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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鶴唳

  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院裏。知樹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回到了沙漠,那是他第一次作為蕭家最高等級的知字輩暗衛執行任務。


  他在沙漠裏一直跑,一直跑。滿臉,滿身,滿腳的沙子。汗水混雜著沙子,糊上了他的眼睛,鼻子,舌頭,耳朵。


  已經幾天沒吃飯了。遠處橫著的一具駱駝屍體,是最後能吃的東西。他想也沒想就跑過去,想要拿劍劃開駱駝鼓囊囊的肚皮。


  鶴唳聲一嘯衝天。駱駝的肚皮裏藏著一個人!黑鴉鴉的一柄非刀非劍的兵器,響著淒厲的鶴鳴,直直殺向他的臉,劃傷了他的左臉。


  是鶴喙樓!


  知樹一下子驚醒,後背立刻滲出了鮮血。


  他跌跌撞撞下了地,說要見主人。


  很快,蕭伯鸞來了。


  “知樹,”蕭伯鸞說:“昨晚你過於冒進了。”


  知樹跪在地上,血一滴一滴浸了地。“屬下知罪。”


  昨晚心底的那一絲迫切和好奇,害死了兩個兄弟。


  “等你傷好,去知風那裏領罰。”蕭伯鸞對知樹留了一點仁慈。


  “是!”


  “好了,且說說你的判斷。”


  “屬下認為昨晚是鶴喙樓的人在阻撓。”


  “哦?何以見得?”


  “屬下臉上這道疤就是被鶴錐所傷。”


  這事蕭伯鸞記得。


  那年,他派知樹去取一顆人頭,那人躲進了沙漠。知樹跟了進去,三天三夜不曾進食,遇到一頭駱駝,卻被藏在其中的鶴喙閣的人誤傷。至於鶴喙閣的人為何會藏在其中,又要殺誰,不得而知。


  鶴喙樓是他始終捉摸不透的組織。


  今上曾多次派繡衣直使調查鶴喙樓,皆無功而返。作為繡衣使者的他也查過卷宗,它更像是一個隨心所欲的賞金獵人。金主隻需在城中牆上留下記號,他們就會主動找上門,也可能不會來。給錢,辦事。但有時候,給錢,也不辦事,更有不給錢,強行辦事。


  毫無規律可言。


  鶴喙樓的兵器很特殊。是一柄烏鐵打造的非刀非劍非槍非茅的錐形兵器,卷宗上記載,它長一尺二寸,呈鶴喙狀,可一分為二,出擊時未必有聲,但若要斃命,必然伴隨鶴唳聲。


  鶴唳聲聲催人命。


  鶴喙樓的殺手,隨身藏著極為可怕的黃色毒液,能用來襲擊他人,更能將自己的屍體和鶴喙錐化為一灘血水。


  它最想隱藏的,就是他們的來曆。


  知樹道:“昨晚的人並未使用鶴錐。但他們的招式,與當年屬下所見如出一轍。不會有誤。”


  “如用鶴錐,必有鶴唳之聲。他們沒有守在申府內宅,卻守在外圍。屬下想,倘若他們不想驚動申家,這一切就說得通了。說明田小菱並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


  “你想的真不少。”蕭伯鸞犀利地看了一眼知樹臉上的疤,像是蚯蚓般扭曲。


  知樹額頭頂地,不再說話。


  蕭伯鸞站了起來,負手走了出去。


  很顯然,有人知道他會派人去抓申小菱。通常暗衛守夜,最多不過幾人。昨晚十數人守在那裏,是滴水不漏的陣勢。


  蕭伯鸞曾經懷疑過那個躲在暗處的人,就是鶴喙樓的人。


  如果知樹沒認錯招式——他不會認錯。這點把握,蕭伯鸞是有的。


  那鶴喙樓的人換兵器,有兩個目的,一是不想驚動申小菱,二是掩藏身份。


  掩藏身份說得通。不想驚動申小菱,就說不通了。


  回到官驛門口,站了不少人。見他出來,齊齊地喊著:“蕭大人”


  蕭伯鸞這才想起來,今天是明王限定的收清單的日子。


  這些人,一大早就來候著了。蕭伯鸞著人收了單子,擬了名冊。唯獨沒有申家的。


  她這是怕了嗎?

