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月色兩窗ii.
可惜,有些東西就是無法隨心所欲的,為了防止張伯倫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 ,那個守將隻好把他請進了一個能夠禁魔的房間之中。
其實守將的做法也並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如果要真的按照張伯倫的想法,把他利用大陣直接傳送到那個空洞處,然後再讓他用自己的魔力盡全力的將沐恩送出來的話,是會違反很多規定的。
說到底也隻是來打工的,而且這些東西做的多了錯的就多。作為軍人,他們深知隻要在好好完成上麵的指令,其他的一件事情都不用做。否則的話,做得好了要被明著獎賞一番,但是暗搓搓的會被提醒“兵器是不能有思想”的之類的話語。做錯了那就更好了,隻要一次,人生的煩惱:老婆孩子熱炕頭,啪,全沒了。
自己還可以視情節的嚴重性在幾十年不愁吃穿或直接和人生說再見中反複橫跳。
軍人們的執行能力是非常的強的,但是在很多的問題上,隻要沒有明確的指示,他們就絕對不會做。
畢竟很多事情如果做了,哪怕事情幹的再怎麽漂亮,也會讓“上麵的人”不太放心。
屍位素餐者們深知兵權的重要性。
況且退一萬步說,即便是這些東西他們都是自由裁量權的,但是張伯倫終究是已經被證明了兌換了自己的天賦的人,而那些孩子,再怎麽說,再怎麽被看好,其實都不能算是兌換了天賦。
更何況,每年的所謂天才折損量可半點不少,就算這個小隊和後續的救援部隊全部折在裏麵,也算不上什麽大事。
就算他們是哪個大家族的人,怪下來也怪不到自己的頭上。
但是如果這裏是個陷阱 ,故意露出的某個空洞,就為了吸引可能存在的保護他們的人上鉤,那張伯倫去了,一起死在了裏麵。
問題就大了。
張伯倫因為身份的問題,所以其實在帝國中的位置始終不尷不尬的,但是從他這麽多年陪著兩位“太子”讀書的的經曆也能看得出來,他其實非常受到高塔的高層喜愛。作為先入院的學長,他早在安舍爾進入內援之前就早已經認識並教導過很長時間這位被內定為天使的男子。
雖然沐恩和他並沒有太多的接觸,但是每次遇到危險,除了安舍爾,塔瓦西斯最放心的便是叫他過來了。
當然這些東西不足為外人道也,即便是現在他也沒有說出沐恩的真實身份,否則這裏人多眼雜,說出去可能過段時間之後,便是真真的半個帝國都知道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是空院院長的弟子,而且作為空院極少能出現的白袍,他未來的位置肯定不會低。
即便上,很長的一個時代之中 ,都隻有這樣一位白袍的空間法師,如果有多位白袍出現了,那麽他們就都要去非常危險的地方執行任務,直到淘汰出來一個。
幾近於養蠱。
雖然空間法師們都是出身受到過嚴格考量的,也不能忽略任何一點可能性。
所以張伯倫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未來空院院長了,如果他因為點什麽意外死在了這裏,高塔和帝室那邊都不好交代。
空間魔法師,就是這麽群讓掌權者糾結的群體。
類似於在外領兵的將領,不能沒有,但又總讓人不太放心。
這麽一來一去,最後的結果自然就是張伯倫並沒有能夠如願以償的出現在沐恩的身邊。
而時間繼續緩緩的流淌,直到沐恩停止呼吸的瞬間。
塔瓦西斯對此並沒有任何的感受——或許有,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在意的意思。
原因很簡單,這件沒頭沒尾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帝室來操作的,並且發出了某些“提示”,那位助手很客氣的對他說陛下希望能親自指揮一次高塔的任務和行動派遣。
他隻有同意的選項,而且這樣的話其實已經將他完全排除在外,現在做任何事都會令人不悅。
他不在乎別人是否不悅,但是他已經宣誓過效忠帝室,所以他要明白這些意思。
而且……雖然自古以來,沒有任何塔主“禪讓”的先例,但是萬事萬物都是有頭一遭的。
可他現在還不能退,為此他可以犧牲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放下任何事。
“小家夥……自求多福吧。”他看著雲上的天空,這裏太高了,甚至不會有任何天氣的變化,隻有晝夜的更迭。如果實力修為不夠,甚至無法在這上麵呼吸。
