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3

  還沒等陸景思去找張韞素, 張韞素就主動找上了他——


  她派人去翰林院門口蹲點。


  一見到陸景思出來,小廝便匆匆迎上前去, 說是請他去如意樓雅間一敘。


  陸景思抬眼看去, 見不遠處的馬車上掛著雲忠伯府的燈籠,沉吟片刻,問那小廝, “是你家大姑娘還是二姑娘?”


  小廝悄悄比了個大拇指, 又低聲道,“姑娘叫小的莫要聲張。”


  陸景思眸中劃過一抹詫色, 麵色卻未改半分, 淡淡瞥那小廝一眼, 道了句“我知道了”, 給這小廝丟了點賞錢。


  那小廝千恩萬謝的退下。


  “你先回府。”陸景思翻身上馬, 吩咐長隨, “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去書齋了。”


  說罷,夾緊馬腹, 驅馬直奔如意樓。


  ——


  雅間左右各有一丫鬟把守, 房門緊閉, 屋內一片寧靜。


  張韞素坐在窗邊, 她已經喝了半壺茶, 心卻依舊靜不下來。


  一會兒擔心陸景思會不會來, 一會兒又擔心他真的來了, 自己要怎麽開口?


  她蔫蔫的垂著腦袋,盯著杯中浮起的茶沫,耳畔響起前幾日小扈氏刻薄的笑聲——


  “人家侯夫人此次上門, 是因為上回在周大人府上吃席時, 我與她說我院中養了幾盆稀罕的貴種牡丹,約她有空過府賞花。怎麽,你這般興衝衝地跑來問我,難不成以為她是上門跟你提親的?唉,你生母去的早,你又不聽我管教,竟養出這樣自作多情的性子來,真是造孽。”


  張嬌玉還在一旁嗲聲嗲氣的附和,“姐姐,你今日是沒瞧見,侯夫人可喜歡我了,她還誇我秀外慧中呢。”


  那對母女的一唱一和,真叫張韞素無比心塞。


  難道真的是她自作多情麽?

  或許是吧。


  畢竟陸景思那樣的俊秀人才,愛慕他的姑娘那麽多,自己排隊都領不上號。


  就在她情緒低落時,她忽然想起顧沅離開長安前的那一番叮囑——


  謹慎小扈氏在婚事上動手腳。


  思來想去,她找來盧嬌月一同分析。


  倆人分析了一下午,盧嬌月說得口幹舌燥,幹脆道,“咱們與其在這猜來猜去,不如就聽沅沅的,主動出擊,去找陸景思問個明白。不管成與不成,你心裏也能有個數。”


  張韞素聽後,沉默許久,猛地一拍大腿,“好!”


  盧嬌月倒吸一口涼氣,委屈巴巴瞪她,“你倒是拍你自己的大腿啊,拍我的幹嘛!好痛的呀!”


  ……


  門外傳來一陣橐橐的靴子聲,張韞素猛然回過神,手指握緊了茶杯,朝門口看去。


  是他來了麽?

  伴隨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那道頎長的身影步入房內,隔著一層輕紗屏風,影影綽綽。


  陸景思這會還穿著淺青色的官服,腰係黑色鑲白玉腰帶,身形高大,肩膀闊挺,如玉的麵容上瞧不出神情。


  張韞素腦子裏謹記著“淡定”,身子卻很誠實的站起來,手腳不知道該如何擺放,笑容也不太自然,磕磕巴巴道,“陸…陸小侯爺,你來了,坐,請坐。”


  陸景思淡淡的“嗯”了一聲,垂眸看她,她依舊梳著垂髫雙環髻,一襲鵝黃色芙蓉長裙,配著條天水碧的披帛,比上次見麵好似瘦了些?但臉頰還是圓圓的,也不知是抹了胭脂的緣故,還是其他原因,泛著一層嬌麗的緋紅。


  兩人對麵對坐下。


  張韞素沒話找話,“你喝茶。”


  陸景思看得出她很緊張,下意識放輕了嗓音,“好。”


  他自行倒了杯茶水。


  張韞素盯著他,疑惑的問,“你都不問我為什麽找你過來嗎?”


  陸景思吹了吹茶麵,緩緩掀起眼皮看她,“那我現在問?”


