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輪回
長輩們年輕時候的故事,林茜檀不得而知。楚喬像是也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時而露出略古怪的笑,時而看上去又有些尷尬。
她總不能說她曾不小心害得江寧娘第一天進門就在賓客麵前出了一個大醜吧?!
江寧娘和楚氏姐妹的恩怨,楚漸顯然也是清楚的,楚漸回家看到妻子那樣一個態度,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她若是親熱,反倒有鬼了。
然而楚喬畢竟是好多年沒有回家過,江寧娘再不樂意,也還是在表麵上做出一副歡迎的樣子,吩咐下人安排了一桌宴席。
不過隻是家宴,參加的,自然也隻有自己家人。
飯後,楚喬也不去住她原本那處院落,轉而是就近住到了思鄉院的邊上。
“我和你娘親以前就經常這樣的。”楚喬笑言:“不然你以為,這院子常年空置,為的又是什麽呢。”
林茜檀也願意和姨母親近,對此樂見其成。
楚喬搬行李,她還叫人去幫忙。
就是在這一片熱鬧裏,江寧娘也在忙活著另外的事。她將楚漸拉了去關起門不知說的什麽。
若不是正房那邊的丫頭過來告訴,林茜檀幾乎都要忘記楚絳納妾的事。
丫頭言之鑿鑿的,說這是老爺剛剛也點頭答應了的。林茜檀臉上的表情第一次有那麽些不太好看,丫頭不知內情,隻顧著回去稟報江寧娘去了。
楚絳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林茜檀有些弄不懂。
雖然不想承認,但林茜檀不得不說,既然自己的丈夫已經不能人道,為什麽不叫停納妾之事?錦華和江寧娘又知道不知道楚絳身上的秘密?
林茜檀看不出來,又不好直接去問錦華和江芷悅,便派人去請楚絳。楚絳卻說他這沒空,不便過來。
林茜檀自己一人空煩惱,這事誰也不能去說,錦荷看她這樣子,不免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從幾天前她家主子在車上和姑爺吵了那麽一架不算架的架之後,她主子就顯得有一點奇奇怪怪的。
楚絳其實知道林茜檀為了什麽事情急著把他叫過去。這些事情,他不想和林茜檀解釋,也不用解釋。
錦華倒罷了,她一個沒了依靠的亡國公主,說到底也隻能是選擇依附旁人生存。
但江芷悅,又沒有這方麵的問題。
江芷悅確實和錦華大不一樣,林茜檀不免覺得自己就像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同一個時候的江芷悅正拉著婢女準備出門,她要去定做衣裳,穿的漂漂亮亮的,讓楚絳知道她的魅力。
“動作快些,那林氏商行可不是什麽一般的鋪子,他家的東西排隊也不一定有。”
江芷悅若是知道她去的,是林茜檀的店,大概會掉頭就往回走了。
林氏商行因為在朝廷和南洋人的一戰中進獻海圖而聲名大噪。再加上它本來就在京城闖出了一些名堂來,京城裏的人早就知道它的名聲了。
它賣的東西好,價錢也合適,隻是許多好貨都是要噱頭,限量供應,所以要買的,也隻能是提前去排隊。可是它這樣,客人們反而更加引以為奇,對它更趨之若鶩了。
說來也巧,江芷悅出門去,正好就有林氏商行的掌櫃進出楚家被江芷悅給認了出來。江芷悅不悅地看了那掌櫃的一眼,以為是林茜檀叫上門服務的,心生不快。
“若是我家還如昔日一樣,我也用不著自己跑一趟了,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江芷悅的丫頭便低頭,她家小姐性情變了不少。
她們主仆現在是賴在楚家,吃楚家的,用楚家的,可她們主子依然一點自覺性也沒有,還總是和那少夫人過不去。焉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她又不是不知道,在楚家除了姑太太會替她們說話,還有誰會對她們上心?