濃霧緩緩的消散,無數本來還在行動的生命們突然頹然的倒地,似乎有無形的氣息從他們的身體之中散發出來,然後融入地麵。
那是生命的力量。
辛奈感覺到那些富裕的生命力順著是被融入了自己的身體之中,她可以清晰感覺到那種生命力增加的感覺,仿佛整個世界都通透了起來。
“這裏也有你的那份嗎……對不起……”辛奈懷中抱著那塊明黃通透的水晶,對著石碑,默然垂淚。
良久之後,她才終於站了起來,回過頭,相幫沐恩收斂屍體。
但是……
屍體不見了。
辛奈愣住了,茫然四顧,爾後又哭又笑。
周圍是淩亂了一地的屍骨,已經因為生命力被剝奪而開始發臭汙濁,連骨頭都開始迅速的氧化變黃,隨後變成細碎的粉末。
空氣中似乎有輕歌回蕩。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這冷風天氣,叫人直斷肝腸。
沐恩再次醒過來,在草原上淺薄的溪流之中。
那溪流下麵也是泥土,而非石礫,所以這裏的情況更似沼澤而河流。
沐恩滿臉汙濁,而身體也陷了進去。
“如果這是天堂的話,那也確實有點太寒磣了。”沐恩用手捧著清水,洗了把臉,慢慢的爬起來。
心髒之上的幻痛猶存於中,但是並沒有其他任何的情況。
沒有死成,沐恩不知道他是該快樂還是難過。
望著周圍的一切,半晌之後,他才從那種恍恍惚惚的狀態中脫離出來,然後突然開始涕泗橫流。
“這不可能!不可能!”他大聲的吼叫著,如同困獸。
他愛她,可是卻不能為她而死。
這是種莫大的諷刺。
你在挑釁我嗎,生命。
那個瞬間他甚至有自盡的衝動,這種濃烈的愛意明明如此的清晰,但是為是什麽卻不曾發揮作用。
這不應該的,他不應該隻能如此的。
但是最後他沒有做更多的動作,沒有。
隻是頹然的重新倒在那溪水之中。
遠處有牛羊正在安閑的吃草,沐恩在這裏望著天空。金色的長發隨著水流的方向舒展,讓他看起來有些唯美。
但其實如果脫下衣服,他的身上並不如同其他人想的那樣潔白平整,而是有許多的 傷疤。
“看起來你很悲傷。我的朋友 。”一個人走到他的麵前,對他露出微笑,“但是現在可不是頹廢的時候,已經快要黃昏了,如果你睡在這裏的話,可能會被狼群襲擊。”
“你是誰?”沐恩的聲音沒有什麽波動。
“我是這附近村落的村民,你可以叫我格真。”
“……這名字,不屬於這裏,是金灘高原的名字。”
“這裏便是金灘高原。”
沐恩聽到這句話,他稍微睜大了些眼睛,可以看到那瞳孔之中,神情正在重新的凝聚起來。
是疑惑。
“原來能夠證明一個人還活著的表情,是眼睛裏的情緒。不管怎樣都好。”格真笑著對他說道,“剛剛我的朋友們還在一起打賭,說你一定是已經死在這裏了。說起來,如果不是你突然站起,我也不會來看。”
“我在這幾天了。”
“這我可不知道,我今天一早來的時候,你就已經在這裏了。”
“那你們還真是民風淳樸。”沐恩哼笑了一下,有些諷刺的意味。
“你要理解,我們一般是不會對陌生人有太多的幫助的。因為人類都是比較狡猾,他們來這裏總是為了金子,所以我們從小就被教育不要和任何陌生人有關係。”
“你也是個人類。”沐恩爬起來,他知道這個人和他的身高相差比較懸殊,但是也絕對超過了矮人的範疇。
“的確如此,但是不同的人類也有很多的種群劃分的,我們和矮人世代交好,而且已經在這裏遊牧幾百年了。”
“幾百年很久嗎……可能還沒有我們一位聖人的年紀大。”
“你是亞精靈?特征不太明顯呢。”
“是你沒有學過吧。”
“……你說話怎麽總是帶刺?我明明是好心來幫你。”
“既然我醒了就已經不需要幫助了。”沐恩現在的心情很糟糕,而且對方這種錦上添花的功利行為讓他感覺有些不滿,所以也沒有多麽客氣的言語。
不過這樣 總歸是不好的,沐恩也知道,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想要放縱一下。
竟然離著帝國半個大陸,這下真的有些難辦了。
當初矮人曾送過自己一把劍,擁有成為聖器的資質——準確的說是亞聖器的資質,畢竟有權能之力的滋養,不管是什麽東西都能成為聖器。
那把長劍雖然沐恩沒有見過幾次,但是他也知道品質不俗,畢竟是按照精靈王永恒王權之劍的標準鍛造的。
當初其實他們並不像送這個東西過來,他們製造出來是為了賭氣精靈族的工藝,準確的說是沒有劣化之前的山地精靈的工藝。
他們得證明這不是劣化。
最後造出了這個劍胚,但是沒有往上麵銘刻任何的魔法回路,隻是一個非常純淨的鋼材。
他們送過來這個東西是為了和高塔做某些交換,而且高塔一定是同意了。
其實那個時候,塔瓦西斯真的把他當希望看待吧?
