夫,水平杠杠滴!」
長空下,燦陽中,棕衣男子在一片蟬鳴與風中未曾散盡的藥膏味里咧嘴一笑。她仰頭痴痴地看著,看他那舒展的眉宇,流光溢彩的眼眸,微微上揚的唇角……小小的手中,緊緊抓著那管還留有他餘溫的藥膏。
那天,是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大夫」的存在,亦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醫與毒,自古便是相生相剋的……
「挽雲姐姐,不要難過。」
荌荌伸手擦去挽雲眼角的淚,從袖中掏出一管已經變形了藥膏。她擰開蓋子,裡面撲鼻而出一股淡淡的葯香,就像那年夏天棕衣少年指尖瀰漫的味道,初聞微香,入鼻后卻有些嗆。
她學著記憶中少年的模樣,小心翼翼地替挽雲上藥,柔柔用指腹擦開,一圈又一圈。
「挽雲姐姐,不要自責。你看,我現在不是也好好的嗎?」荌荌眨眨眼,沙啞的聲音刺得挽雲心口絞痛,她卻若其事的微笑,「誰說愛情就一定要佔有?娘親那樣的愛,未免太沉重太自私,我倒覺得自己這樣就挺好……阿葉不愛我,我知道,既然我們註定不能在一起,與其讓他對我充滿愧疚,不如讓他怨我情怪我不辭而別,至少這樣,我留在他心底的模樣,還是最美的林荌荌。」
一身紅袍,愛鬧任性,最愛糖葫蘆,沒頭沒腦……阿葉,我別所求,惟願,你在心底為我留下了一個位置,每當想起時,嘴角是微微上揚的。
阿葉,我看得出來,你待黎若熙與眾不同,如此,我便祝福你們……祝福你,我的摯愛。
荌荌仰了仰頭,將即將落下的淚又逼回眼中。她朝挽雲笑笑,隨手將那管快空了的藥膏收入袖中,「挽雲姐姐,謝謝你沒有當著阿葉的面拆穿我。」
——你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不給點教訓不行!這一個月都休想指望我給你買糖葫蘆!再胡來,以後都不給你買了!
緊緊揪著衣角,荌荌低著頭微微顫慄。
阿葉,你怎麼會知道,以後再也沒機會給我買糖葫蘆了呢?
抽抽鼻子,挽雲再也忍不住了,俯身一把抱住眼眶通紅的荌荌
「其實你錯了,比起我來,姑姑更在意的是你。拍著她的肩,挽雲梗咽著低低道:「那年我離開毒仙谷時,也在姑姑眼底看到了猶豫,不過那只是一瞬,因為她隨後便轉過了頭,滿是慈愛的看著你,只可惜,那時你已背過身去……」
只是一個轉身,一切都已不同。
姑姑對我,更多的是愧疚,而對你,荌荌,她給了你全部的母愛……
懷中小人一顫,隨即肩膀劇烈的抖動,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挽雲的身上,溫溫的,卻又帶著灼人的痛。
挽雲捏緊了拳頭,目光由柔和漸漸變深——姑姑,對不起,沒有保護好荌荌……不過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她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慘烈付出!
玩陰的是?耍心機是?
很好,我會讓你哭得很有節奏!
鏡華大殿帷簾曼曼,層層疊疊的粉帳內,是精緻雕琢的玉床。
床榻上,陳文瀚縮著錦被裡,僅剩的一隻手死死揪住被角,射出的眼神就像火把一般洶湧得要將床頂燒出個洞來!
風挽雲,林荌荌,兩個賤人合起來竟毀了她一條手臂!該死……該死!等夫君攻下軒轅,定重金活捉了她們凌遲賜死!
