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內部瓦解
徐防來到冀州軍營的第三天,便發生了一件石破天驚的事。
“蒼狼騎”大營昨日夜裏竟然發生了激烈的內鬥,近兩千餘人參與其中,這群虎狼之兵手持利刃,居然刺向了自己並肩作戰的兄弟。內鬥持續了足足兩個時辰,沒有人能夠阻止這場瘋狂的對抗,最後是靠上萬冀州軍將士赤膊上陣,將這些殺紅了眼的精銳一個一個拉開,方才逐漸消停了下來。
等到徐防趕來蒼岩山下的蒼狼騎兵營時,滿地的鮮血,負傷士兵的哀嚎,一幕一幕觸目驚心。在這次內鬥中,蒼狼騎兵和上前阻攔的冀州軍將士負傷竟有三百餘人,嚴重負傷者一百餘人,還有十二個人因重傷不治而亡。這是冀州軍自成立以來,甚至大漢立朝以來,都絕無僅有的事情。徐防怒不可遏,命人立即綁了蒼狼騎統領秦勝虎押解到中軍大營。
秦勝虎滿麵血汙的出現在徐防的麵前,上來便直言甘願領罪受死。
原來此事正是因秦勝虎而起。
自從鄧騭被羈押後,秦勝虎便鬱鬱寡歡,夜夜偷偷飲酒消愁,昨夜更是喝的酊酩大醉,不曾想回兵營的路上卻撞上了趙廣勇。秦勝虎一直懷疑鄧騭被誣一事與趙廣勇有關,認定是趙廣勇報複鄧騭所為,酒意大發之下便對趙廣勇破口大罵。這趙廣勇更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如何能忍得了他這般羞辱。於是兩人愈演愈烈,很快便交上了手。再說這蒼狼騎雖說是由鄧騭和秦勝虎親自領導,可當初為平衡和融合各派係人馬,鄧騭從各兵營精選佼佼者,因此蒼狼騎也天然的分割為各個派係。如今,蒼狼騎因鄧騭而被朝廷所猜忌,每位將士胸中都窩著一股子火無處可發。當看到趙廣勇和秦勝虎兩人打了起來,就如同火星濺到了滾油之上,積壓多時的憤懣瞬間噴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徐防大怒,命立即革去趙廣勇和秦勝虎的一切軍職,押入軍中大牢聽候發落。然後又命令嚴懲帶頭滋事之人,其餘從犯一律赦免,傷者立即治療,死者家屬妥善安置。
忙了一天一夜,方才將一切處理停當,徐防定了定心神,寫了一封密函,令人八百裏加急送去了洛陽。
今日是十五,一輪圓月低低的掛在飛簷之上,透過安福殿的大榕樹搖曳的枝椏,在庭院裏灑下斑駁的光影。
榕樹下,鄧綏蹲在地上,麵前是一堆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是祭奠死人燒的紙。在她身後,蔡倫垂手而立,默默的注視著她的背影。他輕聲對鄧綏說:“貴人不必太過自責,冀州軍發生這樣的事情,不是貴人的錯,誰都沒有預料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鄧綏沒有轉身,背對著他沉沉的歎息道:“有些事情,在動心起念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最終的後果。他們非我親手所殺,卻終究是因我而死。”
蔡倫沉默了。
當日,鄧綏將趙秦二人請了回來商量救鄧騭之策,她為他們提的建議便是“內部瓦解,自證清白”。
雖然鄧綏遠在洛陽深宮,但這些年,從鄧騭有意無意的話語中,她還是敏銳的判斷出冀州軍的情形。冀州軍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而劉肇作為一個性情多疑且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皇帝,他最不願看到的便是鐵板一塊的軍隊,聽命的人卻不是他自己。所以,眼下這個局麵,冀州軍表現的愈是團結,愈是擁護鄧騭,就會愈加引發劉肇對鄧騭的猜忌。最好的辦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通過徐防的眼睛,讓劉肇看到冀州軍的痼疾,看到鄧騭的處境,這樣才能讓他放下對鄧騭的防備,才能讓他真正放鄧騭一馬。
