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你我同此.
沐恩躺在黃金之心的地麵之上，地下是漆黑的暮色上掛著點點繁星，很詩意很美麗，仿佛是躺在月亮上。
而穹頂是外麵的光影，那些濃鬱的霧氣仿佛是滲透進了這最後的堡壘，那些浮動著的黯淡之色，仿佛近在咫尺。
此時此刻，沐恩在這裏，甚至連一絲視野都沒有。
他捂著肚子不斷的喘息，發出很多空洞的呼吸聲，看得出來他吸氣很費力，此刻失血已經有些多了。
直到躺在這裏的時候，沐恩才感覺自己好像終於冷靜了些，他的手掌散發出微光，那些微光又在從外麵無法看見的手心凝結成治愈法陣，然後快速的治療著沐恩的傷口。
至於法陣並不是萬能的，因為人體的承受能力有限，如果太過快速的治療自己的傷口，人往往也會對此難以支撐。
但是某些嚴重的傷勢下，可能就連治愈法陣都沒有辦法追趕生命流逝的速度，那麽最終那個受傷的人還是會因為失血過多或者其他的原因而死去。
沐恩還不想死，他還沒報仇呢。
但是那種腹部傳來的痛楚比它真正能夠造成的創傷還有讓人煎熬萬倍，因為那道傷疤是她留下的，讓沐恩難以相信。
難道那紙條不能讓她在複活的時候隨身攜帶？沐恩在感受著腹部的傷痛逐漸減輕的時候，腦子也開始恢複了思考能力，但是卻是在胡思亂想。
雖然他不認為那些話語可以讓自己開脫，但是他也希望可以被理解。
人對於自己能夠造成的傷痛，往往沒有什麽了解。
沐恩歎息著，如此想到。
或許自己的那個行為讓她無法容忍了吧。
也是……沒有人可以如此從容的接受被他人拋棄，特別是被所愛的人拋棄。
沐恩感受過那種巨大而強烈的被拋棄被欺騙感，所以他才從當初的樣子，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於是沐恩不算突然的產生了想要就這樣死在辛奈刀下的衝動，所以他停止了對於自己傷口的治療，想要爬起來將自己送出去。
不管怎樣，自己不能死在這裏，因為如果自己死在這裏，甚至連最後擁抱她一次都做不到。
你想要我證明，那我就證明給你看，我的辛奈……
“開撒開你的限製，白癡！”突然，霧尼感受到了什麽，回過頭叫褔金解開對於他思維的限製，否則如果他真的尋死，情況就非常的糟糕了。
沐恩當然可以死，而且反正每個人都是會死的，但是他不能在這裏、在它們的眼皮子底下。
畢竟他們並不是這個巨大牌桌上的操盤手，對於這點它們心知肚明。
然後空間中仿佛有風吹過，沐恩正在湧動魔力突然停止了下來，他仿佛從夢中驚醒，忍著痛扇了自己個耳光。
如果自己被辛奈殺死，她也未必能走的出去，當務之急必須要解決那個石碑的問題。
可是……那個老者告訴自己，石碑被解開的瞬間這裏的環境就會恢複正常，但是已經死過的人會直接徹底的死去。
辛奈的樣子非常的不正常，很顯然她已經在預計的死亡之外又死過了一次，這樣的話，如果沐恩將石碑解開，自己的女孩也沒有辦法回來。
有了。
沐恩可以先控製局勢，然後解開那個謎題，在即將解開的時候，將這個方法寫成紙條，再塞給辛奈，然後讓辛奈殺死自己，而自己給她留下了線索，她也不會沒有辦法離開。
“幹，這個人被永恒玩瘋了，怎麽整？”褔金也沒想到沐恩會在經曆這些之後還對他人抱有如此之大的善意，甚至打算殺身成仁舍生飼虎。
“不應該啊……”永恒收斂了笑意，站了起來，不太明白自己的紕漏出現在了那裏，隨後他的手從空中輕輕的揮過，但僅僅是這寫意的一抹，數十年時光的河水便在他的心頭流過。
之後他沉默了許久，表情有些微妙。
忽而在某個瞬間他搖著頭笑了起來，似乎是在埋怨自己的愚鈍。
“燈下黑了，是你啊……安舍爾。琉璃魂魄，真的有如此強大的感染力嗎？”
“所以現在怎麽辦？”褔金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還夾雜著一大段說他不靠譜之類的話。
“就這樣吧……別讓他死了就行，他要死了事情會比較難辦。”
“可是……”
“放心，從現在開始，她殺不死他了。”永恒打了個響指，突然覺得這真的是個特別棒的點子，所以他甚至忍不住不發出笑聲的心情讓自己寬宏的笑聲回蕩在整座宮殿之中。
“懷疑，是心魔的源頭。”
而在黃金之心所營造的空間內的沐恩，根本對這些事情沒有任何的了解，他才將將把自己的傷口給控製住。