一股涼風吹過,陳文瀚背面沒由來的一涼,一聲「嗨」突然在她的耳邊響起,驚得她一,立馬抬眼四望——除了被風吹動的帷幔,偌大內殿空一人。
「誰!?」
警覺的往裡縮了縮,陳文瀚壯起膽子大喝了聲。
倏然,一襲白衣從天而降,輕車熟路地坐在床頭,還不忘回眸朝床上驚恐的陳文瀚優雅一笑。
「好久不見。」
挽雲雙手抱胸,眉梢上挑,目光打量似的走了一遍她全身,嘖嘖嘆道:「胸還是一樣的平,肚子可是越來越圓了……」
「是你!?」
陳文瀚驚恐的抱住肚子,一個勁往床內側躲,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啊!來人啊!護駕!護駕!」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浪費這力氣。」挽雲淡淡道:「既然我能進來,就說明誰也攔不我。」
「你想幹什麼?」陳文瀚喘著粗氣,恨恨地看著她,「你已經砍了我的一支手,還不夠嗎!?你到底還想要做什麼!?」
「別這樣說,其實那天的事,我還挺後悔的……」挽雲垂眉嘆氣,勾著頭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滾!」
看著挽雲白瓷般的肌膚上嵌著的晶亮眸子,陳文瀚就氣得呼吸都要喘不過來!她恨這張臉,她恨這個強悍而又強大女子,從第一次見到挽雲起,她就恨!
她是天驕帝女,她是軒轅皇族嫡血繼承人!她法容忍自己被這樣一個淡然處之的女子隨手買下,她法容忍自己努力求而不得的愛情在這個女人眼底只不過是過眼雲煙,她更法忍受明明自己比這個來自逍遙殿的骯髒女子要高貴不知多少倍,世人卻不吝華美之詞、用那種崇高几近敬畏的目光時時刻刻追隨著她!
憑什麼!?
紅著眼睛,陳文瀚漸漸冷靜下來,她別過頭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滾,我不想看見你個賤人,給我滾出去!」
「我話都還沒說完,你怎麼知道沒用?」出乎意料,挽雲居然笑了,她很誠懇湊上前,指尖指了指陳文瀚的肚子:「其實,我還挺後悔的——那天怎麼沒把你肚子的孩子一併切了!」
語畢,挽雲眸光霎那變了,手心一轉一柄小刀便已抵上了陳文瀚的肚子。
「別、別動!你、你……你敢!」陳文瀚嚇得當即一身冷汗,她驚慌地瞪大眼,不斷搖頭:「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不要……不要!你要是傷害了我的孩子,我夫君不會饒你!我也絕不會放過你!」
「想要我別動你的肚子?」
挽雲挑眉,手上小刀有意意地貼近了她肚子幾分,「很簡單,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隔著薄薄華綢的錦布,陳文瀚已經能隱約感覺到刀尖的寒氣,眼淚嚇得都快流下來了,抽泣著連連點頭答應。
「第一個問題。」
挽雲冷然看著顫慄成團的陳文瀚,「我很想知道,你在文斗場上一直遙遙領先的法寶是什麼?」
「是……」陳文瀚頓了頓,像是在思考該怎麼說才更好。
就在她猶豫這空檔,挽雲已面表情地揚刀準備捅下!
「別!我說!我說!」
陳文瀚這輩子就沒被這樣威脅過,她大口喘著氣,目光刀般鋒利,恨不得將眼前挽雲千刀萬剮!