也不一定,畢竟這個東西,自己死了其他人也誰都能用……
當下沐恩的困境,其實就會在這裏,矮人對外人的態度基本上可以分成兩個極端,如果是那種在外麵遊曆的矮人,基本上都是非常外向和豪放的。
但是在金灘高原本土生活的矮人卻往往很純粹,而且有極強的保守傾向。
他們對於鍛造十分癡迷,而且對於這些東西還具有很強的占有欲望,蔓延出去,他們就對幾乎所有的金屬和可以用來製作這些工藝品的素材都有很強的占有欲。
而他們離天堂太遠,離人類太近,這些生命會經常性的尋找各種借口用各種方式來騙取他們的東西。搞得現在矮人們都對於外來者抱著一種近乎於仇視的態度。
他們送過沐恩很貴重的禮物,雖然還是在被鎖起來的狀態而且沐恩百年之內恐怕都很難解開,但是還是很貴重。
照理來說,能送出這樣 的禮物,應該說明雙邊關係不錯,但實際上沐恩的人生到現在為止和矮人都還沒有任何的交匯,也談不上什麽麵子可言。
格真已經離開了,遠處有他的朋友,因為是在沐恩的背後方向,所以沐恩剛剛甚至都沒有看見他們。
那個年紀不算太大的男人看起來怒氣衝衝的。
沐恩其實有些後悔,似乎應該讓他們帶自己離開高原。他們能在金灘高原上行動,就說明不管用什麽樣的方法,都可以算是獲得了矮人們的信任。所以肯定是知道路而且可以讓出去的路途通暢的。
但是既然已經錯失了這個機會,他也不會再去強求。畢竟強求也沒什麽用。
沐恩的身上已經什麽東西都沒有了,他的魔導器手鏈寶石那些東西都在之前交給了辛奈,所以這客觀上給沐恩的離開製造了更大的困難。
“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沐恩還是心裏放也不下 ,感覺很痛苦。
有時候真的會覺得死了也是解脫,但是如果多想想那些自己所愛的人,又覺得死不得。
為愛而不得去死,是懦弱的表現,而且還很愚蠢。為那些愛自己的人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勇敢。
活著永遠是比死亡更需要勇氣的事情。
辛奈慢慢的從那片田野走出來,走到草原之上,走到要塞之下。
看起來和去的時候差別甚大。
張伯倫在低下迎接她。
“……沐恩呢?”他猶豫了很久,方才問道。
“我也不知道……”辛奈說完,猶豫了很久。
張伯倫是個長得比女子還要更美的男人,所以他一顰一簇都動人非凡,哪怕此時如此焦躁的神情,也如同風搖荷花般。
他知道,這個不知道,大概代表著什麽。
“先去——休息吧。”
“嗯……”
他究竟是死也沒死?辛奈在那裏呼喚著他的名字,問他那些問題,但是都不曾得到回答。
仿佛他這次是真的決絕的將自己拋棄了,隻留下了最後體溫。
之後,隻剩下了三個人加上辛奈和張伯倫一起返回學院。
四個死裏逃生的人都知道自己為什麽能活下來,所以都緘口不言,出奇的默契。
而張伯倫對此當然是一無所知,而他本來也沒有什麽更多的話想對他們說,滿腦子都是煩心的事情,所以一行人都相當的沉默。
回到了學院,一切照舊。
“人少了不少。”內院裏,學員每年都會錄取不少,但是在街上能夠看到的人總也多不起來。
在這裏,隻要進了內院,但凡不是某些情況太過令人失望……學業上人品上都是如此,那麽隻要沒達到畢業標準,就會一直在內院中以學生的身份進行學習。如果畢業之後想要留在內院,就會成為高塔的公職人員,並且不需要進行考試。
紫緞長袍想要加入高塔的研究院或者其他的部門是不需要考試的,而流雪直接可以成為這至少小組長級別的人物。
“有些人可能 再也回不來了。”
“別說這麽晦氣的話。”三個室友坐在天台上,喝著特別精釀的酒水,望著遠處的夕陽。
他們好不容易閑了下來,但是卻突然發現好像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了。
特別忙的人其實是很難適應那種沒有事情做的生活的,因為他們竟然會感到格外的空虛。
沐恩出去了很久,但是都沒有回來。
之前和他出去的兩個人也都已經被找回來了,隻是個烏龍,腦子有問題的裏昂硬是拉著凱莎在環境破爛的平民窟轉了很久,然後還因為某些事情和當地的黑幫產生了糾紛,最讓人感覺無語的是他們居然因為對方人數眾多沒有打過人家,被他們抓了去。