這麽想著,江芷悅已經走遠了,她趕緊跟上。
那林氏商行的掌櫃叫人扛著好幾個大盒子進去,裏麵裝的自然不是什麽江芷悅所以為的珠釵首飾。
最新一個季度的賬冊正被掌櫃的恭恭敬敬地送到林茜檀的跟前。
掌櫃的倒是沒有提及在門口碰到江芷悅的事,可現在的林茜檀對楚家門進出的都是什麽人已經有所掌控,自然已經清楚。
掌櫃的道:“東都正在打仗,貨物進出不免受到影響,這是今年第二季度的賬冊,請東家過目……”
林茜檀拿過去看了那麽一眼,陳靖柔在她的銀莊裏支取了十萬兩銀子,她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
掌櫃的果然便把魏嘉斌死在了東都的消息說來,林茜檀聽楚喬說過一遍,現在再聽,又知道了一些別的訊息。
比如陳靖柔是怎麽用十萬兩銀子收服了那些對她不服氣的人……
“陳小姐說了,這筆銀子就當她與您借的,等她功成名就之後,多貪汙受賄幾筆,給您還上。”
林茜檀不由啼笑皆非的:“那她有沒有說,怎麽給我算利息?”就她那個正派性子,還貪汙受賄呢。
遠在千裏之外的陳靖柔於是打了一個噴嚏,不知道是誰在她背後念叨她。
掌櫃的報告完了賬目之後,要退出去之前,林茜檀叫住了他,叮囑了他一句什麽:“多和江家小姐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套出什麽有用的來。”
掌櫃的答應了一聲“是”,就退了下去。
林茜檀不由頭疼地想,楚絳不肯回家來,她也隻能用這種迂回婉轉的方式去試探試探了。
錦荷趁著這掌櫃的來,便跟林茜檀提出,要不要出門去看一看:“東邊一條街上多了許多攤子呢?”
林茜檀現今可是不怎麽出門。
她於是想了想:“也好,去看看小香,也不知道她近況怎麽樣了。”
林茜檀於是將家裏的事交代了一下,於隔日出了門,上街去了。
除了依然在城裏時不時巡邏的城防衛兵,由於日漸遠離了戰亂,京城也開始恢複了往日的安靜。
居民們紛紛出來經營生意,隻是到底像驚弓之鳥一樣,若是仔細看,就可以看到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一兩件防身的武器。
林茜檀很快便來到田小香那兒。田小香用了兩年的時間,已經徹底將周逸手上的差事接了過去,成了林茜檀手下頭號的大管事了。
由於各種原因,她們也很久沒有見麵了。林茜檀到的時候,田小香正在門口張羅人給門板加固。
林茜檀在田小香那裏待了有一會兒,殊不知就出門這麽一趟工夫,家裏也出了一點小麻煩。
林茜檀回去的時候才聽說,蕭太妃一時不慎,被正好在府裏散步的錦華給撞見了。
林茜檀回到院子裏,蕭太妃正坐在桌前淡定地喝著茶。
看見林茜檀,甚至還出聲邀請她一起坐下。
林茜檀無奈道:“太妃娘娘這一回大概真的要準備卷包袱跑路了。”
蕭太妃倒是沒有什麽遺憾的感覺,她的身份本來就敏感,但是不免心裏還是有一些不服氣:“憑什麽她錦華就能在你這裏待著,我就得灰溜溜!”
林茜檀笑起來:“待自然是能待的,隻是會比錦華還要不自由罷了。”
新舊交替,任憑新上來的人再怎麽大度,但前朝餘孽就是前朝餘孽,王元昭也許可以對錦華這樣的睜隻眼閉隻眼,但絕對不會任由蕭太妃進出自由的。
王元昭自然清楚林茜檀這裏窩藏了個了不得的人物,但他自己知道是一碼事,若是叫別人也知道,那又不一樣了的。
林茜檀說完,那邊蕭太妃自己的人已經收拾了包袱,從裏間走了出來,根本也不用林茜檀多提醒。
林茜檀在蕭太妃那裏陪著坐了一會兒。
蕭太妃還要立即離開,這次見麵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次了。
林茜檀回府的時候剛剛才是未時初,蕭太妃喝完最後一口茶:“罷了,多喝幾口,回頭路上還得找地方方便,總歸麻煩。”
說著,已經站了起來,姿態優雅,半點也沒有落魄的樣子。
林茜檀將蕭太妃送去的,是她在城外的一處莊子。可路途有些遠,過去也要花費工夫。
蕭太妃天還沒黑就離開了,林茜檀坐了下來還沒一會兒工夫,就聽說宮裏來了人。
王元昭派來的人當然都是得到吩咐的,雖說是接到舉報,聲稱蕭太妃藏匿在這裏,但進了院子也隻是意思意思,“什麽也沒搜到”就離開了。領頭的太監更是有意思,分明看到來不及收拾掉的蕭太妃的物品,卻楞楞是裝作沒有看到。
至於那個舉報人,不用說也是錦華了。
來人十分客氣禮貌,說是搜查,其實就連門檻也沒跨進去。綠玉送完那些人回來,甚至帶回了一個宮裏人留下的小蠟丸。
林茜檀接過一看,王元昭用蠟丸塞了紙條告訴她,宮裏各處確已搜索完畢,完全沒有京華夢景圖的痕跡。
錦荷不由覺得奇怪:“她就不怕宮裏那個動真格?”楚家如果倒黴,對她又有什麽好處?