「世人都以為,《萃難集》只此一本,其實……」她咬咬牙,別過頭去:「《萃難集》還有副本,是在我太子爺爺的隨葬品中發現的。」
「很好。」
挽雲淡淡一笑,豎起的刀尖漸漸放平,貼上陳文瀚的肚皮:「第二個問題,老老實實交代,你對荌荌耍了什麼心計?」
「黎若熙參與文斗在我預料之外,我只不過是想借用林荌荌的力量趕走她罷了……」陳文瀚蒼白著臉還在辯駁,「哼,早知林荌荌會法控制,我根本不會在她身上浪費精力!還請來了極門的高手對她進行意念灌輸,誰知她根本就是個分不清敵我的傻子,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啪!」
挽雲反手一抽,響亮的一記巴掌免費奉上。
陳文瀚驚錯地捂著火辣辣的臉轉過頭來,聲調都變了:「你敢打我!?」
挽雲微笑舉刀:「我不止敢打你,我還敢捅你。」
「你!」
「陳文瀚,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三姝了……」挽雲目光冷冽一掃,陳文瀚立即噤聲。吹吹剛打了巴掌的手,挽雲手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小刀,銀光一閃一閃地晃過陳文瀚的眼睛,每晃過一次她都要嚇得抖三抖。
「區區意念灌輸便想要操控荌荌?你錯了,還錯得很離譜!荌荌不記事,但她能感知得到人心的骯髒與齷齪,為了保護心愛的人,她慌不擇路地選擇了玉石俱焚!而你呢?為了一己私慾將一個辜的人逼向絕境,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陳文瀚,若論傻,沒人比你更傻。」
「說到底,你就是想來嘲諷我是不是?」陳文瀚冷冷一笑,「堂堂三姝之一,居然拿刀威脅一個手縛雞之力的懷孕女人,傳出去豈不笑掉人大牙?哼,你得意,我看你還能得意幾天!北宮大軍馬上就要殺來,狗賊皇帝竊去軒轅江山還想安坐不倒?做夢!到時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第三個問題。」
挽雲惋惜地搖搖頭,用「你真相了」的目光看著陳文瀚,刀尖一逼道:「上次宮闈相見,你脫口而出翎雲的魔怔是北宮太子所為,而剛剛,你又說出北宮大軍即將南下之語……陳文瀚,這幾日太后可是下了禁令,後宮之內不許論政,我倒是好奇,你從何而知北宮南下一事?還是說……早在很久以前,你就知道?」
「我不知道。」陳文瀚冷笑。
「不說實話?」挽雲挑眉,「行,你不說,我自己理也行——瓔珞與北宮勾結,宇文拓要莫謙然下藥於翎雲,作為交換條件,他也給了莫謙然什麼好處。剛好這幾日不見莫謙然,我想,他應該是回國準備與北宮爭著瓜分軒轅了?」
「知道害怕了,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興許我還能考慮著勸夫君放過你與狗皇帝的命!」陳文瀚高傲地將頭昂起,得意而笑:「我是軒轅國正統繼承人,我擁有軒轅國象徵權力的碧玉戒,只要將戒指亮於軒轅三軍前,三十萬大軍聽從我的指揮!現在我還是一國之後,肚子懷著兩國未來的皇子,風挽雲,在我面前,你算什麼?不,你什麼都不是!哈哈哈哈哈!」
擦擦額角冒出的汗滴,挽雲的目光很是糾結:「陳皇后,你這自我感覺極度良好的毛病非改改不可了。刺激你幾句你就瞎抽抽,真服了你了,我隨口做做猜想,你應得這麼快做什麼?」
「你!」
陳文瀚仔細一想,這才發覺被她帶進了套!臉頓時氣得通紅:「你……你好生卑鄙!」
「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如何?」
挽雲笑臉眯眯,絲毫不理會陳文瀚的憤怒,「交易的內容是,我用性命擔保,保證你能順順利利把孩子生下來,而你只需再回答我一個問題,真實的回答。」
陳文瀚死氣沉沉地看著挽雲,不說好卻也沒有拒絕。
挽雲湊上前,長睫幾乎就要掃上陳文瀚的頰:「宇文拓,給了莫謙然什麼好處?」
「這個告訴你也妨。」
沒問什麼軍機要密,陳文瀚嘴角斜勾,「四令之一的騰龍令,僅此而已。」
「哦?」挽雲好奇地挑高眉梢,「宇文拓還真是大方,人人爭奪的四令,他竟主動送了出去?」
陳文瀚頭一偏,道:「風挽雲,該回答的我已經回答了,你要遵守諾言,保我母子平安!」
「這是自然。」手腕一轉,小刀已入鞘。挽雲站起,負手看著床上面目有些猙獰的陳文瀚,「孩子是辜的,即便你方才不答我也不會傷害他。但是,你卻不同。」
被她的眼神刺得渾身發麻,陳文瀚一抖,尖叫:「什麼意思?」
「多行不義必自斃,孩子沒事,不代表你也會沒事。」挽雲不緊不慢道。
「你還是要殺了我?!」陳文瀚氣得全身都在顫抖:「你就是想殺了我對不對!」
「不。」挽雲微笑著搖頭:「抱歉,我嫌臟。」
「你……」
卻在此時,尖利的嗓音突如其來劃破上空,「太后駕到——」
「哼,看來老天都在幫我!」陳文瀚揪緊了錦被,沖挽雲綻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我是她兒媳,肚中懷著還著她的子孫,我是軒轅正統繼承人,我才是最高貴的!你嫌我臟?笑話!」
珠翠琅哐的響聲越來越近,六公主一跨進殿門,陳文瀚就開始嚶嚶啼哭,梨花帶雨的別提多委屈了,「太后,這個賤人想要加害臣妾!求太後娘娘替臣妾做主啊!」
「誰敢!」
隔得老遠的聽到哭聲,六公主急了,橫眉一豎,定睛卻見挽雲一臉淡然的立在床邊,吊高了的眉角立即顫了顫,提起宮裙快步上前。
陳文瀚見狀,仰頭不動聲色沖挽雲邪邪一笑——跟我斗?
