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貨郎走江湖4》
在草原上, 食鹽確實是搶手貨。
因為是私鹽,樓嵐自然也不至於蠢到當街叫賣,而是挑著貨擔如同尋常的貨郎那般走街串巷, 看準了人再上前悄聲詢問, 對上了需求供應,彼此就默契地尋個犄角旮旯進行交易。
林妙妙很搞不懂師父為什麽還要這麽麻煩,他們不是已經有好多錢了嗎?
還是芸娘更懂, 隻說估計是師父的個人愛好。
“愛好是賣貨?”林妙妙纖細的食指戳著下唇若有所思。
喜歡賣貨, 那能用皇商的名號把人拐回去嗎?
過了晌午一個多時辰, 樓嵐才拎著幾包蠻子們特有的小吃回來遞給兩個徒兒嚐鮮,自己則叫了小二將飯菜送來房間。
這裏是北地邊陲, 飲食上也很是粗曠, 多是耐存放的囊饃烤餅, 搭配著奶酒酥油茶等風味飲品, 配菜也多是直接大塊烤煮的葷肉。
“下午你們就留在客棧裏,有官兵搜房就說我去北市走貨去了。”埋頭吃飯的時候, 樓嵐隨□□代了兩人一聲。見他不似平時那般臉上帶著笑,林妙妙跟芸娘有若有所覺,這會兒一聽,更是確定了他在外麵恐怕是遇到了什麽事。
即便是現在有武藝傍身,民不與官鬥的思想還是根深蒂固著, 芸娘焦急詢問:“師父,怎麽會有官兵來搜房?”
林妙妙也皺眉, 難得表露出正經嚴肅:“是啊,這裏是互市, 關係到大夏與北邊諸多部落的友好邦交,輕易是不會明目張膽派兵搜查的。”
看樓嵐頭都不抬, 根本就沒有與她們詳說的意思,林妙妙不讚同道:“師父,你這樣什麽都不跟我們說,遇到事我們才更危險。”
樓嵐這才抬頭,眼神莫名地注視了林妙妙幾息,沉聲道:“倒也沒什麽大事,隻是鎮北將軍府那邊收到了一點消息,有商隊勾結外蠻,走&私鹽鐵。”
互市附近就有鎮北將軍府,每三年就會換一任,都是由皇帝親自任命,也隻歸屬於皇帝,有直達天聽之權。
若說隻單單走&私私鹽,尚可認為是商人逐利。
可如果鹽的數量太大,且與鐵搭在了一起,這就隻可能是充作軍需物。
往嚴重了說,這便是叛國。
林妙妙率先反應過來,當即就瞪圓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後,沒有不安擔憂,反而是雙眼冒火,一擼袖子就要往外衝:“好哇!我倒要去看看是哪些混帳東西敢做出這種掉腦袋的事!也不怕以後生兒子沒□□兒生女兒各個都是無鹽女!”
剛聽完這等朝廷大事,本就心悸不已的芸娘頓時被她過激的反應嚇到了,連忙將人扯住:“妙妙你要去找誰?官府的事你也敢去摻合?!”
林妙妙才算是回過神來,氣鼓鼓地插腰:“我就是氣不過嘛,師姐,你說怎麽老有那種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去倒騰來倒騰去,好像不搞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亂就不甘心一樣!”
芸娘也很有感觸地點頭:“是啊,我也沒去過京城,更沒見過龍椅上的陛下,可我知道,隻要是讓咱們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君王,就是明君。”
林妙妙有暗爽到,右邊的眉梢都翹起來了,“是吧?我就說現在這個皇帝比上一個好多了,你是不知道哇,上一個老皇帝都七老八十了,居然還要選些十六七歲的鮮嫩小姑娘進宮伺候他,哎呀我都沒臉說!”
芸娘以為她是指自己同為女子,涉及到宮闈內院的事不好說。
樓嵐卻心頭一動,暗自皺眉苦惱著最近該怎麽找個理由把這小徒弟給攆了。
當初就不該亂收徒,這下糟報應了吧?!
