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

  唐師師眼睛瞪大, 她指了下自己,不可置信道:“我?和周舜華?”


  趙承鈞輕輕點頭:“沒錯。”


  唐師師杏眼瞪得滾圓,她看著趙承鈞,趙承鈞就那樣坦然地和她回視。唐師師默默磨牙, 她和周舜華不對付的事並不是秘密, 唐師師不信趙承鈞不知道。她敢確定, 這個人是故意的!


  隻因為唐師師罵他自戀, 他就故意讓唐師師去和死對頭借宿, 存心惡心她。然而知道又能如何呢,唐師師不情不願低頭, 咬著牙說:“謝王爺。”


  “不謝。”趙承鈞笑著,不經意提道,“對了,明日天不亮啟程, 你最好起的早一些,要是錯過了, 你就和你的好姐妹一起在山莊裏欣賞田園風光吧。”


  唐師師眉心跳了跳, 忍了。她信趙承鈞, 這個人真的能做出這種事來。


  唐師師敢怒不敢言, 抬頭皮笑肉不笑地對趙承鈞說:“謝王爺體恤, 小女銘記在心。提前恭祝王爺喜得嬌妻, 祝王爺和王妃百年好合, 子孫滿堂。”


  唐師師在心中暗暗地罵,惡人自有惡人磨,活該他娶奚雲初。以後, 就該讓奚雲初這種人一個勁兒地折磨他, 讓他知道, 為什麽不能得罪女人。


  然而唐師師心裏罵的再響亮,最後也得抱著被子,灰溜溜地去找周舜華。唐師師走到周舜華門口,強忍著尷尬敲門。門一開,唐師師就立刻抬頭望天,聲音平板地問:“外麵沒房間了,你這裏方便加一個人嗎?”


  周舜華開門,發現是唐師師,自己也愣住了。她和唐師師隔著一道門檻,相對片刻,才終於反應過來:“自然方便,唐姑娘請進。”


  周舜華讓開半個身體,唐師師木然地道謝,抱著被子進屋。周舜華是真的沒料到唐師師會來她這裏,她讓開路後,慌忙去收拾東西。


  “唐姑娘見怪,我不知道你要來,沒有收拾屋子。唐姑娘暫且將就片刻。”


  周舜華飛快地收拾床鋪,唐師師抱著被子站在屋中,尷尬到極致,反而慢慢釋然了。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反正等明天一早,她要回靖王府,而周舜華卻會留下。兩個人以後能不能再見麵還是一說,現在這些丟臉的事也就無妨了。


  其實周舜華屋裏的東西並不多,她前日才來到莊子,晚上出去救人,滿打滿算隻在這裏住了一天,沒留下多少私人氣息。唐師師大致打量了幾眼,山莊房屋簡陋,和靖王府完全不能比,屋裏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櫃,再沒有其他東西。不過勝在收拾的幹淨,物具都擦拭的一塵不染,顯得地方格外寬敞。


  唐師師看著都覺得清寒,周舜華卻要在這裏住下。唐師師歎氣,她真的後悔了,她就應該聽杜鵑的話,這一趟不要跟來,要不然何至於吃這種苦?然而唐師師轉念一想,如果沒有她,以趙承鈞的速度本可以一天來回,他也不必在山莊上將就一夜。


  唐師師的內心奇異地平衡了,她不舒服不要緊,隻要別人也不舒服,那她就贏了。


  能給趙承鈞添堵,真是令人開心。


  周舜華把床鋪收拾好,直起身,略有些尷尬地說:“屋舍寒酸,讓唐姑娘見笑了。”


  她們兩個人貌合神離,已經做了許久的撕逼姐妹花,但是顏麵上一向親親熱熱。周舜華和她裝姐妹情深,唐師師毫不示弱,立刻說:“周姐姐這是什麽話,你出身公府,恐怕比我更不習慣這裏的條件。你都能忍,我不過借住一夜,哪裏忍不得?”


