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永別
楚白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開門的是一個肥肥胖胖的女人。
她滿臉胭脂,還穿著件大紅襖。
女人一臉疑惑地盯著楚白道:“你是?”
“二媽,我回來了。”
柳君傑的聲音從楚白背上傳出。
“你是君傑?”
女人這才注意到了柳君傑,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君傑撩了一下頭發,以便讓女然看清楚自己的臉:“是,是我。”
“不好啦,不好啦!當家的,你那個當仙人的兒子要死啦!”
她刺耳的尖叫聲在這個小山村裏響起,給這個清冷的冬天帶來了一絲活氣。
……
小小的大廳裏坐滿了人,柳君傑的父親柳朝生坐在主位上。
柳朝生原本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結果一朝父憑子貴,驟然暴富,根本就沒什麽涵養。
隻見他的脖子上戴著一條粗金項鏈,手腕上戴著兩個金鐲子,連手指上的戒指都是金的!
他就是個實在人,什麽東西都喜歡金的!
柳朝生周圍還坐了幾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那是他新納的小妾們。
柳朝生皺眉道:“君傑,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柳君傑苦澀道:“孩兒修煉走火入魔,築基失敗了,修為什麽的全都沒了。”
他不敢把實話說出來,否則走漏了消息,他們全家都得遭殃。
一時間堂上諸人都變了顏色。要是柳君傑完了,他們柳家的富貴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跑了進來,抱起柳君傑便哭。她正是柳君傑的生母,馮氏。
她一身麻布衣服,粗手粗腳的,顯然沒見過什麽世麵。
柳朝生沒理會馮氏,而是急著問道:“你就這樣回來了,那玄清派的修士老爺們還會庇護咱們家嗎?”
柳君傑艱難地搖了搖頭。以他的地位,靠著自己最後的餘熱,當然可以為家人的未來爭取點照顧。
隻是他生性高傲,實在難以向仇人低頭。
廳中眾人心頭一涼,變得有些慌亂。
一陣馬蹄聲響起,一個健壯的小夥子匆忙地走進了大廳。
“爹,聽說大哥回來了?”
來人正是柳君傑的弟弟,柳君寶。
柳君傑對著來人笑了笑,顯得有些勉強。
“小弟,是我。大哥回來看你了。”
柳君寶看到柳君傑這個樣子,幾乎愣在了原地:“大哥?”
“是我!”
柳朝生不耐煩地打斷了兩人,這可不是絮絮叨叨的時候!
“君傑,你跟爹說實話,玄清派以後是不是不再管我們了?”
柳君傑歎息道:“孩兒已經離開了玄清派,他們以後跟我們毫無關係了。”
柳朝生聞言,大失所望。他身邊的小妾們也一下子就炸開了鍋,七嘴八舌的,如同沒頭的蒼蠅。
“要是你不離開玄清派,他們以後是不是還會管管我們?”
“你在玄清派這麽久,總歸有些師兄弟什麽的。你有點什麽事不要緊,一定要幫家裏跟他們牽上線啊。”
“對啊,我們這一大家子可都指望著你呢。”
“咳咳!”柳朝生一聲咳嗽,壓下了眾人的聲音。
“君傑,當初老神仙把你接走的時候,對咱家還不錯。你去求求他,也好讓我們家將來有個靠山。”
他說的老神仙就是指柳君傑的師父張雄。
柳君傑聞言,臉色變得鐵青。但他死死地咬緊了牙關,不肯吭聲。
柳朝生見他不說話,就當他是默認了。
他大喜道:“君傑,為了咱這個家,你趕緊回去求求你師父。嗯,事不宜遲,你現在就走!”
“當家的,你睜開眼睛看看啊!”馮氏哭訴道,“傑兒他這個樣子,還能趕得了路嗎?”