氣憤地叫罵了一番後,林妙妙就追問起樓嵐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又問是誰給鎮北將軍府送的消息。
樓嵐還能說什麽?當然不可能說是自己往將軍府裏飛鏢送信。
一切的起因,也不過就是他學習語言的能力沒減退,到了互市後兩三天的時間就把蠻族的日常用語學得七七八八,然後因為好奇草原上的風土人情,做買賣時就習慣了與買家嘮家常。
互市來了個做生意很厚道,還很習慣跟他們聊天的貨郎,這消息在蠻族平民裏小範圍地傳開了,樓嵐自然也就聽到了諸如“互市鹽商不少,他們想買卻總找不到”這類奇奇怪怪的事,又有人說自己有內部關係,最近容易拿到鐵製品。
樓嵐看劇本看多了,難免遇到蛛絲馬跡就喜歡發散思維。
本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誰知當真就查到了最近有大商隊過來的消息。
秉持著華國人來都來了的行事原則,樓嵐潛進去查看了貨箱,就看到了大量的鹽鐵。
林妙妙並不知道樓嵐自從來了這個可以光明正大秀自己武功的古代後,每天晚上在打發走她跟芸娘後都會偷偷摸摸溜出去浪,所以雖然心裏有所懷疑,思考片刻,還是不得不相信了樓嵐的說法。
眼見著終於把人糊弄過去了,樓嵐鬆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才吐到一半,走到門口的林妙麵忽然扭頭轉身:“師父,你沒騙我吧?”
樓嵐一口氣噎在喉嚨口,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把氣順下去了,才淡定從容地說:“騙你是小狗。”
林妙妙這才滿意地走了。
門嚓一聲從外麵合上。房間裏隻剩樓嵐坐在桌前提筷子繼續吃飯,夾一片鹵牛肉送到嘴邊,張嘴含住前,隻聽得他輕輕叫了一聲:“汪。”
打定主意要把小麻煩盡快甩掉,樓嵐沒再繼續在互市滯留,火速拋售完兩袋鹽後,就帶著換來的皮毛寶石,找到一隊壓完貨準備回程的鏢師,花幾個#醋.溜.兒.文.學.首.發-#錢,就能搭個順風車。
不出樓嵐所料,在他打點好離開的事項後,林妙妙猶猶豫豫找來,問他能不能晚一些時日再走。
“芸娘當初離開的時候走得匆忙,路引還需另行處理,這事耽誤不得。”樓嵐一本正經找借口。
林妙妙撇嘴:“就這點事,多容易啊,等著!”
樓嵐假裝聽不懂:“怎麽就容易了?你自己都還是逃妾呢。”
狐疑的眼神凝視著她:“難道你……”
話語味盡,其中的意思卻全由林妙妙自己腦補。
本就是在宮裏長大,所思所想很是豐沛的林妙妙急得跺腳,偏偏又不能直接跟樓嵐說她為什麽要留在這裏。
糾結猶豫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她還是趴在客棧的窗戶上目送樓嵐跟芸娘挑著貨擔,漸漸消失在晨霧中。
西子湖畔,一處平平無奇的農家宅院裏,伴隨著早晨的到來,如同周圍其他住戶一般,燃起了嫋嫋炊煙。
專程負責灑掃做飯的啞巴婆婆腳步輕緩地到主家門外輕輕敲了敲門,豎著耳朵聽見裏麵有了動靜,也不多待,如同來時那般輕輕巧巧地轉身走了。
等主人家去用飯時,她才會進屋收拾床鋪,拾掇些要浣洗的衣物。
吃著盛夏最是鮮嫩的蓮子粥,樓嵐心情愜意地眯起了眼。
就著幾樣小菜用過早飯,樓嵐轉到後院,問啞婆:“桃園的孩子們去摘蓮蓬了?”
