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1)
這壁廂葛氏五雄猶自扯住風清揚的衣襟不放,五張橘皮般的老臉上笑逐顏開,皺紋俱都堆到了一處。
風清揚也覺好笑,並不掙脫,招呼小二再取來杯筷,與五人同回雅間落座。
風清揚舉杯微笑道:“不知幾位將我賣了多大價錢?”
葛無病搶著道:“這個……嘿嘿,這個……少主人你是知道的了,我們兄弟自離開伏牛山,不做那等黑道上的買賣.
“嘿嘿,這個……這個手頭上一直不太寬裕……”說到一半,急忙飲了一大杯酒。
葛無難接下去道:“嘿嘿……這次少夫人頒下賞格,那是我兄弟有生以來最大的買賣,焉有不出力之理?”
葛無苦已連盡三杯,麵色酡紅,這時口中嚼著一個魚丸,含含糊糊地道:
“是啊!這幾個月我兄弟轉戰南北,飄流四方,久曆風塵,孤苦伶仃……”越說越是不知所雲。
五人這等情狀,風清揚也久已不聞,這時耳中聽他們胡說八道,倒也頗有興味。
又兼素知他們說話倏然而來,倏然而去,那已是題中應有之義,故也毫不著急,笑吟吟地耐心聽了半日,這才明了大概。
原來這番風清揚出行紫金門半年有餘,皆因紫金門門戶詭秘,虛耗了不少尋覓之功。
秋夢雖知夫君武功高絕,不致有甚閃失,想到江湖上的鬼蜮伎倆,難測人心,也不禁頗為擔憂。
這才發給葛氏五雄五百兩紋銀的盤纏,命他們出來尋找,並且言明,若尋到風清揚同歸,再贈紋銀兩千銀,以示酬謝。為怕他們不盡心力,秋夢與之訂下協議,若尋不到風清揚,五百兩銀子須完璧交還。
葛氏五雄本就懸念風清揚的下落,又看在銀兩的麵子上,自也欣然就道。
孰知行了未久,五兄弟一時手癢,在一家賭場大賭特賭,竟將盤纏盡皆輸掉。
互相怨懟之餘,也隻好因陋就簡,靠袋中不多的幾個小錢度日,中間也免不得做些偷雞摸狗,攔路行劫的勾當,這才捱得到此。
這些日子以來,葛氏五雄為清償五百兩紋銀擔足了心事。
他們肚子攸關,不得不做些劫盜勾當,卻也信守段子羽當年的囑托,不敢重操舊業,搶錢還債。
這時見風清揚從天而降,想到非但五百兩債務可免,還可再有兩千兩的進賬,那當真是心花怒放,這份高興就不用提了。
風清揚聽五人嘈嘈雜雜,一路說來,既感念秋夢的相思之苦,又見五人衣衫襤褸,滿麵塵土,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頭。
他自小與五人相識,玩得極是投機,感情也非同一般。
自己這番出行,帶累五人尋找,心下頗覺過意不去。於是探手於懷,拈出五片黃澄澄的金葉子,分與五人,笑道:
“五位大叔智勇雙全,毅力過人,終於尋到了清揚。
“一路上雖曆盡艱辛,那也是大英雄,大豪傑的行徑,清揚不勝欽佩。
“這些微薄禮不敢言謝,隻是賠償五位大叔的盤纏而已,不成敬意,勿怪勿怪!”
五雄張大了嘴巴,竟然全都說不出話來,那真是生平罕有之事。
他五人平生的嗜好,第一是好說好辯,第二是喜聽奉承,第三才是黃金白銀。
今日既蒙風清揚聽了他們半日說話,再蒙風清揚大送高帽,又得了一大筆橫財,一日之中,三全其美,不由喜得頭腦暈眩,瞠目結舌,隻覺生我者父母,愛我知我者風清揚也。
風清揚微微一笑,更不多說。
待五雄酒足飯飽,六人購置馬匹,直歸華山。
這一日甫至陝西省境,風清揚離家愈近,思念秋夢之情愈迫,於是帶領葛氏五雄連夜疾馳。
走行之中,風清揚抬頭望月,正是亥末子初時分。遊目四顧,周圍怪石林立,壁立千仞,陡峭異常,卻是一處隘口。
六匹馬廿四隻馬蹄敲在山石之上,滴滴作響,靜夜之中,傳出老遠。
前方傳來葛無憂的聲音:“少主人,這裏有塊石碑,寫明叫做‘虎尾穀’。”
葛無災驅馬上前,忽然哈哈大笑道:
“大哥,我素常說你沒學問,可見不錯。這第三個字分明是‘山’字旁邊有個‘穀’字,如何還念作‘穀’?
“好笑,好笑煞人了!”邊笑邊大搖其頭。
葛無憂麵上一紅,旋即大怒道:
“‘山’字加個‘穀’字乃是山穀之意,怎地不念作‘穀’?
“你說不對,你且念一個我看!”
