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節:遙遠前路
就像我們一直在說的,在沒有迫切威脅的情況下讓隊伍保持神經緊繃,是一位領導者所能作出的最蠢的決定。
盡管讓整支隊伍過於放鬆警惕以至於被敵人攻其不備也是十分愚蠢的,但這種結合地圖、已知敵方信息等情報判斷威脅等級進而製訂隊伍行動方針,正是一位合格領導者的必修課。
無法從情報風向當中汲取出有用信息,缺乏敏銳戰場直覺隻懂得讓隊員一味放鬆或者一味緊繃的,到頭來要麽被手下人給推翻要麽就跟著手下一起全軍覆沒了。
這也因此,在裏加爾世界優秀的傭兵團裏,副官的重要性不亞於隊長。
隊長負責操心的是大局,結合情報觀察周邊,敏銳的感官與冷靜的判斷能力以及充沛的經驗都必不可少。而因為隊長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方麵上,自然就需要一位二把手來分攤承擔其它工作。
負責照看隊伍成員的個人身心狀態,及時判斷出哪一部分人心懷不滿或是體力不支,並決定替換成員讓他們休息或是安撫開解。甚至於隊長本人的精神狀態與身體健康狀態的判斷也是副官的職責之一,因為有的時候壓力過大,隊長本人可能都注意不到自己已經走入了死胡同。
這種領導階層的結構並不是什麽新奇又高端的奇思妙想,在任何具備專業性的隊伍當中實際上都可以找到類似定位的成員存在。
因為樸素實用,所以即便在與裏加爾隔著一片大洋的新月洲大陸,你也依然可以找到可以對號入座的存在。
青田家武士的隊伍當中擔當隊長與副官角色的,很明顯就是鳴海、大神與老喬等人。
因為隊伍規模比一般的6-12人小隊要龐大,所以具有兩名副官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鳴海與大神都是高級武士出身,熟讀兵書,對於許多事情該怎麽做也有自己的見解,他們強調紀律。領隊的鳴海負責調配指揮,而確保所有人都落實這些工作沒有人偷懶的便是副官大神。
而鄉士出身的老喬雖然不具備他們二人的教育環境,在統籌帷幄層麵上略遜一籌,這位直來直去的爽朗大叔卻具有天然的親和力。老喬的存在能有效填補足輕階級和高級武士之間的階級隔閡,成為一個緩衝區,一個溝通交流的平台。
他具有身份和資曆,能在高級武士以及彌次郎這些上層這邊說上話,卻又與足輕們混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他與足輕們一起衝鋒陷陣,因此他們也更相信他,願意向他表露一些不會跟彌次郎或者鳴海說的話。
足輕們知道他能說得上話,因此某種程度上也願意通過他來向不可忤逆的高級武士們表達一些卑微的訴求——如同放緩隊伍腳步、或是減少維護保養軍備的次數,以至於不讓他們這麽疲憊。
一個是紀律,一個是人情。兩位副官盡管工作不同,卻同樣重要。
道路在繼續延伸,因為眼下算是在相對安全的區域,自然而然地,隊伍當中也開始探討閑聊了起來。
都是從事戰鬥相關職業的人,會聊的東西是些什麽,也自然不怎麽出乎意料。
賢者在青田家的武士們心中如今具有一定的地位。在曆經之前的比武以及與山賊的戰鬥後,亨利關於戰場的直覺以及他充沛的戰鬥經驗,已經令他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武士們的軍事顧問一樣的存在。
誤打誤撞地,這倒是裏加爾世界高級的個人或是團體冒險者們最經常從事的工作。
和許多人所認為的不同,實際上當你成為了經驗老道的橙牌或者紫牌傭兵之後,真正下場去幹活——用冒險者的俚語就是“弄髒你的靴子”——的情況其實少之又少。大部分時候這一等級的傭兵更情願接受來自貴族或者國家的委托,去訓練那些沒有多少實戰經驗的城防新兵蛋子。
即便是更擅長對付魔獸的狩獵傭兵也是如此,畢竟城防士兵的工作也包含了圍剿附近對村民有威脅的害獸。所以不論是專精於對人戰鬥的傳統戰爭傭兵,還是專精於狩獵危險生物的狩獵傭兵,隻要經驗老道盛名在外,都是各地指揮官們樂於請教的對象。
畢竟在相對和平的年代與地區,傭兵、冒險者們就是戰鬥經驗最為老道的一群人。
而即便是真的下場了,也是綠牌和藍牌的新手們幹最多的髒活累活,高級傭兵們大多更像是鎮場的存在,明晃晃地亮出自己的牌子嚇倒心懷不軌之徒——最少他們是這麽希望的。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如此對於賢者個人資曆的敬重,乍聽之下似乎與和人對裏加爾人的蔑視以及亨利的沉默有些自相矛盾。