啞巴婆婆笑盈盈點頭,用手比劃了幾下,意思是那群孩子天天跑去盯藕田裏的荷花,就是盼著要把最早出來的蓮蓬摘了給樓嵐送過來。
樓嵐笑了笑,摸著腰間的竹笛穗子說:“那我一會兒過去一趟,看看他們有沒有好好學習。”
從邊陲北地回來後,樓嵐又帶著芸娘大江南北走了將近一年,最後以芸娘已經可以出師,且自行去江湖曆練的名頭將人攆了,自己則帶著“劫匪濟我”的錢財乘船南下,最後在西湖邊上定了居。
至於桃園的那些,不過是樓嵐憐憫心起,每日裏出門在外麵撿回來的老弱病殘。
這時候其實也有濟慈院撫孤院之類的,可朝廷是個冗雜的大機器,很多角角落落難免失察。
久而久之,就像現代社會的扶貧政&策一樣,領低&保的都是有錢人,真正的窮人反而會因為被投票取消低&保資格而絕望到帶著一家老小喝藥自殺。
樓嵐本身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錢來得也容易,撒起來也不心疼。
不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把人撿回來時樓嵐就與之簽好了契約,比如說老人家,言明在未喪失勞動力之前,需負責一應力所能及的事務。
與責任相對應的,則是他們生病以及失去勞動力後的養老送終所需費用,樓嵐都會承擔。
園子裏那些小孩兒,則是平日幫忙做些事抵消飯食住宿費,樓嵐則提供學習及安全長大的庇護所。
因契約是在衙門那裏有特殊備案,簽之前樓嵐也會調查清楚自己撿回來的人是否真的無所依靠,一年多以來,倒也沒生出什麽別的事端來。
至於衙門為何會有這種特殊備案方式,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總之是樓嵐靠自己練至臻金的武藝爭取來的,合情合理便是了。
桃園之所以叫桃園,卻不是樓嵐多附庸風雅,單純就是因為那是個種滿了桃樹果林的莊子。
除果樹外,還有大片藕田,抽嫩葉時可以製作荷葉餅荷葉茶荷葉幹,開花時可摘荷花兜售,等結蓮蓬時,也能取了蓮子或是鮮賣或是稍作處理後曬幹賣給藥鋪。
每年最大的收益還是挖出來的蓮藕,江南這一片,最是喜歡用蓮藕入點心,花樣之繁多,便是宮裏的禦廚都要學習一二。
說是轉一圈,樓嵐去了桃園卻是一耽擱一整天,直到天邊金烏隻剩餘暉時才回來。
還沒進家門,就看見柴門外蹲著個穿粉藍宮裝的女子,樓嵐往前的腳尖一轉,麻溜轉身就要跑。
奈何對方像是有專屬探測器一般,在他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抬頭望來,見他要走,女子哇哇大叫著跑了過來,雙手展開腳下一蹦,眼看著就要往他身上盤。
樓嵐驚出一背心的熱汗,連忙抬手精準一按,按住女子腦門兒,並且抻長了胳膊,盡量拉開彼此的距離。
“啊樓嵐你剛才是不是想跑?你居然要跑!哇你這個負心漢!渣男!色狼!流氓!”
樓嵐扭頭四顧,見果然有不明真相的路人及鄰居用古怪的眼神望了過來,急忙把人哄住:“姑奶奶你可別瞎說八道了!我還要做人呢!”
再說了,前麵那兩個就算了,後麵的什麽色狼流氓,明明一直都是她所作所為的真實寫照好嘛!
林妙妙收了聲,卻低著頭抬著眼看他,氣鼓鼓的:“我不管,我已經跟皇兄說了我肚子裏懷了你的孩子,皇兄說要派禦林軍來抓你回去砍頭,我舍不得你死才連夜跑出來找你的。”
樓嵐半個字都不信,嗬嗬一笑,側頭斜她:“你傻,我信。你皇兄傻,我不信。”
林妙妙不依:“我怎麽傻了?再說了,你們男人不都喜歡傻女人嘛,我傻也是因為我喜歡你。”
喜不喜歡的話說得這麽坦坦蕩蕩,每次都讓樓嵐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個假古代。
可這位主兒真就是從小混不吝著長大的,據說連先帝都沒少被他氣到摔茶盞。
樓嵐眉頭都皺成個蝴蝶結了,林妙妙睜著貓兒眼滿臉困惑:“樓嵐,你說咱們男未婚女未嫁的,也沒傷害到其他人,為何你總不願意跟了我?”
想了想,林妙妙舉手發誓:“你是不是擔心我會像其他公主那樣養麵首?這個你放心,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保證不會去外麵拈花惹草招貓逗狗!”
樓嵐歎氣,放下按她腦門兒的手,轉身示意她跟自己進屋再說。
要說為什麽,其實很簡單。
沒感覺。
樓嵐雖然是來這個世界做任務的,可任務對象並不是林妙妙。
如果對他死纏爛打的是芸娘,樓嵐出於責任感,會在自己對她沒感覺的情況下答應成親過日子。
可現在芸娘找到了自己新的人生追求,如今在江湖上也闖出了些名頭,人人都要喊一聲樓女俠――沒姓的芸娘得到樓嵐點頭後給自己加了個樓姓,算是隨了師父的姓。
對樓嵐來說,隻要在接下來的人生裏看顧著芸娘,就沒其他必須讓自己湊合的人或事了。
坐在院子裏的木樁上,樓嵐給林妙妙倒了杯茶,推心置腹說了一番自我剖白,沒說感覺不感覺的,隻說一直把她當徒弟晚輩,且自己心裏一直有人。
林妙妙不信:“難道是芸姐姐?當初你們可是私奔了的。”
樓嵐尷尬地握拳抵唇咳了兩聲,“那不是,當時她要被陷害沉塘嘛,權宜之計,隻是權宜之計。”說著,樓嵐重新恢複了理直氣壯:“你看,後來度過危險後我不是收了芸娘作徒弟嘛。”
林妙妙皺眉:“那你心裏的那個人是誰?”
