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移情
林碧香走進到王元昭那間屋子,看見門戶開著,便裝作偶然一樣,往室內暼了那麽一眼。王元昭冷眼看著她走了過去,繼續前往別處,才從屋頂的橫梁上跳了下來。
一邊自言自語的:“她怎麽會在這兒?”剛剛還好躲得快,不然被她看見又是一通麻煩。
因為林茜檀的緣故,王元昭自然是清楚林碧香的身份,兩人雖然沒有見過幾回,但這個喜歡裝腔作勢、虛偽做作的大家小姐可以說讓王元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隨後,他也不出門,轉道就正經地去問了問林家這回究竟來了幾個人。
當得知隻有林茜檀和林碧香兩個人的時候,他不知怎麽鬆了一口氣。
王元昭對東山侯府的人同樣沒什麽好印象。林茜檀在東山侯府曾經過得不算好是一層緣故,東山侯府的人行事做派也讓王元昭不太喜歡。
冬日深山,白雪覆蓋,就像與世隔絕了一樣,王元昭索性也是沒事可做,就幹脆喊了幾個陪他回京的大小兄弟,坐下來打牌吃酒。
林茜檀那裏,今晚就算她不過來,他也要想辦法過去了。也不知道林茜檀有沒有看懂他這邊的眼神暗示呢?
北邊的地界上,埋下了他們一支兵馬,還有北邊的生意,諸多細節,他們也需要商議。
林茜檀和魏嘉音一起,睡了一個午覺醒來,已然將近到了傍晚的時候。天邊早就是一片暗沉。
魏嘉音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睡相奇差一樣,看見林茜檀起來便在整理自己身上連肩頭也滑落下去的衣裳,便還惡人先告狀似的開口玩笑道:“你怎麽把自己睡成了這樣了……”
林茜檀沒好意思告訴魏嘉音其中的真相。
最早認識的時候,她是怎麽也沒有看出來魏嘉音會是一個鹹豬手……
兩人觀看天象,這天上的雪一下估計也要好幾天的功夫,兩人呆在那兒,大多時候也是無聊。林茜檀幹脆用這個當作借口,和魏嘉音分開行動,趁著夜色還沒徹底降下來,去了那存放了許多書籍的老塔後麵那一處無人看守的矮牆根上,等著王元昭過來赴約見麵。
樹上的枝葉還蒼翠,這白馬寺種植的樹木都是不容易凋零的常青樹種。林茜檀站在那兒,就算有人從那裏過去,也沒發現她就站在那裏。
出乎林茜檀意料的是,王元昭過來的時候,並不是一個人。
王元昭才剛剛露了個頭,還沒和林茜檀說上話,便有幾個跟蹤而來的兵被王元昭給發現了。
隨著王元昭一聲低喊,那邊知道跟蹤的事情敗露的漢子,全都不好意思地走了出來。他們幾個,都已經盡最大可能壓低走路聲響了,卻還是被發現了。
他們看見林茜檀便笑。還有一個打頭出來說話的:“嫂子別怕,咱們是自己人,看見了也不說出去的。”他們都隻以為林茜檀就是那個和他們老大有婚約的魏家二娘子,便一出口就是一句“嫂子”。
林茜檀下意識臉一紅。
王元昭剛想否認林茜檀的身份,可轉念一想,到嘴的話又給吞咽了回去。他有私心,不介意叫人誤會一回,過過癮。況且,也的確不適合在這個時候特地去做什麽解釋。
林茜檀也領會到他的意思。
林茜檀反應也不慢。一看王元昭和這幾個眼前的男人一副十分要好的模樣,就知道這些確實不是外人。
再看對方喊她嫂子,王元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立即順著這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地,叫對方幾個人誤以為自己就是魏嘉音。
幾個被王元昭連踢帶打的給趕走了。王元昭回過頭來,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有點兒底氣不足地說了句:“我不是有心占便宜的。”
林茜檀回答了他一句:“我知道。”剛剛那個情況,這偏僻的旮旯角落裏麵,孤男寡女見麵被人發現,總是會有些不好。兩人又各有婚事,無論她承認不承認,都挺麻煩的……
王元昭鬆了口氣,又像是有那麽一點遺憾一樣。他也不是沒有試圖追求過,但是人家就是看不上他。
等他活出一些名堂了,兩人又都有主了。
林茜檀當日無意之中的確說過一句男兒應當誌在四方的話。林茜檀說的話,王元昭聽進去了。
他跟著王善雅,回到了王家,心裏所想的,一個是把父親給認下來,另外一樣,也算是有出人頭地做給林茜檀看一看的意思。