  張韞素一噎,與他目光對視,更是渾身緊繃,忙避開視線,低著頭小聲道,“我是有件事想問你。”


  陸景思道,“好巧,我正好也有事想問張大姑娘。”


  張韞素怔了怔,眼睛微微睜大,疑惑的看向他,“什麽事?”


  陸景思淺啜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坐的端正,直直看向她,“你先說你尋我來何事。”


  張韞素咬了咬唇,臉頰滾燙起來,桌案下的手緊緊地揪著衣帶。


  糾結許久,她深吸一口氣,道,“前幾日侯夫人來我家拜訪,這事……陸小侯爺可知?”


  陸景思眉梢挑起,隨後又恢複尋常,沉沉的“嗯”了聲。


  “我繼母說,侯夫人是受她之邀去賞牡丹。”張韞素頓了頓,抬眸仔細觀察著對麵之人的神色。


  陸景思臉色一點點沉下來,眉頭擰起,“賞牡丹?”


  看著他變化的臉色,張韞素隻覺得一顆心都被揪緊般,帶著幾分期待,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想了想,她試探的問,“她與我那妹妹好似挺投緣的?”


  看她探著小腦袋,裝著一副雲淡風輕的試探模樣,陸景思眸中閃過一抹淺淺的笑意。


  這傻兔子的心思真是太好猜,就差將“你對我妹妹有沒有意思”這句話寫在臉上了。


  聽她說到賞牡丹,他大致也猜到是怎麽回事。


  他本想與她解釋清楚,但看她這傻乎乎的樣子,忽的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母親去貴府拜訪,不是賞花,而是我托她去說親。”


  “說……說親?!”


  “是。”陸景思指節分明的手輕敲著桌麵,挑眉看她,輕笑道,“她回府後,也提到貴府二姑娘知書達理,貞靜嫻雅。”


  張韞素呆住。


  難道,張嬌玉說的話是真的。


  “張大姑娘?”


  “呃,是,她……是還行。”張韞素眨了下眼,擠出一抹笑,心頭卻是一陣酸澀,眼眶也脹得厲害。


  原來真是她自作多情。


  她就是個笑話啊,還昏了頭的約陸景思出來,真是自取其辱。


  張韞素雙手緊握,垂下眼簾,眼眶酸脹。


  她好想哭。


  不,不能哭,哭了就更丟人了。


  陸景思看到她黯淡的雙眸,逗她的心思頓時也沒了,小姑娘瞧著大大咧咧的,沒想到心思竟是個敏感的。


  他立刻端正起態度,有幾分慌張的哄道,“我母親覺得她好,我並不覺得。我托她提親的對象,是你。”


  張韞素,“……?”


  她抬起頭,頂著微紅的眼眶,呆愣愣的看向他,是她出現幻聽了?


  陸景思朝她點頭,“怪我沒說清楚。”


  張韞素嗓子有些發緊,伸手指了指自己,“你說,你想向我提親?”


  陸景思頷首,“是。”


  張韞素頓時體會到天下掉餡餅的快樂,腦子還有些暈暈乎乎的,本來這時她該矜持,表現得羞澀些,可她實在太高興了,高興到都忘記控製她咧開的嘴角,傻樂了起來。


  見她又笑了,陸景思鬆口氣,還好,哄好了。


  張韞素傻樂了好半晌,才意識到得克製下笑容,忙抬手捂著嘴,一邊偷偷用眼睛去打量陸景思,見他沒有嫌棄之色,稍稍安下心來,但還是有種做夢的不真實感。


  陸景思問她,“伯夫人未與你說明此事?”


  提到這茬,張韞素的笑意斂去,蹙眉道,“她壓根就沒提。”


  若不是她院裏丫鬟碰巧經過前院,撞見侯夫人入府,夜裏與她隨口提了一句,她壓根就不知道這檔子事,更別說去追問小扈氏了。


  “我那繼母真是扯謊都不帶眨眼的,多虧太子妃叫我多留個心眼,不然我真要被她糊弄過去。”


  張韞素忽的想起什麽,看向他,“你開始說有事要問我,是何事?”


  陸景思頓了頓,黑眸變得幽深,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緒,語調卻是緩慢而平淡的,“伯夫人與我母親說,你心儀勇威候府的陶博鬆,非他不嫁。”


  張韞素登時覺得一股怒火直衝天靈蓋,伸手一拍桌子,脫口而出,“她放屁!”