  唐師師紮刀總是這樣不擇手段,哪兒痛戳哪兒,絲毫不講道德。周舜華笑了笑,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麽。如今我是靖王府的人,娘家如何,過去如何,都和我沒關係了。”


  “周姐姐說得對。”唐師師一臉欽佩,說道,“我最佩服周姐姐堅韌不拔,無論遇到什麽事,總能堅強地撐下去。鄉村田野和王府大不一樣,不過人定勝天,我相信周姐姐很快就能習慣新的環境。”


  唐師師明勸暗婊,周舜華指尖攥緊,最後還是溫和地笑笑:“謝唐姑娘吉言,以後無論遇到什麽,我一定會記住你今日的話。”


  “不客氣。”唐師師笑了笑,將自己的被子放在床鋪上,一邊鋪床,一邊說,“其實看習慣了,這裏也不算簡陋,頗有種山野風趣,可比千篇一律的王府有趣多了。”


  周舜華低頭一笑,柔柔地說:“若是唐姑娘喜歡,留下來感受幾天野趣也無妨。反正王爺即將迎娶新王妃,身邊諸事有王妃打理,想來外人就能歇著了。唐姑娘得了空,大可來莊子上住著。”


  唐師師笑容微滯,她坐在床沿,緩慢將床鋪上的褶子抹平,說:“我是王爺這邊的人,一切行動都要聽王爺的調度,不好預料未來的事。”


  “你放心,王爺和王妃夫妻一體,等成婚後,王爺一定會放權給王妃的。”周舜華幫唐師師把枕頭放好,回頭對唐師師溫婉一笑,“唐姑娘不要羨慕我,你也會有這樣的機會的。”


  唐師師暗暗在心裏罵了一聲,誰羨慕她了?呸,不吉利。唐師師忍了忍,忽然粲然一笑:“謝周姐姐關心我,不過未來的事還遠著,誰知道新王妃進門是什麽光景?哪像周姐姐,已經能好好歇著了,姐姐有什麽話要帶給任姐姐嗎?任姐姐要侍奉世子,又得世子妃重用,恐怕沒空來探望周姐姐。我們畢竟姐妹一場,下次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麵,我們幾人都會想你的。”


  周舜華淡淡牽了下唇角,說:“謝唐姑娘好心,我和任鈺君的話在出行前就說完了,沒什麽要轉告的。多謝唐姑娘如此惦記我,不必急,你也會有今日的。”


  唐師師假笑,周舜華淡然。等轉過臉後,兩個人都瞬間冷下來。


  這場談話誰都不愉快,兩人都卯足勁踩對方的痛腳,然而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們也不好受。周舜華放好枕頭後,不想再看唐師師,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去外麵了。


  唐師師巴不得如此,她又在心裏罵趙承鈞,山莊裏並不是沒有其他屋子,但是這個惡毒的男人非得讓她來和死對頭擠。做人不善良,他一定會遭報應的。


  唐師師去桌邊倒茶,她拿起杯子,發現瓷胚極其粗糙,邊緣甚至還有破損。唐師師用不下去,又默默放下。


  她看著簡陋清寒、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屋子,長長歎氣。趙子詢真是狠心,正得寵的人,說扔就能扔下。一擊未殺,必成禍患,盧雨霏這是在給自己養蠱啊。


  唐師師唯有希望她能在這短暫的空隙裏,一擊得手,取代女主成為趙子詢新的寵妾。要不然等奚雲初一進門,以唐師師樹敵的情況,一定會被眾人聯手推倒。


  唐師師歎息,她的美貌竟然如此惹人嫉恨,遭人嫌妒。有錢長得美,是她的錯嗎?


  周舜華不知道去哪兒了,許久都沒有回來。這對唐師師來說正好,她一點都沒有借住別人家的自覺,主人家不在,她特別開心地洗了澡,換了睡衣。脫衣服時,她發現自己的後背果然青了。


  這裏沒有藥膏,唐師師也不想讓周舜華給她塗藥,隻好將傷口暫時放過,等明日回府後,再讓杜鵑給她上藥。唐師師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然後係上中衣,去鏡子前打理。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唐師師擔心周舜華會回來,就把門栓放開了。唐師師坐在圓凳上,一縷一縷挑起自己的長發看。


  她的頭發又黑又密,披在身後宛如瀑布一般。發梢上有水漬,將她的中衣微微浸透,隱約露出後麵的肌膚來。唐師師仔細看著,如果哪裏分叉,立刻用刀剪掉。


  她全幅精神都在自己的頭發上,並不曾注意周圍。身後門似乎開了,唐師師以為是周舜華,頭都不抬,說:“周姐姐,你回來了?”


