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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一潭渾水

  劉肇下達聖旨後的第三天,徐防到達冀州。為以防萬一,徐防帶來了京師五千精銳。


  刺史惠渠擺了隆重的儀式來迎接太尉大人,卻被徐防罵了個狗血噴頭。冀州出了這麽大的亂子,身為一方長官還有此等逢迎拍馬的心思,這讓徐防很是失望。


  落腳後,徐防顧不上舟車勞頓,徑直帶護衛前往冀州軍大營。出乎惠渠意料的是,徐防竟然沒有先提審鄧騭。


  鄧騭這個人確實是個麻煩,徐防心裏很清楚,此人如有罪,他便輕視不得,因為幾萬冀州軍在此,分分鍾可以把他和這五千京師生吞活剝了。但此人如無罪,他便更加得罪不起。所以,盡管他有皇帝親授的尚方寶劍在售,可在對事情的真相沒有七成把握之前,他並不打算見鄧騭。


  然而,冀州軍比他預想中的要平靜的多。


  按照鄧騭的部署重新組建的各營軍隊在各營主將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訓練、巡視、駐防,鄧騭的羈押仿佛一粒石子沉入深水,沒有掀起一絲風浪。


  徐防帶著疑惑分別召見了冀州軍大大小小的各個將領。與他所料一致的是,冀州軍上下對鄧騭毀譽參半,而且大有涇渭分明之勢。簡單來說,便是老將對鄧騭滿腹牢騷,新將對鄧騭讚譽有加。鄧騭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將領,對於冀州軍來說,他如同一張白紙,不帶有任何先天的派係印記,所以在選用將領時,鄧騭更加青睞於沒有牽扯過多派係之爭的年輕將士。


  至於鄧騭對冀州軍的種種改革舉措,在徐防看來似乎也並無不妥,他甚至有些欽佩這個年輕人超越常人的膽魄和戰略眼光。但是如果這樣一個人心懷不軌,也將釀成更大的災禍。


  接下來,徐防單獨召見了騎兵校尉秦勝虎,一切矛盾焦點“蒼狼騎”的統領。當這個體格魁梧的年輕人站在麵前時,徐防開門見山問道:“秦校尉,蒼狼騎可是由你統領?”


  秦勝虎絲毫沒有遮掩對這位京師來使的敵意,以一種極不客氣的口吻反問道:“是又如何?!”


  徐防卻不生氣,接著若無其事的問道:“那麽,你聽命於誰?”


  “廢話!”秦勝虎語氣粗魯道:“自然是鄧都尉!”


  “哦······”徐防應了一聲,隨即問了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聽說,鄧騭給你們下的命令是不遵聖命、不從虎符、唯將軍令是從,可有其事?”


  “這是造謠!誣陷!”秦勝虎聽罷頓時火冒三丈,急嚷道:“鄧都尉根本不是這麽說的!”


  “哦?”徐防眉毛一挑,追問道:“那麽,鄧都尉是怎麽說的?”


  秦勝虎不屑於看他,昂首朗聲答道:“戰時,危時,不待聖命,不待虎符,遵將軍令擇機而動!”


  徐防立即問:“何謂危時?”


  秦勝虎不假思索的回答:“久攻不下之時,四麵受困之時,江山社稷危在旦夕之時。”


  這些都是鄧騭教他的,他也是這麽教蒼狼騎兄弟的,所以這些話,他早已倒背如流。


  徐防聽罷,低頭沉思片刻,突然換了一個話題:“聽說鄧騭對你有救命之恩?”


  “是!”秦勝虎並不避諱,在徐防的追問下,他將自己在白亭鄉的遭遇以及投靠鄧騭的前後粗略告知了徐防。


  徐防聽後又沉吟片刻,接著再次轉換話題問道:“蒼狼騎,這個名字有何寓意?”


  秦勝虎用一種驕傲而又堅定的語氣回答道:“鄧都尉說,我們背靠蒼岩山,身前是我們的父母兄妹,背後是虎視眈眈的群寇,我們要做最快、最狠的狼,殺胡虜,保山河!”