  陸景思,“……”


  張韞素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漲紅著臉皮,支支吾吾道,“我,我剛才……有些激動,我平時不說這些的……”


  陸景思唇角翹起,提起茶壺給她杯中加滿茶水,嗓音溫和,“無妨,喝茶,降降火。”


  完了完了,自己在他心目中毫無形象可言了。


  張韞素鬱悶的端起茶杯,優優雅雅的喝了會兒水,還是忍不住替自己辯解,“那陶博鬆長什麽樣我都記不清,我怎麽可能心儀他?那女人是存心敗壞我名聲!”


  意識到小扈氏兩頭瞞,張韞素忽然覺得慶幸,“幸好我來找你問清楚了,否則……”


  陸景思看她,“否則我也會去找你問個清楚。”


  張韞素心頭一動,又開始蕩漾起來,對啊,他說她想求娶的是她,所以他是喜歡她的?

  嗐,失策了,早知道就該忍一忍,等他主動來找她的,現在變成她主動,搞得她好像迫不及待似的。


  “那你原本是打算什麽時候來找我?”


  陸景思道,“五日後大長公主壽宴,我想你應當會去的。”


  他本想趁著那日,與她表明心意,沒想到她這般膽大,竟直接將他約到這裏。


  張韞素聽到他的話,卻是鬆口氣,搖頭道,“真要等到那天,我都不在長安了。前兩日我舅父來信,說我外祖母病中思念我,讓我去洛陽住上些日子,我明日便要出發了。”


  陸景思聞言,也覺著慶幸,“還好今日將事說開。”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輕輕敲門聲,丫鬟提醒著時辰不早。


  張韞素雖還有許多的話想與陸景思說,但顧忌著晚歸惹人生疑,隻好與他告別。


  陸景思彎眸看她,“我回去讓家中準備聘禮,等你從洛陽回來,便上門提親。”


  張韞素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垂著腦袋,盯著腳尖,成了隻害羞的鵪鶉,“那…那我先走了。”


  說罷,她紅著臉離開。


  陸景思嘴角噙著淺笑,側過頭,往窗外看去。


  沒多久,就見那道鵝黃色身影戴著帷帽,步履輕鬆的走出門,她似是心情不錯,上馬車時還蹦了一下。


  待坐上車後,她掀開簾子,朝上看來。


  發現他在看她,她似是想躲,猶豫片刻,揚起臉,朝他大大方方笑了下。


  明眸皓齒,豔如桃李。


  許多年後,陸景思都忘不了這個笑容。


  ——


  翌日,張韞素出發去洛陽前,收到了茂林侯府四姑娘送來的禮物。


  是一隻白絨絨的小肥兔子。


  她對上那肥兔子黑溜溜的圓眼睛,嘿了一聲,“這兔子真不錯。”


  紅燒還是燒烤?切片煮鍋子好像也不錯。


  心腹丫鬟笑吟吟的遞了封信給她,“姑娘,您看,肯定是小侯爺寫的。”


  張韞素接過信一拆,果真是陸景思寫的,信上說讓這隻兔子代他去洛陽,給她做個伴。


  看完這封信,張韞素心裏那叫一個蕩漾,再看那兔子,眼神都變得溫柔如水,“我會好好養著你的。”


  兔子,“……”


  ———


  眨眼三個月過去。


  張韞素剛回長安不久,茂林侯與陸景思親自登門,直接拜訪雲忠伯。


  男人們議事,小扈氏也不好插嘴,全程隻扯著假笑,如坐針氈。


  當日夜裏。


  小扈氏砸碎一整套茶具,依舊怒氣難消,保養細嫩的手撐著桌子,胸口因著怒氣而起伏著,“那個死丫頭可真是有本事,竟然背著我,偷偷摸摸跟陸家的好上了!”


  張嬌玉狠狠咬著唇,“母親,你說過的,我嫁不成陸小侯爺,她更嫁不成的。陸小侯爺是昏了頭麽,怎麽會看上她呢?我不服氣,母親,若她真嫁給了小侯爺,她肯定得意死了!”


  “你放心,我怎會讓她嫁的這般如意。”


  小扈氏安撫著張嬌玉,沉著臉,眸光怨毒,“嫁娶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要讓那個死丫頭明白,如今這雲忠伯府的後院誰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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