  背後安靜如初,唐師師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周舜華回話。唐師師終於將一縷頭發修理好,她放下發絲,回頭看去,發現門是關著的,屋裏並沒有人。


  “咦?”唐師師奇怪,“剛才明明聽到有人進來了,她又走了?”


  唐師師沒當回事,繼續打理自己的頭發。過了一會,背後傳來開門聲,唐師師從鏡子中瞭了一眼,見周舜華一臉沉悶,看起來心情並不好。


  唐師師挑了挑眉,說:“周姐姐,你總算回來了。你怎麽出去這麽久?”


  “屋裏太悶了,出去散散心。”周舜華隨口應了一句,就要去洗漱。唐師師手裏繞著發梢,笑而不語。


  出去散心?大冷天有什麽心可散,八成,是去見趙子詢了吧。


  畢竟趙子詢明天就要離開,再相見不知何期,更不知道他身邊會出現多少美人。就算是周舜華,也沒法從容應對這種打擊吧。


  唐師師將頭發撥到身後,黑發如流水般傾瀉而下,光澤盈盈,宛如上好的黑緞。唐師師隨便拿了把梳子,繞到背後,順著發絲緩緩梳理:“周姐姐,剛才你進來後,為什麽又出去了?我和你說話,你都不理我。”


  周舜華狠狠怔了一下,唐師師又問了一遍,她才剛反應過來一般,說:“是我。我忘了拿一樣東西,就又出去了。”


  唐師師哦了一聲,並沒有多想。周舜華剛才沒有注意,她此刻認真打量,才發現這幅景象活色生香,錦繡春暖,連她一個女子看著都會發愣。


  唐師師坐在鏡前,臉色素白,黑發披散,明明不施粉黛,卻美的讓人無法直視。女子浴後梳妝本就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此刻屋裏水氣氤氳,隱約有一股幽香浮動,似乎是唐師師身上的體香。平時不明顯,如今屋裏沒有熏香,她又剛洗了澡,這股香氣才明確起來。


  如此活色生香,周舜華一個女子都覺得目眩神迷,那剛才進來的人呢?

  周舜華想到不久之前遇到的趙子詢,指甲不由掐入掌心。


  周舜華恍惚地洗了澡,按她本來的意思,是不想在大冷天如此折騰廚房的。可是今日她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看到鏡子前的唐師師,莫名生出股鬱氣,較勁般去後麵沐浴。


  山莊條件簡陋,內外隻能用一扇屏風相隔,不過兩人都是女子,倒也不在乎這些。周舜華洗了澡,換了新衣服後,在屏風後良久注視自己的身體。


  她是家裏嬌寵長大的,長相並不差,身材纖穠合度,不胖也不瘦。曾經在京城時,周舜華沒有在任何場合擔心過自己的相貌。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最好看的那一撥,入宮之後,她越發明白這個事實。曾經周舜華覺得無所謂,她有家世,有才華,不比那種空有美貌的花瓶強多了?

  然而現在,周舜華開始懷疑了。女人評價容貌時總會戴上濾鏡,看自己要美一點,看別人要醜一點。但就算周舜華偏心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唐師師要美得多。


  白皙纖長的手指,梳發時露出的那一截手腕弧度,透過衣服若隱若現的後背……周舜華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美,可以脫離長相,存在於身體各個部位。周舜華本來不覺得女子身材有什麽區別,套上衣服,大家都是一個樣。但是現在周舜華發現,其實是有差別的。


  原來史書上說玉體橫陳,步步生蓮,都是真的。


  “周姐姐?”唐師師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你還沒好?出什麽事了嗎?”


  周舜華連忙應了一聲:“沒事。”就趕快披衣服出來。


  唐師師已經坐在被子裏,她掩嘴打了個哈欠,眼中頓時湧上盈盈水澤。她懶洋洋地靠在床柱上,手中有一下沒一下搖著扇子。


  周舜華看著這一幕,腳步漸漸停下。唐師師倚在床腳,嬌弱無力、似困非困的樣子,實在勾人極了,周舜華打量了一會,問:“你在做什麽?”