他看著林茜檀,心裏想到了什麽。臉上笑著,說著從北而來非得親口訴說的話語,心裏早就想到了別的地方過去。
王元昭看著一年不見的林茜檀,心裏歡喜。都說女大十八變,林茜檀也是一樣的。
從第一次見麵的青澀稚嫩,到現在,身體長高了,人也豐滿了,要緊的是,神態之間,那種日趨成熟的風韻,也一點一點出來。王元昭一年沒有見她,突然一看,變化自然是大的。
說起來,林茜檀跟他提過,所謂前世今生的說法。
若說之前聽見的時候,他在大部分的相信之中還有那麽點下意識的懷疑的話。那麽現在林茜檀身上那些秘密,他是百分百聽進去了。他很想問一問,在林茜檀的另一段人生裏,有沒有過他的出現。
人與人的關係,總是伴隨著持有共同的秘密而走近。
這個道理,林茜檀自然清楚。她看著眼前分離一年沒有見過的少年,奇妙般地覺得,這個人令她感到十分的親切。
林茜檀心裏怎麽想是一碼事,可不會把自己心裏那點“一年之前見到你怎麽不覺得你如此親切”的想法告訴對方。
她照例是繃著一張臉,盡可能嚴肅地告訴對方,自己這一年在京裏都做了哪些哪些的事情。
林茜檀在說,王元昭也在說。兩人交換了情報,那些在書信上不方便書寫、以免一旦書信不小心落到別人手裏,就會出事的事情,這個時候都可以拿出來問一問。
林茜檀說著說著,像是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寫信問過王元昭夏三娘的事,王元昭卻是一臉懵然,完全不知道林茜檀說的是什麽?
“你什麽時候給我送過那樣的一封信?”王元昭奇怪地問道。
林茜檀便知道,這信大概不是送錯去了地方,就是弄丟了。
她倒是沒有懷疑到王普身上去。王普的個性,如非必要,是絕對不會去做私自拆閱他人書信這樣的事情的。況且,他又是王元昭的好友。
兩人在旮旯角落裏站了有一會兒,直到再度聽見動靜。兩人見到該說的事情也都說得差不多了,便各自分開。林茜檀仍然往回走,王元昭則是……又去了小林子裏,找吃的。
他膽大包天,瘋狂試探,幾次下來,倒是知道,看來無論是什麽人蹲在林子裏,隻要他不是做得太過,恐怕對方並不會動手。他照例是抓了幾頭因為冬日到來而睡得傻兮兮的肥魚回去,給自己加菜。
他走後,樹叢後麵的人照例是盯著他離開才敢於露出頭來。
這一回,他們說話了。
其中一人道:“公子這是看上這兒的山珍水味了?!”
另一人道:“誰知道?總之這事,也不是咱們哥兒幾個能做主的,我這就去稟報。”說著,便往一邊去了。去的,仍然是之前走去的那個方向。
王元昭說的林子裏古怪的事,林茜檀也聽他說了。這白馬寺,難道會和夏朝有什麽關聯不成?
林茜檀回到她和魏嘉音所住的那一個屋子,屋子裏,魏嘉音正在那兒練字,見林茜檀回來,還特地問她都去了哪兒了。
林茜檀的的確確是去和王元昭說些再正經不過的事情。像是兵馬糧草如何運輸、藏兵地點是否更換、他們共有的兵符如何處置、京華夢景圖的下落又在哪裏,甚至還有朝中官員的拉攏試探……
可林茜檀莫名其妙就是覺得自己落在了道德低點上,就好像被魏嘉音捉奸似的心虛。
林茜檀隨口找了一個借口給忽悠了過去,隻說自己是出去四處遊逛。下了雪,也有一些香客會出去玩雪的,林茜檀這麽說,魏嘉音倒是沒有怎麽懷疑。
兩人說著說著,林茜檀就順便和魏嘉音提了提分房睡的事情:“我夜裏起來得多,總是害怕弄醒你。”
魏嘉音卻是聽不懂林茜檀話中的意思,連說無事。林茜檀無奈,想到將來若是不出意外,王元昭娶了眼前這人,大半夜的該怎麽睡?
前天晚上,魏嘉音不知怎麽睡的,竟是在她的肩頭上硬生生咬出來一個牙齒印,林茜檀甚至還聽得見她咬了一口就在那兒嘟囔著——
這豬肘子做得也太硬了,廚子該罰。
然而清醒時候的魏嘉音,是怎麽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吃豬肘子這樣的東西的。
林茜檀剛想笑,想想魏嘉音和二狗子那婚事,她又有些不舒坦。
林茜檀有意出任朝廷開設的女官這件事情,魏嘉音是知道的。魏嘉音和林茜檀不同,從來不去想這些,曾經就和林茜檀這麽說過:“你的這些想法,我倒是無法苟同了。我總覺得,聖賢留下來的話是有道理的,男女各司其職,分工合作,家族才會興旺。若是女子外出,家中無人,那些瑣碎家務難不成全讓管事來做!”