不疼就可以了，不需要恢複的太好……畢竟也活不了多久了。
嗯……聽說精靈們死後會在屍體的旁邊誕生新的生命，不知道自己在森林中待過這麽久，能不能有被同化的機會。
沐恩走出落在地上的黃金之心，辛奈還在那裏等著，她的眼睛有些血絲，還有些許的淚痕。
“我在想……在你揮刀的瞬間，是不是就代表著，我殺不掉你了？”沐恩看著她，眼色仍然很溫柔，那份感情並不被濃霧阻隔。
“我知道我的借口或許無法說服你，但是想你知道……”沐恩攤了攤手，歎口氣，“罷了，語言太蒼白，再等我段時間，好麽？”
說著，他的手突然伸向了身後，掌中雷霆直接轟碎了那個小姑娘的頭顱。
“妹妹！”男孩竟然還沒有死，隻是聲音也已經很虛弱了。
黃金之心的魔力開始被激發出來，在辛奈沒有第二次出手的時間中，他的身影已經閃爍起來。
隻是幾分鍾的時間，他再次回到原地。
此時的他，已經是六重魂魄加身。
“以塵·束天神之軀。”沐恩的眼角流下淚水，他現在的精神已經太過敏感，所以可以仔仔細細的感受那淚水劃破自己臉頰的感覺。
辛奈在被束縛之後看上去更加狂躁了許多，而沐恩似乎對她再無留戀，轉身走向那個屠夫。
“讓我來殺你第三次。”沐恩伸出手，他的神色已經如同經年凍土那般寒冷。
而那個屠夫看上去則是在殺死了自己的夫人之後看上去精神了不少，似乎也比之前更加自信。
“而且我會將你分成細碎的肉塊，我保證。”沐恩盛怒所製的雷霆破開了雲霧，露出了迷霧之外晴朗的天空。
“爸爸!”那個小男孩似乎感覺到了情況的不對，爬向自己的父親，似乎是想尋求保護又或者是想保護自己的父親。
“查理……你長大了——一定很好吃！”屠夫再次說出那句話，隻不過這次收尾的話語，令人寒毛豎起。
肉鉤脫手而去，因為巨大的力量甚至將自己兒子的身體都直接一分為二，裹挾著自己女兒的遺體一並拉來了自己的麵前。
那個被稱作查理的小男孩已經上下分離 ，從他的神色之中，他似乎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發生成這樣，但是瞳孔已經開始逐漸渙散了。
隻是在渙散前，似乎是生物本能贈與他的最後的力量，讓他做出了最後的表情。
無比的恐懼。
因為他的“父親”，摘下了他的麵具，露出了那張臉本來的樣子。
在吞噬了自己所有的家人之後，那個空洞終於長出了血肉和骨骼，他大聲而肆意的咆哮，似乎是在慶祝自己重獲新生。
沐恩的算力已經因為這個敏感的增幅被提升到了極致，他知道自己的回路沒有辦法承受自己即將釋放的魔法，所以無比精密的法陣正在這仿佛腦內被無限拉長的時間之中快速成型。
而因為自己精神力敏捷度的提升，讓他可以同時兼顧到從黃金之心中汲取魔力，所以可以維持如此巨大的消耗。
“禁法·朗基努斯之槍，”沐恩年輕的身體中，出現了一個滄桑的聲音。（用精靈語直譯應當是“殺神槍”，如此稱呼隻是借用已有的典故而已。）
“你不必幫我。”沐恩坐在心湖之上，摘下一片青草，沒有看出太多身體被接管的不滿，他的神情就是如此的冷漠而哀傷。
“你的術法也能殺他，所以也不算幫你，隻是他惡心到我了。”西索如此對沐恩說。
“上次那招叫什麽？”
“我也不知道，隻是隨便做得。”
“……純粹的控製嗎？我受益良多。”
西索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心疼這個少年：“那就好。”
“不……”沐恩低下頭，“隻是對不起您，沒法讓您再與我共存了——好不容易能重生一次。”
“你不必為自己的決定對我表示感傷。”
“為什麽要選擇轉世呢？西索大人。如果有的選，我下次再不想來了。”
“或許是因為哪怕隻有旁觀的機會，我還是會想再見她一麵。”
沐恩抬起頭 看向西索，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淒然一笑：“我不怪您。”
“……謝謝。”
殺神槍落下，濃霧久久沒有重新填滿這片天空，那個地方，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痕跡。
“能抗的住嗎？”褔金在感受到這種力量之後都帶著霧尼往後退了上百米的距離，然後對著對方如此問道。
“身體扛得住，靈智扛不住。”霧尼承認道。
