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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雙生

  永元六年春,鄭貴人順利誕下皇子,劉肇大喜過望。恰逢邊關傳來捷報,耿夑率領漢軍在山海關大敗鮮卑巫木歸。為鼓舞軍心,劉肇親自為小皇子取名劉勝。


  這是劉肇的第一個皇子,前朝後宮自然皆是歡欣鼓舞。不日,朝堂上竟有一眾大臣聯名上疏,言中宮遲遲無主,不利於後宮穩定,故而奏請立母憑子貴的鄭顏為後。對此,劉肇隻是不置可否的一語帶過。


  說起來,鄭氏一族中官位最高者便是鄭顏之父,如今官居光祿卿的鄭弘,可他亦不過隻是二品大員,與開國功臣之後的陰綱著實難以相提並論。但就在鄭顏誕下皇子後不久,竟然有十餘名重臣奏請立其為後,這背後自然少不了“義父”鄭眾的運籌帷幄。眼看著鄭顏恩寵漸衰,鄭眾知道若不能趁著生育皇子的機會母憑子貴一躍而上,將來若想再有出頭之日怕是難於登天。然而,操之過急的鄭眾卻沒有料到,正是他的這番籌謀引發了劉肇的警覺。


  能煽動如此多的重臣一致奏議,絕非鄭弘力所能及,對此劉肇心知肚明。看來,鄭顏的背後還隱藏著一股更大的力量,這股力量不僅能夠攪動後宮,更能夠幹預前朝,實在令人細思極恐。想起當年竇太後與竇憲兄妹二人內外勾連把持江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劉肇渾身不寒而栗。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劉肇堅定了自己的決意,那便是他絕不會立這個既不得自己歡心又不讓自己放心的女人為後。實際上,對於皇後的人選,劉肇早已心有所屬,現在隻盼著他屬意的這個人能夠順利誕下皇子,然後他便可以順理成章的將她扶上皇後的寶座。


  劉肇的這一番心思,哪怕身邊最為親近的朱奉和最得重用的鄭眾也未能參破,更遑論此時已飄飄然忘乎所以的鄭顏。


  自從生下皇子,得皇帝恩賞無數,再加上前朝重臣的一致擁護,似乎後位非鄭顏莫屬,各宮妃嬪們更是眾星拱月般極盡逢迎之能事。被捧上雲巔的鄭顏,儼然已大有皇後的架勢。和歡殿整日花團錦簇,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與和歡殿遙遙相對的安福殿卻冷清了許多。


  畢竟鄭顏剛為自己辛苦生下第一個皇子,因顧及她的顏麵,劉肇雖然心中掛念著安福殿,卻也不得不克製住自己的情感,盡量雨露均沾。於是在旁人看來,皇帝對陰靜姝的寵愛似乎逐漸淡了下來,便愈發跟紅頂白。


  而陰靜姝這一胎懷的委實辛苦。


  不知是先天氣血不足,還是後天調理不善所致,自從懷孕以來,靜姝的身子便屢屢出現狀況,經常眩暈惡心,食欲更是不振。眼看著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人卻是一天天消瘦了下去。宮裏那些接生過的老宮人們私下議論紛紛,都道是陰靜姝這胎怕是要保不住。


  進宮探視的劉夫人見女兒懷胎辛苦又備受委屈冷落,心中甚為難過,每每聽到對麵和歡殿歌舞升平更是怨忿不已,忍不住抱怨道:“靜姝啊,明明你也懷著龍種,日子卻過得這般憋屈,你不願爭寵也就罷了,可總歸要為肚子裏的孩子做打算啊···當初要不是你心慈手軟······”


  “那些有損陰德的事,母親以後莫要再提了······”靜姝果斷的打斷劉夫人的話,淡淡道:“母親,有的時候,不爭,才能得;爭,反而會失。”


  見女兒仍是這般柔善若水,劉夫人隻能無奈歎氣。


  實際上,看著心愛之人這般受苦,劉肇同樣心焦如焚。太醫院日日診脈,卻隻道是因母體氣血虧空,隻能安心調理別無他法。無奈之下,劉肇破例允許劉夫人入宮照顧女兒。沒想到無心插柳,劉夫人這一入宮,倒是壞了鄭眾的如意算盤。


  三個月前,得知陰靜姝有孕的消息後,鄭眾指使蔡倫借禦藥房小太監之手,往她每日的安胎藥裏偷偷添加了五行草粉。這種慢性藥粉毒性輕微,隻要用量控製得當,短時間內並不會對母體造成明顯損傷,但若長期服用,毒性慢慢沁入五髒六腑,母體便會氣血兩虧,假以時日腹中胎兒必定不保。神不知鬼不覺,就連太醫也瞧不出端倪,可謂陰毒至極。


  然而三個月下來,陰靜姝雖然身體漸顯氣血虧空之態,腹中胎兒卻始終安然無恙。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人竟然能抗這麽長時間,著實大大出乎鄭眾的預料。就在他準備改用猛藥下重手之際,卻沒想到劉夫人入宮了。


  或許是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自劉夫人入宮後,在劉肇的默許下,陰府開始不停的往安福殿加派人手,所有湯藥皆由陰府帶來的下人親自熬製,並細細驗過後方才呈給陰靜姝食用。一個安福殿,裏裏外外幾層人,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更何況要在裏麵下手。靜姝也幾乎日日待在安福殿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令鄭眾沒有任何可乘之機。