  “讓頭發快點變幹。”唐師師困極了,懶懶地說,“頭發沒幹透就睡覺,明日起來就不好看了。”


  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她還一心想著好看……周舜華曾經看不上唐師師的做派,隻懂得關注自己的容貌,這種女子既可悲又可憐。然而現在,周舜華倒有些羨慕她了。


  從宮城到邊疆,經曆了這麽多波折,她依然單純快樂。不必為男人肝腸寸斷,不必為感情患得患失,隻要給她一麵鏡子,她馬上就能快活起來。


  多好啊。


  可能是因為今夜環境特殊,周舜華突然生出種傾訴的衝動。周舜華問:“唐師師,你背井離鄉,入宮選秀,又千裏迢迢來到西平府。你是否後悔過?”


  唐師師手腕微微一頓,隨後,又不緊不慢打扇:“沒有。”


  “從未?”


  “從未。”


  這個回答和周舜華所料相差甚遠,可是想想,又十分符合唐師師。周舜華問:“為什麽?”


  唐師師放下扇子,用手指梳了梳頭發,隨意道:“沒有為什麽。事到如今,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選的,沒什麽可後悔的。”


  唐師師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個安分的人,相比於情深似海,家庭美滿,她更喜歡華服美食,夫貴妻榮。有沒有真情,甚至有沒有孝順的子女,唐師師都不在乎,她隻要自己過的風光華貴就夠了。


  曾經唐師師選中了齊景勝,就是因為齊景勝會讀書。他是最有可能帶著唐師師脫離商,進入士族階層的人,所以唐師師一心朝齊景勝的方向靠攏。然而現在,她進入更廣闊的天地,看到了更高的風景,普通的士族官宦,已經無法滿足她了。


  她知道成為太後這個人生目標浮誇而不切實際,但能不能成看天意,能努力到什麽程度,卻看她自己。她在一步步朝自己想要的東西靠近,有什麽可後悔的?

  唐師師的頭發終於幹了,她從背後撩開頭發,躺在枕頭上,隨意問:“怎麽,難道你後悔了?”


  周舜華沒有回答。她本是公府嫡女,如果沒有入宮選秀,她會嫁給門當戶對的嫡子,繼續享受公侯夫人的尊榮,哪用忍受現在的屈辱?然而如果她沒進宮,她就不會遇到趙子詢了。


  她厭惡自己經曆的一切,唯獨不後悔愛上他。


  唐師師笑了一聲,說:“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了。隻有愛情,才會讓人退縮。對了,麻煩把燈熄掉,明天我要早起,不能耽誤。”


  周舜華回過神來,苦笑。她竟然會和唐師師說心事,唐師師哪懂得這些呢?唐師師如此自私,隻顧自己要睡覺,壓根不管同屋之人用不用光,這種沒有心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得到真正的愛。


  周舜華的內心奇異地平和了,對啊,唐師師漂亮如何,許多男人都忍不住為她傾倒又如何?唐師師確實有美麗的皮囊,然而男人對她的愛,也止步於皮囊,多麽可悲。


  周舜華沒有再說話,她吹熄了燈,摸索著回到床榻。


  屋子裏燈黑了。窗外,一個人在暗處看了很久,他盯著靜寂的窗,仿佛透過黑暗,看到了窗後的人。


  他忍不住上前,想要隔著窗戶再看一眼。趙子詢做出這個決定時,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看誰。


  然而他才走了兩步,突然被一個黑影攔住。穿著甲胄的士兵冷冷看著他,一開口,聲音和寒風一樣凜冽無情:“世子,請留步。唐姑娘在裏麵,你不方便靠近。”


  趙子詢抱歉地笑了笑,佯裝不知情的樣子,說道:“原來唐姑娘也在?我還以為父親將她留在身邊了。我本想看看自己的妾室,並不知唐姑娘竟然在這裏。是我唐突了,我這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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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忘了和大家說,晉江最近出了一個很智障的功能叫“作者生日周”,在生日這一周會置頂評論區,足足放一周。我試了很久,實在沒有辦法在後台關掉,所以填資料的時候寫了11月11日,是我發表第一本書的日期,但不是我本人生日,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筆名的生日。


  本周那條令人窒息的評論就置頂了,再次提醒大家,那條評論不是我發的,大家就當沒看到,想留什麽評論就留什麽評論,不要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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