它們的身體是真正的神器，當然可以擋得住人間的魔法，但是它們的靈智是自行修煉出來的，失去了原本的神格就隻有聖人水平，所以會被這個魔法給幹掉。
殺神槍這個名字自然是誇張了，其實是古精靈們從太古之災中聽來的隻言片語經過刪減所創造的，即便如此經曆過了如此多年的歲月，仍然能夠算得上是最強大的單體傷害魔法。
如果是那最原初版本的、真正的神術，則真的可以殺神。
這裏有某種規矩讓那個生命可以不斷的複活，但是這樣的魔法，可以打破這種規矩。
在地上浮現的奇異之地，即便真的是被強行改造成了秘境之類的東西，也會受到強大的壓製。殺神槍在人間界，正麵命中目標，除了古神外，皆可殺。
甚至於那個石碑都出現了許多的裂縫，這種裂縫所表現出來的，就是這個地區的雲霧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消散與稀薄。
沐恩的魔法還是滿的，但是水晶之中的魔法已經被抽空的一幹二淨，但是這樣也已經夠了。
他走到那塊石碑之前，上麵有一個魔法密匙。
不簡單，但是也不算困難，因為和自己學習的魔法邏輯一致，所以在沐恩看來隻能屬於普通範疇的難度。
即便是在高塔內院，他哪怕是缺課幾個學期也可以迅速跳級，這本就說明了那些東西的難度對於他來說非常的低。屬於真正的“他之所以考那麽多分，是因為卷子的滿分就隻有那麽多”的類型。
雖然在外麵好像走兩步就能碰見能把他追著揍的東西，但是至少在理論知識方麵，在塔瓦西斯的調教下，他是真正的頂級。
但即便如此，解開太過複雜的魔法密匙也需要時間，而他現在實則並沒有如同當初解開黃金之心的時候那樣相對清淨的環境。
他剛剛出去獵殺了幾個已經死了不少次的人，所以現在在別人的眼中他應該也是個非常醒目的存在了。
好在，光芒重新落在沐恩的身上，魔力 也重新開始滲透了進來，沐恩用這個時間快速的彌補著自己身上的魔力，甚至在這樣幾乎是如同虹吸般收納魔力的分心情況下，依然可以用很快的速度解開密匙上的節點。
已經有時空的村民跑過來了。
“如果你們不想死，就冷靜些。”沐恩指著自己麵前的石碑沒有回頭。“這個東西可以救你們所有人的命。”
但是人們在這個時候隻想著能夠拯救自己，他們如同已經餓了幾百年的食屍鬼，看到哪怕一點肉腥也要衝上去將其啃食幹淨。
“煩躁……”沐恩閉上眼睛，幾個雷霆虛影就瞬間出現在他的麵前。
在這迷霧還沒有重新籠罩完全的時候，對你們來說我就是無敵的。
那些雷霆虛影並不能像是塔瓦西斯所創造出來的魔法造物那樣，可以自行移動，但是沐恩並不介意一心三用，他現在的思維速度已經太快了，而且也沒有多麽的在意自己身體的負擔。
畢竟已經萌生死至。
而且他甚至還發現了一個問題，因為魔力回路如果在外部投射，也就是說沒有魔力鎖的情況下揮霍自由魔力，那麽就不會對自己造成太大的負荷，而殺的人越多，自己的精神能力越強，精神能力越強自己就可以更加細致入微的指揮魔力。
這樣一來甚至會越來越快。
那種感覺甚至有點讓人上癮。
如果人們能夠了解到，殺人就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強，對周圍的事物能更加具有掌控力，並且會因此讓自己受到他人的敬畏。那麽很多人就會毫無顧忌的去做這些事情。
沐恩覺得在死前放縱一把似乎也不錯……但是他還是忍住了，並沒有真的大開殺戒。
他所毫不留情擊殺的都是那些已經死過很多次的人，其他的即便是看上去有些遲緩但是還沒有特別明顯特征的他甚至都不會選擇直接將其殺死，而是用更加柔和的方式去控製住他們。
雖然這個所謂的柔和也並不是真的多麽柔和就是了。
他已經打算放棄那些死去的人了，因為擁有多重魂魄的人隻他一個，而這個臭皮囊是為了自己的心上人準備的，所以沒有辦法兼愛他人。
對於你們的遭遇我隻能說可惜，但是拯救你們並不是我的責任。
或許是？但是我已經不在乎了。
似乎人生的每天都度日如年，為何我的生命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今日已經忘卻了之前人生的所有事。
隻是短短的十幾分鍾時間，那濃雲就已經重新籠罩了這裏，周圍的魔力也漸漸的消失，沐恩似乎已經陷入絕境。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他取出了紙和筆，寫下了最後的那些話。