  這時,徐防在這個年輕人的眼睛中看到了熠熠的光芒,無畏而剛強。


  當秦勝虎從徐防的臨時營帳走出後,心裏卻立刻不安起來。與他預想的完全不同,這位京師來查案的太尉竟然沒有步步緊逼問詢鄧騭的罪證,甚至對此事一字未提,隻是要他速將蒼狼騎每一個兵士的詳細履曆送過來。


  就在徐防抵達冀州前一日的子夜時分,一輛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馬車悄悄駛向了建章門。蔡倫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向門口守衛出示了中常侍鄭眾的令牌,守衛不敢多言,即刻放行。馬車一路駛進了北宮,彎彎繞繞到了一座宮殿門前停下。


  殿門虛掩,蔡倫四顧無人之後,方才將車門打開。跟在他身後的一個身材魁梧的內侍將車內的人一把扛上肩膀,緊跟著蔡倫進了大殿。


  殿內四下無聲,蔡倫帶著身後的內侍,內侍肩上扛著被披風裹住看不清楚模樣的人,一起走入內殿。隨即,內侍將肩上扛的人放了下來,麻利的抽掉他嘴中的棉布,不過此人的雙手還緊緊的捆在背後。


  這時,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氣幽幽襲來,隻見一位裙裾旖旎的女子從暗門款款走出,輕啟朱唇道:“趙將軍,秦將軍,得罪了。”


  趙廣勇和秦勝虎好像一起著了魔一般,呆呆的楞在原地,直到蔡倫提醒他們:“兩位將軍,還不拜見鄧貴人?”


  二人這才回過神來,齊齊跪地行禮。秦勝虎發現自己手心突然不停的冒汗,長這麽大,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女子,簡直跟仙女下凡似的,他很想多看一眼,可是卻又不敢抬頭。平時吆五喝六的趙廣勇,此刻也慫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出。


  鄧綏走上前去,親自為趙廣勇解開了繩索,趙廣勇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看著趙廣勇的窘態,鄧綏忍俊不禁道:“趙將軍不認識我了?”


  趙廣勇被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結結巴巴道:“卑職什,什麽時候見過你啊?”


  鄧綏狡黠微笑道:“趙將軍忘記六年前在去賀蘭山的途中抓獲的小奸細了嗎?”


  “啊?!”趙廣勇失聲驚呼了出來,他張大了嘴巴,將鄧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才恍然大悟道:“鄧戟?原來是你這個小子!”


  話剛出口,蔡倫在旁遞了個眼色,趙廣勇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笨拙的躬身道:“卑職失言,卑職失言!”


  鄧綏毫不在乎的笑道:“趙將軍不必拘禮,也不用當我是什麽貴人,今日這裏沒有外人,您就還當我是鄧戟吧。”


  接著,鄧綏又轉向秦勝虎,粗粗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年輕將領身材與哥哥鄧騭相仿,隻是要比哥哥還要魁梧黝黑一些,濃眉大眼,很是強壯。


  “這位便是秦勝虎將軍了吧。”鄧綏猜測道。


  秦勝虎仍不敢直視鄧綏,眼睛一直看著腳下,有些慌亂的答道:“正是在下。”


  “兩位將軍請坐,”鄧綏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沉聲道:“今日,鄧綏冒昧請二位將軍前來,想必二位應該猜到所為何事了吧。”


  秦勝虎沒有言語,三日前他接到了蔡倫傳遞來的消息,要他秘密進宮商議鄧騭一事。自從鄧騭被羈押後,秦勝虎心急如焚,卻苦於無計可施,如今終於找到了盟友,立即答應了蔡倫。但是蔡倫還交代了一個任務,那便是將趙廣勇綁來。秦勝虎本就懷疑誣陷鄧騭一事定有趙廣勇在背後指使,便二話不說將他綁了過來。


  趙廣勇見秦勝虎正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盯著自己,立刻不悅道:“莫非你們懷疑是我陷害鄧騭嗎?哼,我雖然看這小子不順眼,這小子也得罪過我,但我趙廣勇絕不是這種無中生有背後捅刀子的無恥小人!”