  ——————


  從小將軍府出來,路過官驛。看到各家的人都在那兒擠著,申小菱放下簾子長歎了一口氣,躲是躲不掉的了,官驛是必須要去的了。


  原本想揣著明白裝糊塗。


  小將軍應該是聽說了些什麽,看在孩子的份上,點撥了幾句。意思是不要明著和明王與繡衣使者起衝突。這姓蕭的就是繡衣使者。


  雖不太明白這是個什麽官職。但從那日李知府的態度就不難推測,這人是有權有勢的。


  那就按照最初的設想,捐些銀子了事。這事需讓岑管事來做更妥帖。對方如果有什麽刁難之心,岑管事也能應付自如。


  “常清,岑管事今天可是在西允街的鋪子?”


  “應該是。”


  “那就去哪兒吧。”


  西允街離老陽樓不遠處,是申家最大的鋪子,是申小菱設想的旗艦店。


  東家來了。柳大掌櫃的看見了申小菱,立刻跑了出來。


  “岑管事可在?”


  “在的,在的。在二樓。”


  “柳大掌櫃,近日什麽出得最好?”申小菱邁進鋪子,四下巡視了一下。拿起櫃上的各種玩偶,隨意看著。


  “最近出得最好的,是端午節上新上的小龍舟。昨天一天就一共賣了二十六套。”柳大掌櫃的一邊走一邊匯報。


  “爹,是二十七套。”一個清秀少年站在櫃台後麵,灰撲撲的衣衫,並不顯眼。“但出得最好的不應該是小龍舟。”


  “懷舟,不得造次。”


  “無妨”申小菱打量了少年。“這是你兒子?”


  “慚愧,是犬子柳艇。這不是考不了功名嘛,我就想著帶著他在鋪子裏學點東西。”柳掌櫃羞愧地低著頭。被抓了一個現行。


  懷舟是他的字,那就不是少年了。長得倒是像個十六七歲的孩子。


  申小菱招招手,說:“來,你來說說,賣得最好的是什麽?”


  柳懷舟走向前,深深作了一揖:“夫人,昨日一共有九十八位客人。”


  “你數了?”申小菱看了柳懷舟一眼。


  “是,父親要我坐在這數人頭。”


  “這都還是夫人教的。”柳掌櫃又作了一個揖。


  “你繼續說。”申小菱看向柳懷舟。


  “九十八人中,有三十二人問的是七彩燈,但燈已經估清了。”


  也就是說,近三成的人選擇了七彩燈,但無貨。小龍舟成了替代商品。


  申小菱讚許地看了這個年輕人:“你還有什麽想法,繼續說。”


  “他們之所以還會買小龍舟,是因為天氣炎熱,孩子們還能玩水。”


  說的沒錯,這是季節性產品。


  年輕人自信地迎向申小菱:“夫人,中秋節臨近,普通彩燈,紙或紗的造價不菲,又容易損壞。而七彩燈是木製,彩漆,容易保存。若能保證貨源,賣得好的,理應是七彩燈,直至次年上元節。”


  “再容易保存,也就半年光景。明年此時,誰還會用它?”柳掌櫃嘴上斥責,其實內心還是驕傲的。


  “不,爹。我仔細看過那個燈,雕花漆窗可以卸下來,隻需要新樣式的雕花漆窗就可以了。”


  這是關聯產品的概念。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覷。


  “這孩子多大了?”申小菱問柳掌櫃。


  “我剛滿二十!”柳懷舟似乎有些不滿被稱為“孩子”。


  柳掌櫃警告道:“不可無禮!”又對申小菱恭敬地說道:“教子無方,東家還請見諒。”


  申小菱微笑道:“柳掌櫃教得很好,得你真傳!”


  說完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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