這也算是林茜檀和魏嘉音價值觀不合的一處地方了。
而這或許也是林茜檀對於王元昭能夠萌生親近好感的緣故。
麵對同樣的問題,王元昭的回答,和魏嘉音截然不同。
雖說他說的話,同樣讓林茜檀很想打他:“好吃懶做有什麽不好?媳婦上山砍柴,出門賺錢,我在家裏雇傭幾個奴才動動嘴皮子就把事情給辦了,豈不舒坦?到了夜裏,媳婦淚了,我一條龍服務,從床底下伺候她洗腳到……”
王元昭說這話,還是一年之前說的。
林茜檀記得那時候她見這二狗子又吐葷段子,扔了自己一盒胭脂過去,他伸手接了過去,故意似的回了一句“謝謝娘娘賞賜”……
林茜檀忽的就想知道,這二狗子現在怎麽想的。
說來也巧,那邊一群男人也正討論到各自家裏的婆娘。
王元昭坐在上首,逐一給兄弟們倒酒,自己卻是淺嚐輒止。大家也都知道他不飲酒,也見怪不怪的。王元昭以茶代酒,陪著大夥兒嘮嗑,氣氛熱烈。
冬日的傍晚,外頭冷,喝上熱湯熱酒,說一說葷段子,男人們是最能滿足。
隻可惜是在這青煙古刹裏頭,全是和尚……
受不住的,總是那年輕一些的小將。
其中一個看著年紀似乎大一些的男人,這種時候就特別想念他的老婆了,小年輕不懂得黃臉婆的好:“害,老子出門在外一年,沒碰過女人,就給娃兒他娘守著呢,要不是天氣不好,這時候誰還打理你們這些胸膛上裝了鐵板的男人!”他家那個婆娘,雖說人醜了點,胸垂了點,可知冷知熱,對他關懷。他也投桃報李,守身如玉,那些漂亮姑娘……最多看看就好。
有那沒成親的年輕小夥聽了羨慕的,不過更多還是不認同他說什麽給老婆守身子的話的小夥子:“這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大丈夫建功立業,何患無妻?”在他看來,男尊女卑,男人愛護自己的女人是應該,不過也犯不著,吊死在一棵樹上。
眾人各執一詞,說什麽的都有,問起王元昭,王元昭和最早說話的那一個大漢相視一笑,靈魂碰撞,有些話,不用說,大家也知道了。
幾個人便起哄起來:“得了,這兒這個也是個妻奴!”在場的幾個人傍晚時候都是見過“嫂子”的,這種時候,提到“魏嘉音”,便有人故意玩笑一般慫恿道:“……反正都是要成親,不如提前行使夫君權力,先來個生米煮成熟飯?”老大是自家婆娘就在眼前,不像他們。
說話的那個小子,便吃了王元昭當頭一拳:“你當我是你呢,大軍營帳裏頭就辦事了!”
那人嘿嘿傻笑:“瓜妹女扮男裝特地來看我,我怎麽忍得住!”