果不其然,一切都按照鄧綏預料的方向發展。唯一沒有在她預料之中的,便是蒼狼騎的這場暴動會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局麵,導致了這麽多人的傷亡。
實際上,趙秦二人本是故意激起蒼狼騎內部的矛盾,做給徐防看,讓他相信蒼狼騎隻是一群散兵遊勇,消除戒心。沒想到,冀州軍內部真實的矛盾竟然遠出乎他們的預料。於是當怒火被點燃之後,這群虎狼之兵便如同放閘的洪水,他們二人拚盡全力試圖製止製止,最終卻無濟於事。
徐防在處理完冀州軍的暴動後,聯想自己在冀州軍多日所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向劉肇發去了一封密函。他斷言“蒼狼騎”絕非鄧騭的親信部隊,恰恰相反的是,蒼狼騎內部矛盾重重,大部分將士都非鄧騭心腹。此外,他還痛陳冀州軍當下的種種痼疾,尤以新老派係割據為大患。鄧騭改製冀州軍的做法,雖然過於冒進值得商榷,但其膽魄卻是值得肯定的。
劉肇在接到徐防密函之後不久便下旨,以鄧騭治軍不力之罪革去其虎賁將軍一職,罰一年俸,但仍為冀州軍統領,同時命他即刻返回冀州軍營,整頓軍中亂象。
經此一事,蔡倫更加被鄧綏的才智和膽魄所折服。她僅憑與趙廣勇的兩次見麵和寥寥數語便確定趙廣勇是一個可信可用之人;她與徐防素未謀麵,僅憑蔡倫對徐防的幾番描述,就敢把注押在徐防身上,相信他會為鄧騭洗清冤屈。最令人歎服的是鄧綏對劉肇心思的洞察,她知道眼下隻有讓劉肇對鄧騭打消懷疑和戒備,他才會放過鄧騭。
不得不說,以他在宮裏這麽多年所見,鄧綏算計人心的能力恐怕無人能出其右。可她終究還是一個良善之人,所以此刻才會如此自責。眼下看她這般難過,蔡倫也情不自禁的心痛起來。
待火光全部熄滅後,鄧綏緩緩起身,仰頭望著天空中那輪不沾人世俗塵的明月,輕輕卻有力的說道:“我一定會讓始作俑者付出代價的。”
蔡倫心中不由一顫,他下意識的扭頭望向西南,那是長秋宮的方向。
就在同一時刻,陰皇後與鄭眾正在長秋宮中如坐針氈。
陰皇後麵露譏諷之色,不悅道:“鄭眾,不是說這一次必能將鄧氏兄妹一網打盡嗎?怎又落空了?”
鄭眾麵色有些難看,沮喪道:“皇後殿下恕罪!這次,陛下本已起了殺心,隻要再添一把火,就可以讓鄧氏兄妹萬劫不複。可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冀州軍竟是如此草包,自己先起了內訌。陛下如今本就多疑,這樣一來反而讓他對鄧騭放下了戒心,唉······”
陰皇後沉吟片刻,滿麵狐疑問道:“那個蔡倫,到底靠不靠的住?”
鄭眾眼珠轉了一下,心裏打起了盤算。
這一次計劃落空確實有些蹊蹺,但蔡倫傳過來的消息卻都不假。鄧綏確實偷偷請了趙廣勇和秦勝虎入宮,如蔡倫所見,亦確實勸說兩人鼓動冀州軍聯名為鄧騭上書求情,奈何冀州軍卻先一步起了內訌,看來還是人算不如天算,鄧氏兄妹命不該絕於此。
思慮片刻後,鄭眾回答道:“請殿下放心,蔡倫十歲進宮,就一直跟在老奴身後,老奴對他再了解不過。他這個人沒有什麽主見,膽小怯懦,他那個病入膏肓的爹還在老奴手上,他絕對不會,也不敢背叛老奴。”
陰皇後還是將信將疑道:“那麽這次的事,還能信他嗎?”
“除他之外,恐怕無人合適。”鄭眾補充道:“況且,他現在是唯一能得到鄧綏信任進入安福殿的人,此事也隻能由他來做······”
陰皇後幽幽道:“看來也隻能如此了,希望這一次可以徹底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