“不能趕路也得趕路啊!”其中一個婦人焦急道,“大姐,咱們一家子的富貴可都在你兒子身上了。總不能因為他一個人,讓大家以後都過苦日子吧。”
“是呀,大姐。君傑這樣子明顯撐不了多久了。讓他咬咬牙趕回去,你後半輩子好歹也能過得舒坦些。”
一群女人七嘴八舌的,拚命地講著各種柳君傑趕回去的好處。
柳君傑則坐在堂下,眼神漸漸變得麻木。
楚白在廳外冷眼旁觀,看盡了世態炎涼。他由於穿的破爛,柳家人根本就沒讓他進屋,直接讓他站在了雪地裏吹冷風。
這十幾年過去了,大家就見過柳君傑一兩次,很多東西都變淡了。他們現在明顯更在意自己的富貴而不是柳君傑的死活。
晚上,大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夜。
楚白被安排在一間整潔的客房裏,柳君傑就住在他隔壁。
已經是深夜,大廳裏的爭吵聲不但沒停下來,反而愈演愈烈。
柳君傑已經廢了,他如果能趕回玄清派還好,可萬一要是趕不回去呢?大家都要為自己的以後早做打算啊。
楚白盤坐在床頭,靜靜地修煉著。隔壁的房間裏,柳君傑輾轉反側,夜不能眠。
次日一早,便不斷有人來到柳君傑的房間。
“孩子,我跟你爹商量過了,過幾天就托媒人跟你說門親事,對方是村尾的李寡婦。”馮氏抓著他的手道,“李寡婦雖然長的不好,但手腳粗大,幹活也是把好手,能給你留下條血脈。”
柳君傑既不同意也不反對,隻是低頭道:“娘,我曉得了。”
“老大啊,你爹的意思是,你先趕回玄清派,保住咱們一家的富貴。”一個精明的婦人幹笑道,“結婚的事也不急於一時,反正李寡婦又跑不了。”
“還有啊,你的那份家產,大家先幫你保管著。”另一個婦人道,“萬一將來你有個三長兩短,咱們的家產可不能便宜了李寡婦那個喪門星!”
柳君傑長歎一聲,問柳君寶道:“小弟,你跟我講,咱家現在有多少家業?”
“咱家有三千多傾地,數千隻羊,兩百頭牛,幾十匹馬,還有就是這一棟大宅子。”柳君寶撓撓頭道,“家裏的銀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就是隨便花。”
柳君傑大驚道:“這些東西都是哪來的?”
柳君寶自豪道:“還不是你成了仙人後,官府巴結咱們,給的唄。”
“那也到不了這般家業啊。”
“那是因為咱家收的租子多。”柳君寶解釋道,“以前的秦老爺隻要三成的租子,咱爹卻要六成!這沒幾年就富了。”
柳君傑怒道:“你們這樣,就不怕會逼死別人嗎?”
當年秦老爺隻要三成租子就把柳家搞得一貧如洗。為了活命,青黃不接的時候,柳朝生常常冒著生命危險去深山打獵。
如今他們家取代了秦家,收的租子竟然達到了六成,這還讓不讓人活?
“逼死人又怎麽樣?”一個聲音冷笑道,“那幫泥腿子,死就死了,沒人會在意的。”
“對呀,咱家的地,咱說了算,這有啥不對?”
“他們不想租種咱家的地,自然有人搶著來租種。”
“他們要是敢造反,咱們就請官府,請仙人來殺他們的頭!”
“咳咳!”柳君傑劇烈地咳嗽著,也不知道是因為氣得還是因為嚇得。
以前窮的時候,要不是一群窮鄰居相互幫襯著,柳家哪能維持得下去?現在柳家富貴了,就橫征暴斂,把以前的街坊鄰居都得罪了個遍。
柳君傑幾乎可以想象,等自己死後,柳家必被人清算。
他暗歎一聲,拍了拍馮氏粗糙的大手,示意她安心。
然後,他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玉佩,遞給柳君寶道:“小弟,這是師尊給我的玉佩。你記著,如果日後柳家有什麽事,可以持此玉佩去玄清派求救。”
柳君寶大喜,趕緊將玉佩收在了懷裏,一屋子的女人也都露出了嫉妒之色。
“你記著,這種人情用一分就少一分。”柳君傑告誡道,“不是天大事,就不要去麻煩別人。”
柳君寶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吧大哥,這個家隻要有我在,就遇不上什麽天大的事。”
“還有,”柳君傑繼續囑托道,“把咱家的租子降到兩成,也讓這些窮街坊們的日子過得舒坦些。”
“那可不成!”一個婦人反對道,“要是把租子降到了兩成,咱們這一大家子難道去喝西北風?”