一群男人,說說笑笑,嘻嘻哈哈,笑聲都傳出院子去。他們倒是不怕自己說話被人聽見,王元昭耳朵靈敏,有人走近,總能引起他的注意……
後來,不知道是誰起的話頭,話題被扯到了林碧香身上去,大家都說,山下秦樓楚館裏的妓子,上山拜佛來了。
王元昭聽著便好笑,但是一開始說起的時候,並沒有說穿林碧香的身份。
林碧香還不知道,自己被“軍爺”惦記上了。
王元昭聽見旁邊有人說那“白日時候經過門口的,不就是那個妓子?”他笑而不語。
可等到有人說要過去照顧照顧林碧香“生意”,王元昭就有些經手不住,差點把嘴裏的茶水給噴出來……
得了吧,真叫林碧香在這佛寺裏接客,林茜檀這個做姐姐的麵子又能好到哪裏去。
眾人這時候也才知道,這所謂的妓子,竟然是東山侯府府上那位頗有“名氣”的八小姐,林碧香。
東山侯府這塊招牌倒罷了,林碧香還是當朝權臣陰韌的嫡親外甥女。這兩樣擺在那裏,就是本來有些玩樂心思的,也歇了下來。
等著鬧騰到半夜,王元昭攆了他們去洗漱,自個兒先一步躺了下來,卻是渾身發熱。這些該死的家夥,又聊女人。平日在大軍之中倒罷了,他眼不見也就六根清淨。這會兒,林茜檀卻是就在他的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
他無奈心道,看來這一晚上,又不用睡了。
剛剛,幾個兄弟提到林碧香,就不敢多想什麽,也是有原因的。別人不知內情的,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算隻說林碧香是陰韌的外甥女,她哪怕名聲沒了,旁人仍然要給她幾分臉麵。
按著林茜檀所說,這一年下來,陰韌的動作可是不少。
天隆帝和丞相之間的矛盾,早就上升到幾乎撕破臉的地步,陰韌如今頗有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卻又偏偏比起當日燕韶還要擅長蟄伏,不輕易出手。
他在朝中動作不少,卻還有空往他那裏算計刺殺。所圖的是什麽,還不就是他手裏這些東西。
林茜檀同樣也有些睡不著。
林茜檀曾經提出,將那塊兵符暫時先擱到她的身上。是王元昭不同意:“我身上有武功,出入都有大批護衛,尚且疲於應付,你這閨閣中更是危險一些,我不同意。”
林茜檀有些頭疼。
陰韌又不是什麽好人,他如果對王元昭起了疑心,勢必會一直對他動手,直到把那塊兵符弄到手裏。
說不擔心王元昭的人身安全,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身旁有個睡覺不老實的人,她就更不容易安睡了。
林茜檀小心翼翼給睡了過去的魏嘉音弄好被子,又躺得距離她近一些,這山裏的廂房,雖然也有取暖的炭盆,可遠不及她們各自府邸裏麵待著舒服。
看著又是一夜平靜風月,殊不知到了午夜時分,舊塔後麵的樹林子裏正有幾個人偷摸摸往寺裏去,他們看起來對寺院十分熟悉,不用點燈,一路快走,卻是沒有任何磕碰跌絆,也沒有發出任何一點的聲音。
不巧的卻是王元昭耳朵敏銳,外麵的人雖說是故意壓低了聲音,但他還是第一時間就聽了出來。
他反應很快,先不管這些人是敵是友,先抄家夥再說!
因而,黑暗之中,他便悄悄爬了起來,抽出了佩刀,甚至走了過去,正要把幾個睡在屋裏的兄弟給搖醒過來……
誰知,那些人像是過來旅遊似的,就隻是在屋子外麵轉了那麽一圈,也不進屋,就齊刷刷往回走,王元昭也一臉懵,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那群人經過的牆頭不起眼處,一個什麽東西被小袋子裝著,擱在了那裏,像是等著第二天有誰想起,去看一眼似的。
王元昭等了有一會兒,確定這邊無事之後,便叫已經被他弄醒的小兄弟暫時別睡,又把其他因為酒力睡了過去的家夥喊了起來。他自己則是不放心另外一邊的林茜檀。
他再一次摸黑而出,快速走動,朝著林茜檀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隻見林茜檀和魏嘉音那兒,滿院子的安靜。王元昭看了有一會兒,發現的確無事,正要轉身,忽的聽見廊下有人呼喚他。
他側頭一看,正是敏感察覺有人接近的霽月。
自從出了一趟花不缺的事情之後,林茜檀身邊幾個會功夫的丫頭,便都商量了一下,幾人輪班,必定有一人就連夜裏也不睡覺。
這一期,正好輪到霽月值班。霽月本來沒有察覺動靜,還是王元昭自己踩滑了一下,發出一絲“沙沙”聲響,叫霽月確定了他方位。
王元昭看見是她,同樣高興。
她和風光姐妹,對他那點心思,他知道。他也是信得過這兩人人品,才把她們給了林茜檀。
這會兒,說起主仆之間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王元昭還大大咧咧開玩笑一樣說道:“還惱恨不惱恨我把你們送人?”他又不是那喜歡紅袖添香的,他母親這馬腿,拍錯了地方。
霽月聽見舊主熟悉的不要臉,難得不夠穩重地呸了一句:“您也要點臉吧,都說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們姐妹兩人,又不是非您不可。”這倒的確是實話。
林茜檀對下人都好,對待她們姐妹,也沒有因為她們的來曆而放在一邊不用。待梅的事情出來之後,林茜檀便更立意要把她們的婚事都解決了。林茜檀很是大方,幹脆叫他們自己挑人。她沒看上的,倒是她妹妹風光,最近變著法兒安慰鄭好,這兩天像是有些不對勁。
王元昭這才知道待梅的事。
“怎麽回事?”有人盯著待梅,林茜檀倒是在書信裏粗略提過。
但林茜檀可沒有說,待梅遭遇橫禍,已經死了一個多月了。
霽月朝他看去,隻見他神色很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