  秦勝虎冷笑一聲,對他的辯白表示了不屑。趙廣勇這下更急了,臉紅脖子粗的嚷道:“秦勝虎,你小子什麽意思?”


  鄧綏見二人火藥味愈濃,連忙製止道:“二位將軍稍安勿躁。”


  接著她對趙廣勇道:“趙將軍,如果我懷疑是你誣陷哥哥,今日便不會請你來了。”


  趙廣勇這才稍微平靜了一些,狠狠的瞪了秦勝虎一眼。


  鄧綏接著對趙廣勇道:“趙將軍,聽說哥哥曾經當眾給你難堪,鄧綏在這裏替哥哥向將軍賠不是了。”


  說罷,鄧綏朝著趙廣勇盈盈屈膝,趙廣勇嚇的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慌忙道:“貴人使不得,使不得!”


  “唉!”趙廣勇重重的歎了口氣,接著道:“說起來,當時我是真的恨極了鄧騭這小子,可話說回來,我也是打心眼裏佩服這小子。冀州軍有什麽毛病我比誰都清楚,可是這麽多年,沒有人敢把這層疤給揭了。以前打仗多,倒也相安無事,這些年不打仗了,就自己跟自己鬥。你們以為我想看到冀州軍變成這個樣子嗎?說句實話,你秦勝虎,還有鄧騭,才當了幾年冀州軍?老子當了十五年!十五年啊!老子是最希望冀州軍強盛不衰的!可是我沒有辦法,鄧騭這小子有辦法,我明麵上不給他麵子,跟他對著幹,可是從他改製冀州軍以來,我手下的人,沒給他添過一丁點麻煩,沒給他使過一丁點絆子。要是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下黑手,把他揪出來老子第一個要劈了他!”


  趙廣勇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蔡倫不得不在旁提醒道:“趙將軍,隔牆有耳,莫要激動······”


  “趙將軍,你為人光明磊落,大公無私,哥哥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冀州軍每一位將士都會相信你。”鄧綏安撫道,隨即話音一轉,神色凝重道:“不過,如今哥哥的事甚是棘手,他設立‘蒼狼騎’的初衷我們心裏都很清楚,可是他確實操之過急,言之有失,這才被人抓住了把柄。蔡倫已將密奏告知於我,陷害哥哥的人想來手段非同一般,所言之事亦假亦真,真假參半,愈是這樣,愈是難以洗脫。”


  秦勝虎突然靈機一動道:“皇帝總不見得隻相信那些個小人的片麵之詞吧!依我看,我們冀州軍全體將領聯名上書,力證鄧將軍的清白!”


  趙廣勇立馬兩眼放光的附和道:“這是個好主意,咱們這就回去,振臂一呼,冀州軍上下一定會團結起來,力挺鄧騭的!”


  鄧綏卻微蹙蛾眉,搖了搖頭,憂心忡忡道:“若二位將軍這麽做,怕是鄧騭更加難逃一死了。”


  趙廣勇和秦勝虎不明所以的麵麵相覷。鄧綏沒有做太多解釋,有些事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他們不了解皇帝,可她了解。


  現在的劉肇,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溫潤如玉的君主了。或者更確切的說,這麽多年的人和事,那些讓他痛過、失望過、憤怒過的人和事,重新喚醒了那個從出生開始就被籠罩在權力鬥爭陰影下的脆弱多疑的劉肇。


  現在的劉肇,誰也不會相信。而愈是不能相信,他便愈是隻能緊緊抓牢手中的權力,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力,不被任何人染指。設局之人也正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去刺激他此刻最敏感的神經。在這種情形下,倘若冀州軍上下團結一心營救鄧騭,那隻會讓劉肇更加忌憚,更加懷疑,到時候無罪也變成了有罪,鄧騭必死無疑。


  於是鄧綏對趙廣勇和秦勝虎道:“我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救鄧騭,不過,要讓兩位將軍受些委屈了,這也是我今日請二位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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