樓嵐露出些許追憶的神色,目光悠遠:“你知道的,我自幼失母喪父,稍微長大一點後就開始走街串巷做買賣……我曾去過南疆,在那裏遇到了她。”
自己的情敵竟是南疆苗女?
林妙妙如何也沒想到,半晌回不過神。
等樓嵐安靜了許久,林妙妙才結結巴巴找回聲音:“那、那她現在在哪裏?”
這麽多年也沒見著,難道是拋棄他了?
樓嵐摩挲著腰間隨意掛著的竹笛,淺淺地笑了笑,談不上難過或喜悅,是一種風輕雲淡的從容:“她去世了。”
林妙妙走了。
這次走得很沉重,也很堅定。
樓嵐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自己一個人坐在老梨花樹下麵樹根雕就的凳子上,樓嵐出神了許久。
其實如果不是今天因為林妙妙特意去回想,他都已經快要忘記她的名字了,長相也模模糊糊,回憶裏看不真切,隻記得她無論是高興還是生氣,都喜歡甩著腰間的銀鈴玩。
好像還喜歡聽他吹笛子。
曾經以為遺忘是件可怕的事,等到真的遺忘時,除了些許遺憾縈繞心頭,其實也沒那麽沉重可怕。
樓嵐:【係統,我還要完成多少個任務才能回去?】
係統:【樓先生,這個是要看你完成任務的質量來決定的。】
這還是樓嵐第一次聽說,不由意外:【不用我平息所有平行世界裏同名渣男造成的怨氣?】
渣男係統詭異地沉默了片刻,然後用平緩的莫得感情的機械音回答:【樓先生,請你思想積極健康一些。請你相信,在你所不知道的某個或多個平行時空裏,也會有如同你這樣的倒.……任務者做著同樣的任務。】
樓嵐頓了頓,【渣男,我仿佛聽見你在說我是倒黴蛋。】
渣男係統一板一眼:【樓先生,你聽錯了,身為係統,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帶有明顯感**彩的詞匯。】
芸娘一輩子都沒有成親生子,倒是人到中年時,給樓嵐收了個徒孫,一個乖巧安靜的小姑娘。
在她帶著小徒弟回西湖過年時,樓嵐給徒孫摸了骨,重新給她傳授了一本內功心法。
芸娘也沒問為何江湖中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內功心法師父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幾套不一樣的來,隻是滿目慈愛地看著小姑娘在她師祖的教導下感悟內力。
小姑娘的習武天賦明顯比芸娘更高,且年紀小,樓嵐特意用了藥輔助她練氣衝脈,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就做到了內功心法不拘外形,可如呼吸般隨心所欲時刻運轉。
在接下來的幾年裏,芸娘少見的沒再離開,而是帶著小徒弟安心留在了桃園那邊,一則幫樓嵐教導園子裏習武的孩子,二則是想讓小徒弟也過過普通孩子應該過的日子。
樓嵐相信芸娘會把徒弟教好,因此並沒有過多插手。
幾十年後,內力不算深厚的芸娘去世,不久,樓嵐也離開這個世界。
這時候,當年的小姑娘已經成長為江湖第一高手,擅使一柄看起來嬌弱平凡的羅傘,卻是連第一劍客的劍,都折在了這柄平平無奇的油紙傘上。
同時,江湖中也有了他們樓門的傳說。
傳說,這個門派每代隻收一名親傳弟子。
傳說,這個門派有無數的內功心法武功秘籍,端看弟子的根骨天賦更適合哪部秘籍,便學哪部。
傳說,這個門派的人,總使用平平無奇的武器。
你看大街上有些人,穿得是麻衣短褐,手裏拿的是好像路邊攤上就能買到的竹笛啊木劍啊油紙傘什麽的,但你別輕易去招惹他們。
說不定對方就恰好是樓門的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