裏昂被毒打一頓,凱莎差點就被猥褻了,回來以後凱莎和裏昂關係鬧得很僵,別人都說這個本來就是被湊成一對的人這次可能是沒有什麽戲了。
隻是迦爾納他們,和那兩個人關係是真的一般。
不,何止是一般,都不認識他們。
他們隻在乎沐恩為什麽還沒有回來。
而且時間已經很久了。
他們都知道沐恩的闖禍能力一流……至少是運氣一流,所以出去了這麽長時間,他們當然會非常的擔心。
之後辛奈也走了,這一走又是半個月,日日斜陽殘照柳,不見天際古人歸。
奈何。
“喂,你們怎麽在這啊?”丹的聲音突然響起,把正在感傷的三個人嚇了一跳,要不是迦爾納抓住了阿蘭,他可能要從樓上掉下去。
“你怎麽來了?”亞伯問道。
“那個和沐恩走的很近的姑娘,是叫辛奈吧?她回來了。”
“什麽?!”三個人跳了起來,動作幾乎整齊劃一。
迦爾納的臉上立馬綻放出了笑容,宛若一朵盛開的菊花。
“走走走,我們去看看。”他們當然知道辛奈之前出去是做什麽,所以當下二話不說,兄弟三個就直接跳下了樓。
“喂!”丹沒能叫住他們,“這樣是要被通報批評的……”
算了,想來這群人也不會在意。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很樸素,但是大部分情況下是真的。
因為那些好事往往都是結果,而且是小概率的結果。但是不好的事情卻往往可以成為另一件不好的事情的成因,彼此互相的影響。
而且人在受到某些不好的事情影響的時候會對負麵情緒和周邊的很多事情更加敏感,而好事會讓人更加的麻痹。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是我們總還是想盡量的避免。
卻又避免不了。
“他……人呢?”迦爾納看著孤身一人來到學院報道的辛奈,聲音竟然都有些顫抖了,眼前的場景配合上辛奈的表情,他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樣的判斷。
連迦爾納都笑不出來了,其他兩個人也自然都沉默了下來。
亞伯眼眉低垂著,輕輕的顫動,顯示出他此刻的心情並不像是他表現出來的如此冷靜。
阿蘭則是怔了神,然後看了看兩邊的人,搖了搖頭:“不可能吧?他連亞聖器都能解開的,不可能吧?”然後表情隨著不斷的喃喃開始慢慢的痛苦起來,“他救過我命兩次……怎麽能這樣……我會還不清的……”
其實跟著辛奈一起回來的還有其他的三個人,但是在迦爾納他們的眼中,其實那三個人都並不存在。
有個姑娘張了張嘴,就是沐恩曾見過的那一位,但是她最終什麽也沒說。
“這件事晚點再說吧……”辛奈低垂著眼睛 ,然後慢慢的離開,與他們擦肩而過。
亞伯看著兩個朋友,迦爾納已經最先繃不住自己的情感,在大庭廣眾之下蹲伏下來,捂著眼睛,臉上的青筋暴起。而阿蘭拍著迦爾納的肩膀,安慰他沒事,看不見屍體他就絕不相信沐恩會死之類的話。
但是從聲音中透露出來的,是他似乎並不那麽篤定。
他沉默了許久,不斷的把眼睛閉起來又合上,最終長歎口氣。
迦爾納突然站了起來,向教務處衝了過去,但是亞伯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放開。”迦爾納回過頭,聲音很冷。
“你認識他最久,怎麽這麽不相信他?”
“你看不懂辛奈的表情嗎?!這全是這狗屁國家的錯!”
“即便如此,我們都注定會失去很多東西的,這條路上,無非我們誰先走而已——而且我有預感,迦爾納。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有預感。先別去。至少今天。”
“我怕我明天就沒有這個勇氣了……”迦爾納的淚水從眼眶裏大滴大滴的落下。
“不會的。”亞伯擁抱了迦爾納,寬慰他。
迦爾納再次捂住自己的眼睛,抽泣的聲音從他的喉嚨中發出。
此後我總是想,自己可能也不是就診那麽害怕失去你。
隻是你走以後,我就不知道再直麵那些魑魅魍魎,該把後背交給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