葛無災也是麵上一紅,他隻隱約覺得這字不應念作“穀”,但究竟念作什麽卻也全然不知。
葛無憂哈哈大笑道:“念不出來了罷。山穀山穀,念作穀字,原是天經地義……”
這些歪纏風清揚全沒聽在耳中,他是陝西人,於本地地理極為稔熟。素常也聽師兄們說起,這虎尾峪在華山東麓三百餘裏處,乃是一個絕險的去處,強人若埋伏於此,那是百不失一。
想到此,望著天邊冷月冥冥,暗暗生起一種危險的預感。
“嘎”的一聲,一隻夜梟從六人頭頂疾飛而過。
風清揚隻聽得一聲“打!”數百道風聲自兩側山石後疾飛而至。
風清揚拔劍不及,身不動,膀不搖,已自馬鞍之上倏然縱起,九陰真氣貫滿全身。
隻見他宛如生了翅膀一般,在空中左一兜,右一折,竟然矯變如意,落下地時袍袖一拂,“叮叮當當”一陣亂響,正是暗器掉落之聲。
風清揚以護身罡氣震脫一部分,又以流雲鐵袖之功收了一部分,自己竟是毫發無損。
但這番襲擊毫無朕兆,所發暗器又多又密,縱然大羅金仙親至,也不能收得一枚不漏。
耳聽得五雄“哎喲!”“啊!”一陣亂叫,知他們已著了暗算,又聽得“撲通撲通”數聲,六匹馬先後仆地,抽搐數下,便即不動。
風清揚心頭一凜,這些馬雖非名駒神駿,卻也是自己精挑細選的,高健非常,顯見暗算之人在暗器上喂有劇毒。
當下不及細想,揚手向葛無憂擲出一瓶解毒丹,身形已如憑虛禦風般射向左邊山石,口中喝道:“何方鼠輩,暗箭傷人!”
他雙腳剛剛踏上石板,猶未站穩,一個碗大的槍花已迎麵而來,認得正是中平槍的一招“四夷賓服”。
風清揚稍一側身,手中劍已自槍杆疾劃而下。
那人見劍來得如此快法,嚇得魂靈出竅,連忙撒手扔槍,一個空心筋鬥翻了開去,隻覺背上涼颼颼的,還是被劍尖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風清揚見那人變招迅捷,倒也頗出意料之外。
這時隻聽得風聲怪異,一條巨大的狼牙棒著地卷來,風清揚右足早起,踢中那人胸口,那人“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風清揚眼見敵人眾多,且身手不弱,懸念著葛氏五雄的傷勢,雖不願殺傷,卻也不願過多糾纏。
當下獨孤九劍展開,隻聽慘叫連聲,麵前的十餘人已紛紛倒地,中劍之處卻均非要害。
風清揚更不停頓,閃身向右邊山石飄去。
右邊埋伏眾人見他這般如鬼如魅的劍法,膽落心寒,發一聲喊,四散逃去。風清揚見其中並無高手,料想五雄所中之毒也不甚厲害,也就停步不追。
風清揚拋給葛無憂的那瓶解毒丹乃是據恩師段子羽的秘方所配,靈驗非常,及待回到五雄身畔時,五雄業已麵色平和,麻癢頓止。風清揚上前一搭脈搏,便知無礙,六人的坐騎卻是喪身於此,隻好以步當車了。
五雄大罵聲中,六人迤邐前行。
風清揚心中盤算:
這幹人似乎並非專為狙擊自己而來,否則不會既無高手,又撤得這等輕易。
他們似乎是在把守關口,以防外人進入這虎尾峪中。
思猶未了,耳中便聽得前方兵刃相擊之聲,風清揚急道:
“五位大叔莫吵,前方有人爭鬥!”
五雄內力遠遠不及,耳音也遠不及他銳敏,但適才中毒受傷,已是驚弓之鳥,一聽之下,連忙閉口不言。
拐過幾個彎子,眼前忽地一亮,隻見百步之外的空地上,數十支火把獵獵燃燒,照如白晝。
中間兩人各執兵刃,鬥在一處。
風清揚閃目看去,均是素識。
左邊那人長袍方巾,五綹須髯,麵帶寒霜,不怒自威,正是嵩山派掌門“嵩陽神掌”左思慈。
右邊那人頭尖身短,一襲青衣,右手雷震擋,左手閃電錐,正是自己恨不得愛不得的“飛天神魔”趙鶴。
四周高高矮矮立著五十幾號人,當是嵩山弟子與日月教教眾無疑。
左思慈麵色凝重,劍光霍霍,一派進手招數。
嵩山用劍本就闊大,劍法中又揉入諸多刀法的高招,以剛猛堂正而論,堪稱天下第一。
趙鶴卻是一副賊忒嘻嘻的樣子,全仗輕靈曼妙,趨退若神的身法隨著劍勢倏來倏去,口裏則細聲細氣地不知說些什麽,顯是欲擾敵心神。
半到分際,左思慈忽地賣個破綻,長劍一拖,前胸空門洞開。
趙鶴大喜,如影隨形般欺近身來,一記“寒冰綿掌”印向左思慈前心。
“砰”的一聲,二掌相交,趙鶴如被飆風卷過般向後連翻三個筋鬥,“撲通”一聲坐在地上,麵如金紙,嘴角沁出細細的血絲。
左思慈則登登連退六七步方始拿樁站穩,打個寒噤,忽地一跤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