「雲兒?你怎麼在這!」
拉過挽雲,六公主一臉關切的左瞧右瞧:「你身子才受傷未好,一定得多休息!本來就瘦,現在又懷孕了,更加得多補補……對了,送去的湯喝了沒?」
「懷孕?」
陳文瀚傻了,愣了愣,抖著嗓子厲聲問:「等等,她懷了誰的孩子!?誰的!」
不太喜歡陳文瀚的一驚一乍,六公主淡淡道:「自然是翎兒的。」
言畢,她轉身用手包住挽雲微涼的掌心,細細用自己的掌心哄熱,看著挽雲單薄的身子,想起她與翎兒生死離別那一幕,眼圈不禁又紅了。
這麼好的姑娘,自己以前為何非要百般折磨呢?她明明已經做得很好了,是什麼一再蒙蔽了自己的雙眼,非得到了快要失去時才霍然醒悟,後知後覺想要努力珍惜?
「雲兒……」六公主抬起頭來凝向挽雲的眼,半響伸手,撫向她略顯蒼白的臉,輕輕道:「孩子,你受苦了。」
「不是都過去了嗎?」挽雲搖首,「我會好好的孩子生下來,翎雲和我的孩子,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孩子!」
「是,是。」
六公主鼻子忽然有些泛酸,用帕子擦擦眼角,她高興得直點頭:「翎兒俊朗智慧,雲兒勇敢堅強,你們的孩子,一定會是最棒的孩子!」
「太后!她方才還拿刀抵著臣妾,要傷臣妾肚中孩兒!」見她們其樂融融,陳文瀚急眼了,不甘落後地嚷嚷,「太后!是真的,她懷裡還揣著刀呢!剛才差點要了臣妾的命啊,您千萬不要被她虛偽的一面給騙了!」
「雲兒?」六公主顯然不相信,垂眸詢問的看著挽雲。
挽雲聳聳肩,做了個奈的表情,六公主立即明白了,轉身語重心長的瞅著陳文瀚。
「瀚兒啊,做人要知恩圖報。白淵國師和梁公子不是已經給你解釋得夠清楚了嗎?那日雲兒割下你胳膊是為了救你,你不能不分是非還捏造莫須有的事情栽贓陷害雲兒啊!」
陳文瀚張大嘴:「不是,是她真的……」
「瀚兒,你再胡說哀家可就生氣了!」
六公主豎眉一喝,一回頭又瞥見挽雲站在身後委屈的癟著嘴,模樣可憐又可愛的,心底對陳文瀚的不滿更加深了,揮揮手下赦令:「雲兒,你先回去喝湯,這裡交給哀家處理就好。」
「是。」
挽雲伏了伏身子,起身那瞬還不忘遞給看傻眼的陳文瀚一個勝利的微笑。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陳文瀚,今日且看在你肚中孩兒的份上,暫且饒了你……而你種的苦因,終有一日你會收到相應的苦果!
佛說,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