雖說錦華並不清楚林茜檀和王元昭私下交情,可她自己眼下都是需要依賴楚家庇護的,又怎麽會在這種時候將楚家給拖下水去。
林茜檀給她解答:“她當然沒有這麽傻。她隻是篤定二狗子不會對楚家真的動手罷了。”
江山變色,可新帝還未登基,就已經在對臣子的態度上區分出了喜惡來,王元昭對楚家的看重,大家都看出來了。錦華留意外間動靜,多少知悉。
如若不然,本來已經隻是虛職的楚漸也不會在這個檔口被朝廷重新啟用起來,成為地位僅次於丞相的參知典事,和兒子平級了。
一個家裏出現兩個人擔任重職,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們父子倆現在都挺忙……
林茜檀道:“走,去看看咱們燕姑娘去。”
王元昭擄了錦華的封號,她便真的隻是“燕”姑娘,她又是將來給楚絳做名義上的妾,林茜檀去看一看她,是十分名正言順的事情。
錦華也像是料到林茜檀一定會過去找她似的,已經在那裏好茶好點心的等著她了。
兩個人仿佛真的就隻是喝茶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是沒有人切入到正題上。林茜檀什麽也沒說就走了,錦華也沒有去送她。
錦華將她目送走,回了頭,將她用過的茶杯收了下去,自己起來,去了外麵,楚絳若是回來,總會先去書房,她要過去等著。
殊不知,林茜檀根本沒有走遠。她不動聲色站在角落裏偷偷觀察著,判斷著錦華的神態,心思不免有些複雜。
錦華臉上的喜悅之色那樣明顯,林茜檀想到錦華之前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麽。
錦荷那時候在場,錦華是怎麽和林茜檀說話的她也知道,那是剛去陳家回來的時候,錦華那會兒說的那話那時候她們不明白,這會兒可都明白了。
所以錦華究竟知道不知道楚絳已經變成了一個殘缺之人呢?
若是知道,為什麽會笑得那麽開心!
林茜檀由不得不相信這世上是有天理循環之說的。
也不知算不算現世報,是她一腳令四皇子生育困難,如今卻是報應到楚絳身上。她自然不後悔那一腳,可還是覺得諷刺。
林茜檀不知道舊年時候的事,同一個時候在轎子的窗子旁邊發呆的楚漸卻是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候遇到的一件事情來。
那年他把江寧娘捉奸在床,一通忙亂之中,曾經一腳踹下去……
現如今多少年過去,當年的事也沒辦法求證了。雖說那人還在朝中,平時卻是自然沒有任何來往的。
轎子走在路上,他走神著看向外麵漸漸恢複的熱鬧,麵無表情。
他都賦閑多少年了,現在卻忽然成了朝廷要員,這事情一多,閑下來人就容易瞎想,看他都把事情想到哪裏去了。
錦華沒有在楚絳的書房外麵等到楚絳,楚絳派回的小廝告訴家裏他和朝中某位大臣一起出去吃飯去了,叫家裏不用等。
錦華失望之下,隻好自己回去了。
京城某個茶肆之中,楚絳正和朝中一位姓符的大人麵對麵坐著。兩人平日來往不多,楚絳也很意外對方會邀請自己。
可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他看著對方那張臉,並沒有拒絕。
交談之下,意外發現對方和自己有多處共同愛好,也算得上相見恨晚了。
楚絳又見對方言語之中對自己女兒十分好奇,也很高興,為人父者,總是願意別人喜歡自己的孩子的。
於是他便說了很多。
這位符大人從來沒有登過楚家的門,更沒有見過小包子,楚絳便挑著能說的說了一些。
這符大人分外滿足的樣子,兩人說得差不多了,便分道揚鑣,楚絳看著天色不早,便回了家。
這件事情,對於楚絳來說,就隻是一個插曲,並不值得他去關注。他回去之後,並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遇到符大人這件事。
在跨過門檻的那一瞬間,他想到自己已經把和離書交了出去,想到林茜檀隨時可能用它來結束他們的婚姻,他就有些不願意踩進去了。
“公子?”小廝在旁邊呼喚了一聲。
楚絳這才道:“走吧,咱們進去。”
於是帶著一身酒氣,進去。
隻是他現在基本都是要麽住在書房,要麽就是另外找去處。所以在經過林茜檀房間的時候,看了林茜檀的院子一眼。
他經過得悄無聲息,除了無意出來看了一眼的鎖門的小丫頭,根本就沒有人注意過。
小包子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似的,在母親的懷裏咕噥了一下,伸縮了一下脖子,便睡了過去。林茜檀低著頭,親了親自家閨女的臉。
這一夜也許注定是不平靜的,正當京城裏的人們終於能睡上一個安穩覺的時候,千裏之外的東都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天隆帝結束了他不長不短的一生。
陰韌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東都行宮的一間屋子裏畫畫。有人打擾他,他還顯得很是不高興。聽人說完,他也不過是說了一句“知道了”。秋意初至,正適合死人。
他畫完了手上的畫,才走了去天隆帝休息的那間屋子,天隆帝就好像睡著了一樣,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
陰韌走到他的床邊,坐了下來,像是看笑話似的,道:“陛下怎麽死得這麽快呢?真是無聊啊!”死得太快,就不好玩了。
陰韌無意隱瞞天隆帝去世的消息,大手一揮,就讓人將這件事情告訴出去。自然有人反對的,但陰韌說的話何時需要旁人說三道四!