但這種事情不論亨利還是鳴海等人,其實都是分得很清的。
個人的戰鬥經驗、戰鬥直覺以及各方麵的能力與見解方麵出眾而又值得欽佩。
不代表他就有本錢來對整個和人社會四千年發展累積下來的所有東西指指點點。
就好像綾是一位星詠博士,在生物、星象,大地生態等許多自然相關的方麵上她知識達到了相當的深度。可隔行如隔山,即便同為大書院的博士,要讓她去指點國土博士關於城鎮規劃,那就是越俎代庖了。
自然,我們的賢者先生所具有的知識麵涵蓋相當之廣,漫長的旅途當中的見聞與一刻未停的學習使得他在諸多領域都有發言權——盡管亨利大多數時候不會把這些掛在嘴邊。
但是就目前階段來說,他令鳴海等人折服的,也就僅僅隻有在戰鬥方麵的相關能力。
而這,還是基於武士們多年未經實戰,內心中本就有存在懷疑的土壤,十分容易鬆動的情況下。就算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都花了相當一段時間才使得這些人從鄙夷轉為認同,再逐步轉為尊重。
就更不要提鳴海等人對於新京、對於皇族、對於整個月之國的強大,那堪比信仰般不可動搖的自信與驕傲。這是他們的逆鱗,即便是在個人與小規模戰鬥的層麵上亨利能獲得認同,去觸碰這方麵也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他們終歸是外來者,勢單力薄,弱小而又孤獨。
即便是亨利也是如此。要存活,比起對抗而言更合理的選擇是謀求合作。
所以他主動聯係到了青田。
一個人,或者一小撥人能撬得動整個新月洲幾千萬人四千年的信仰嗎。
時機合適的話,或許能。
或許這艘船還有能夠轉舵逃離風暴的機會,但倘若船長與大副以及船上所有乘客都認為風暴不過是天方夜譚,那唯一一個喋喋不休大聲嚷嚷著必須逃離風暴的人,多半也會被綁起來丟到海裏或者關到船艙最底層。
時機未對,沉默反而是最佳選擇。
至於你何必管這艘船和船上的人的死活。
“大概是舊習難改。”
我們的賢者先生多半會這樣回答。
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獨立存在的,所有的東西都聯係在一起。月之國這種曆史悠久國力強盛的地方,幾千萬人的命運發生改變的話,所造成的影響絕對不會像是地理位置看起來的那樣,僅僅局限於新月洲大地。
更不要提北方的藩王們為了獲勝,還求助了某種他們根本無力掌控的力量。
一個帕德羅西帝國南方地區內十幾萬的平民與士兵以及生物被改造成了食屍鬼,那場人類與黑暗力量的鬥爭已經足夠稱得上是血流成河了。
那麽。
一整片大陸幾千萬人的規模呢?
即便你用最樂觀的精神去猜想,覺得人們終於放下了民族仇恨、宗教信仰、利益衝突等各方麵的不合,聯合起來建立起了一整支軍隊。
聯合整個裏加爾、整個阿布塞拉、加上新月洲或許能夠殘存下來的軍事力量,也無法湊齊一支足夠強大的軍隊,來正麵抗衡這些違反自然規律的產物。
更別提食屍鬼和將要到來的東西相比隻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是的,也許在某個遙遠而又偏僻,以現如今人類的實力無法踏足的地區有一群人有足夠的力量做到這一切。
但那些曾被奉為神明,卻又被排擠,被猜疑被忌憚,最終選擇在四千年前斷絕了大規模來往隱世獨居的其它種族。
是將如今的人類社會,視為頑疾般存在的。
人類的滅亡對他們而言,即便不是應當落井下石的對象,也免不了會有拍手叫好者存在。
那當中當然是有曾有認為這一切都是錯誤的人存在的。
至今仍不願意放棄建立溝通橋梁的人也還在持續努力著。
他們一直都是孤獨的。
不被理解,甚至不被知曉。
但火炬傳了下來。
從龍的手中傳到了人的手裏。
又伴隨著他兩百年孤獨的旅行,轉遍了整個裏加爾世界。
他尋找著答案。
但即便集結了這足以令王公將校折服程度的知識與智慧,答案卻依然是不甚明晰的。
畢竟就連那些曆史遠比他這比尋常人超出幾倍的人生都要漫長,在久遠過去曾被奉為神靈的存在,也因無法得出答案而選擇了躲避。
但也許事情有了不同。
從一個如今已經不叫這個名字的裏加爾西海岸小國,那如今已經舍棄了的舊曆191年的某天,某場實際上應該算是平凡無奇的衝突、流血事件與遭遇開始。
答案還是沒有找到。
但是答案的答案,正在一步步地向前。
時間還很長,這份足以壓垮許多人的重擔,這注定漫長的孤獨歲月,並不是隨便誰都可以接過的。
答案仍舊沒有找到。
但希望是有的。
用現在所在的月之國的語言。
發音能寫成“未來”兩個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