並且隨書附帶了自己的黃金之心應該怎樣解開，密匙應該怎樣開啟。
“這是我送你最後的禮物了。”沐恩慢慢的從石碑那邊走過來，背後肆意的雷霆仿佛張開的羽翼。
他已經殺了太多了人，現在走路需要極力克製的慢，慢道甚至他感覺他其實是靜止的。
但是這樣也挺好。
因為他的目光始終放在辛奈的身上。
辛奈的表情似乎很憎恨自己，這是此時此刻唯一讓他傷心的事情。
我很愛你，你真的不該有任何懷疑。
他看了很久，但其實隻有幾分鍾。
然後他走到了辛奈的麵前，伸出手，將自己的魔力籠罩在她的身上。
蒼瞬幽境，不受此地環境幹擾，也讓辛奈瞬間脫離了束天神之軀的控製。
辛奈的利刃再次刺入了沐恩的身體，這次是不偏不倚的心髒。
沐恩甚至能夠感覺到那利刃逐個突破自己細胞的層次感。
痛覺仿佛在千百年後才到達大腦。
而我飲這傷痛，如飲醇酒，一醉萬年。
他再不克製速度的張開手臂，因為速度太快甚至直接讓他的筋腱都斷裂了。
在頹然倒下之前抱住了辛奈，感受著自己的力氣也慢慢的離開。
我愛你這件事情，你不該有任何懷疑。
即便我們的初遇那樣的滑稽，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麽喜歡。
即便你想殺我。
那麽多凡塵俗世的愛情，也沒有轟轟烈烈的開端與結束。
你我理當同此。
愛人啊，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好嗎，我就要睡去了。
沐恩在這麽多斑駁的心情中，於辛奈的懷裏，慢慢停止了呼吸。
“諸鬼退散。”褔金和霧尼現出人形，將那些雖為人身，心同惡鬼的生命驅散。
“人間真好，再不來了。”霧尼看著這個場景，歎了口氣。
“好家夥，這大早上的，別搞這麽惡心的文藝措辭。讓我覺得你好像沒有上過小學。”
“可我確實沒有上過啊。”
“……他們現在怎麽辦。”這話沒法接，褔金覺得應該另起話頭。
“找個辦法把沐恩給拉開，然後再給點時間讓她自己消化一下，然後咱們把沐恩給複活了。”
“之後呢？”
“把他拋在曠野裏，咱們收工回家。”
“不地道吧？”
“可以了。你還想怎樣？”
“我竟然信了你的邪，真的有那麽一段時間覺得和我們不一樣。”褔金大罵起來。
“幹活，白癡！”
沐恩的屍體仍然“留在原地”，但是實際上已經不在了，辛奈恢複正常之後看到了那個紙條，她此刻被限製著冷靜了下來，耐心的看完了那個紙條。
然後她頹然的倒地，淚如連珠，抱著餘溫未散的沐恩，在那裏久久不願離開。
張伯倫數次想要衝進去，但是都被製止了。
“張伯倫大人，上麵說了，你不能進。”
“你放屁！你知道那裏麵的人是誰嗎！”張伯倫已經非常的事態了，正常來說說出這樣沒有修養的詞匯的，應該是這些老兵油子才對。
安舍爾還沒有回來，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安舍爾得知這件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恐怕會大開殺戒。
而且沐恩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在高塔裏沒有人不喜歡這個孩子。聽話懂事成績還好，人也長得漂亮，這導致他現在哪怕和高塔——準確的碩士和他的老師關係已經如此的微妙，仍然有很多人，包括大宗師們都非常的喜歡他。
自己也當然如此。
“那種級別的法術，如果真的是衝著他去的，那他肯定活不了。如果不是衝他去的，咱們也沒必要太擔心。”
“開啟大陣，把我傳送到那個空洞，我要去看看。”
“如果那裏戰鬥還在繼續呢？”
張伯倫回頭看著守將，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罵他了，在這裏麵戰鬥，除了聖人隻有沐恩，那沐恩身上有幾個寶貝自己家心裏還不清楚嗎？這東西雖然不知道他怎麽能放出來但絕對是他放出來的，遇到這麽危險的情況，自己必須要進去把他帶出來才行。
再怎麽說，放過殺神槍，他也絕對沒有多餘的魔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