夜裏還深,貼出去的公告自然不會有幾個人看到。負責張貼告示的人忍不住和同伴嘀嘀咕咕:“今晚別去窯子了,好好睡吧,明天有的熱鬧了。”
同伴深以為然。
到了隔日,是一個有些陰冷的天氣,正當當天早上頭一個起床的人出來幹活,並且看到城牆上告示的時候,驚呆了。隨之,驚呼出聲。
不用一個早上的工夫,整座城池的人便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東都和京城不同,居民大多以經商為主,伴隨陳靖柔暫令兵馬退後休整,東都城門可以短暫開啟。
這批人出去,自然就又將這事給傳播了出去。
就連一直追隨陰韌的一些人也看不懂陰韌這些舉動的用意。若說在京城的時候,陰韌還算是為了逃脫到東都這擁有他勢力的地方。
那麽在能利用天隆帝做文章的當下,卻選擇輕飄飄放過,又是個什麽意思呢。
陰韌又能有什麽意思,不過是因為他想這麽做,所以這麽做而已。他現在不喜歡那個位置,便不要它。
東都是天隆大運河的東端,與京都之間水路相連,說便利是極便利的。陰韌又有心推波助瀾,京城方麵想知道這事,便十分容易。
消息漂流過河,於七月中元前夕傳到了京城。那時京城之中剛剛是連續幾天陰雨天氣,地麵潮濕。這個消息的傳回,對於眾人來說不亞於是雪上加霜了。
林茜檀聽說的時候,江芷悅剛剛給她敬茶,叫她“姐姐”,入門為妾。屋子裏正布置了一些紅綢,以示喜慶。
江芷悅舉著茶杯,跪在林茜檀跟前,正屈辱著,因為這麽一個消息,她手裏的茶杯是擱下也不是,舉著也不是。
但就連她在內的人都是全被傳來的消息嚇了一大跳的。
這接二連三的,七月裏死去的人還真是多。
林茜檀沒有跟江芷悅為難,將她徑直拉了起來。
江芷悅卻有那麽點趾高氣昂的樣子,好像她不是進門做妾,而是來做客的。
林茜檀並不看她,轉而是看了一眼楚絳。
楚絳站在門邊上,神態不好,林茜檀說話便顯得有些古怪。
“早日給夫君開枝散葉。”
林茜檀口不對心的臉色在江芷悅看來,儼然成了一種嫉妒,她認為她嫉妒自己今晚能夠……
想到那些,江芷悅臉上的神色便有那麽些可疑的暈紅。
好說歹說,好歹是讓她進了門,隻要進了這個門,將來還害怕沒有機會?
要說還有哪裏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場納妾禮沒有賓客。
於是江芷悅將目光投向了同樣是盛裝打扮的錦華。
昔日高高在上的三公主如今轉了一圈之後,成了楚家的一個妾,再怎麽也是見不得光的事情,所以楚家沒有邀請任何人參加。
簡單地叫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在旁湊個熱鬧也就完了。
錦華任由江芷悅“蔑視”,給林茜檀磕起頭來也是毫無猶豫的。也許在江芷悅看來,她一個嫁過人的,確實不配待在楚絳身邊。
可實際上。
錦華和林茜檀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到一起。不知道楚絳情況的,也隻有江芷悅一個人,也隻有她一個還在做些和楚絳洞房花燭生兒育女的美夢。
楚絳垂下眼眸,掩藏起自己的心思,他雖然用理由將林茜檀敷衍過去。可其實令他下定決心將江芷悅收下的理由,可遠不是她惡毒的心思。
那邊禮成的小姑娘剛好含羞帶怯地看過來,他於是大大方方看了過去,隻當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