“就是。你不跟家裏商量就離開了玄清派,以後官府哪裏還會關照我們?失去了官府的關照,我們收入本就少了很多,不加租子就不錯了,哪還能去降租子?”
“我看是你修仙太久,人都變傻了。”
“住口!”柳君傑一聲怒吼,鎮住了滿屋子的婦人。
他把玉佩給了柳君寶又能怎麽樣,難道柳君寶一介凡人還能穿越茫茫莽荒去玄清派見他的師父?
說白了,玉佩隻是一個震懾而已。隻是這幫婦人們不懂,還以為得到了尚方寶劍。
“你們要是不同意降租,就把玉佩還給我!”
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了。
“咳咳,”柳朝生一聲咳嗽打破了這份尷尬,“君傑畢竟是家裏的老大,以後這個家也是他和君寶來當。他說降租,那咱們就降租。”
他這話一錘定音,徹底結束了這番爭論。
柳君傑又看向柳君寶道:“母親以後就交給你照顧了!你要多讀些書,多懂些道理。”
“大哥放心,我已經長大了,該懂的道理都懂。”
柳君寶十分高興,因為以後家裏賴以作威作福的鑰匙,就握在他的手裏了。
柳君傑看他這樣,也知道再勸無用。但他仍強忍著告誡柳君寶道:“你要還把我當大哥,以後就多讀書,多做好事,多給咱家留條後路。”
“放心吧大哥,”柳君寶拍著胸脯保證道,“這些道理我都懂。”
柳君傑哀歎一聲,這才轉頭對楚白道:“楚兄,我們走吧!”
楚白一臉驚訝地看著柳君傑,實在搞不懂他們走又能走去哪裏?
“孩子,你病成這樣,還要去哪裏啊?”一見柳君傑要走,他的母親馮氏也慌了神。
“我去治病。”柳君傑安慰馮氏道,“我生病也有些日子了,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早點把病治好。”
柳君傑再次看向楚白道:“楚兄,我們走!”
楚白這才明白了柳君傑的心思。一個生死不明的仙人在外邊,總比一個死的仙人在家裏強。
任何人如果以後想要對柳家不利,都要先掂量一下,得罪柳君傑的下場。
“這天下的醫生再好,又哪能比得上玄清派的仙人?”柳君寶有些不信。
“那可不一定!”柳朝生解釋道,“我聽說有些高人隱士就喜歡生活在我們凡人中間。”
“等君傑把病治好,就算沒有玄清派庇護,我們家至少也有一個仙人啊!”一個胖乎乎的婦人驚歎道。
於是,所有人又興高采烈了起來。
“哎呀,還沒吃早飯呢?”另一個的婦人叫道,“趕緊去把燕窩熱一碗來。”
“老大,你回來,姨娘們都很高興,就多住幾天再走吧。”
“老大啊,治好了病,成了仙人,記得多回來看看。”還有一個婦人囑托道,“要是有什麽仙丹靈藥的,也可以帶回來孝敬一下你爹跟我們這些個長輩。”
柳君傑笑著應和著他們,但他心裏卻知道自己拖不了多久,必須要走。
將近門口,馮氏提著籃子追了上來。
“孩子啊,治好病一定記得回來看娘啊。”馮氏抹著眼淚道,“娘年級大了,不中用了,也不知道還能再見你幾次。”
她說著便把籃子遞到了柳君傑的手裏,那是他小時候最愛吃的年糕。
“娘,我治好病就要去東海尋仙,很難再回來了。”柳君傑也是淚如雨下,“孩兒真的好後悔以前沒能多陪陪您。”
柳朝生拉住了馮氏道:“你這老婆子,孩子都有出息了,就不要老惦記著讓他回來。”
“是呀,大姐。你可不能因為想他而耽誤了他的前程啊!”
離開了山村很遠了,柳君傑的眼淚還沒有止住。
今日一別,便是永別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