  眼看著陰靜姝懷胎已有七個多月,急不可耐的鄭眾決定兵行險招,指使蔡倫想法子直接在膳食裏下毒。可沒想到,計劃還沒開始實施,陰靜姝竟然早產了。


  分娩是在夜裏,沉睡中的靜姝突然被下腹猛烈的劇痛驚醒,太醫和宮裏的接生婆們全都急匆匆趕來了安福殿。劉肇更是在外殿親自守了整整一夜,聽到內殿裏靜姝慘烈的哭叫,心裏焦灼萬分。


  這一次生產,陰靜姝當真是在鬼門關前走了幾遭。因為難產,她好幾次痛得暈死過去,可每次當眾人以為她快要不行了的時候,她卻奇跡般的一次又一次挺了過來。因為每每神智模糊之際,靜姝都會依稀看到劉肇站在自己麵前,眉眼含笑,溫柔的看著自己,於是她一次又一次咬緊了牙,拚盡全力支撐下去。


  足足熬了十二個時辰,直到新生兒第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長夜,已經遊離在昏迷邊緣的靜姝隱約聽到接生婆興奮的高呼:“是個皇子!是個皇子!恭喜陛下!恭喜貴人······”


  靜姝艱難的扭頭看了一眼繈褓中的小皇子,終於因為過度虛弱暈厥了過去。


  不足月降生的嬰兒,在母親的頑強護持下來到了這個世界。劉肇從接生婆懷裏接過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喜淚交加。這已經不是他的第一個皇子了,可是在他心裏,這個孩子的分量卻無比的重。


  接下來連續兩日劉肇都沒去上早朝,日夜陪在靜姝的榻前。經過太醫們的全力醫治,靜姝已無生命之虞。這個弱柳扶風的女子,為了替他生育皇子,險些連命都不要了,他怎能不心疼。


  昏迷的這些日子,靜姝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蔚藍的晴空下,有一片姹紫嫣紅的花海,芍藥、薰衣草、小雛菊,在和煦的春風裏輕輕的搖曳。靜姝站在花海裏,看著不遠的地方,劉肇牽著一個少年愉快的玩耍,那是他們的兒子。她靜靜的看著,幸福的笑著,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突然一轉眼,晴空萬裏的天空瞬間烏雲密布,狂風驟起,她焦急的朝他們揮手喊道:“陛下,快回來!快回來!”然而,劉肇神情漠然的回頭看了她一眼,接著轉過頭牽著少年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她瘋狂的大喊著,衝著他們的方向追去,突然間,腳下的花海竟然活了過來,變成了一條條毒蛇一樣的藤蔓,死死的纏住了她。她動彈不得,想要大喊,喉嚨卻發不出聲音,眼睜睜的看著劉肇和兒子一點一點消失在黑暗裏,藤蔓在她身上迅速的蜿蜒纏繞,直到勒住了她的脖頸,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一聲淒厲的慘叫,靜姝從夢裏驚醒了過來。昏迷了整整七天,此刻竟恍如隔世。


  靜姝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劉肇,她感覺到劉肇緊緊的握住自己的手,她看到了劉肇眼中焦急又關切的神色。


  方才的一場噩夢驚得她一身冷汗,過了許久心神才逐漸平複。


  靜姝心心念念著自己的孩子,急切的看著劉肇,想要說話,可是喉嚨卻因為過度虛弱,而發不出聲音。但劉肇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立即輕聲吩咐旁邊的蔓兒:“快去將小皇子抱過來。”


  須臾,蔓兒帶著奶媽走了進來,奶媽懷裏抱著還在熟睡的小皇子,輕輕走到靜姝榻前。當靜姝看到著裹在繈褓裏的嬰兒時,眼淚瞬間像決了堤的河水。這是她九死一生誕下的皇子,這也是她和劉肇的第一個孩子,是她千辛萬苦修來的上蒼的恩賜。


  劉肇也濕了眼眶,拉起靜姝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胸口,另一隻手輕輕撫著她蒼白的臉頰,柔聲道:“靜姝,謝謝你為朕生下一個這麽好的皇子。”


  靜姝掙紮著想要說話,卻被劉肇溫柔的製止:“你不要說話,安心聽朕說。朕將來一定會好好待他,朕更會好好待你,你們是上天給朕最好的禮物。朕已經想好了,給他取名康,朕希望以後你們母子永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直陪在朕的身邊。”


  靜姝含淚笑了,她在心裏默念道:“陛下,有您的這些話,靜姝就算此刻死了,也無怨無悔······”


  劉康降生的那一夜,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安福殿。


  沒有人注意到,北宮偏僻的角落裏,有一個人跪坐在地,雙手合十,虔誠祈禱了整整一夜,瘦弱的背影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神秘而孤獨。


  天亮之前,他緩緩起身,獨自走到禦花園的蓮池旁。確定四下無人後,他從懷裏取出了一個黃色的藥包,然後輕輕打開,將白色的粉末悉數倒進了蓮池。


  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此刻這個藥包的分量,遠遠超過它本應剩下的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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