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連天(一)
芳草連天(一)
陌上花開,鶯歌燕舞,我們一行人隊伍頗為壯大,緩緩徐行。
過了郡城便是汝南,這兩城之間有一段很長的水路,至少要乘船行上半日方可到岸,當我得知這個消息,兩邊太陽穴便隱隱有些疼痛,我暈船。
暈船這毛病,是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師父說,我娘懷著我和夏連的時候,天天和我父親遊山玩水,別的孕婦都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裡養胎,她卻是能跑絕不站著,能站決不坐著,十月懷胎間停留在一個地方從未超過一個月,臨盆時還在潞州湖中的遊船上聽花鼓戲,後來突發暴雨,水勢大漲,她們的船差點被狂風掀翻。
我和夏連在娘胎里時就不讓人省心,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要那時候出來,我們母親一邊要保自己的命一邊又要把我們生出來,遊船顛簸中灌進了不少水,多虧我們父親武功高強,捨命相護,才不至於讓我們與母親一起做了三隻水鬼。
幸運的是,儘管如此萬般折騰,母親也因為此次意外開始懼水,好歹還是將我們雙雙生了出來,雖大小皆得保全,但我卻因此落下個暈船的毛病,大概是因為我先被生出來幾刻,所以該帶的病根都被我帶了,夏連卻自小就健壯的不得了。
總之,我打小就坐不得船,每每坐船必暈得七葷八素,比別人生一場大病還要嚴重許多,有時候與師父外出雲遊要過水路,寧願多花上大半時間繞陸路行走,但此次前去帝都,我與夏連只有半月時間,若不走水路,繞陸路行走的話,須得花上大半月,我和夏連就沒有時間去完成任務,也就是說一千兩的酬勞就會打水漂。
於是艷陽高照的時候,我趴在兩層的大船上吐得像個稀里嘩啦,而且這已經是第五回了……
好不容易消停一會兒,我在船板上挺屍,夏連拿水過來給我,神情頗為擔憂:「見你只剩半條命了,還撐得住么?」
我有氣無力的問他:「還有多久?」
他猶豫了一下,說:「一半的路程都還沒走完。」
我的媽呀,簡直是噩耗……
夏連把我扶進船里,顏楚的小丫鬟桐兒端上些瓜果,我望了一眼,都是些解膩的酸果,隨意拿了一個過來吃,咬兩口肚子里又是一陣翻湧,急忙停了嘴巴。
見我這幅樣子,桐兒道:「今早瞧見姑娘還是生龍活虎的,一會兒便成了這幅模樣,我們公主也有暈船的毛病,但卻不如姑娘這般嚴重,看著叫人怪擔心的。」
這小丫頭倒是熱心,看來昭遠公主教養得不錯,長相也挺討喜,夏連嘻嘻然湊過去,很快同她聊得熟絡,我躺在軟塌上休息,難受之餘聽到她道:「因惦記著公主暈船,我們也隨身帶著特用的丹藥,但此時公主也十分不舒服,丹藥只剩下一顆,只能再委屈委屈夏姑娘了。」
夏連咦了一聲,打趣道:「你們公主身子不好,你還不在身邊好好伺候著,不怕吃小鞭子啊?」
「說什麼呢?」桐兒嗔怪道:「我們公主哪有這般嚴厲,況且有蘇公子隨身照顧,自然用不著我們。」
我說怎麼一直沒見到那傢伙,原來是在美人那裡獻殷勤去了。
夏連看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才道:「你先歇著,我陪小桐出去看看風景。」
這麼一小會兒,叫人家就叫得這般親密,我側頭瞧見桐兒一副嬌羞形容,心裡嘆一口氣:「去吧去吧。」反正他倆在我耳邊打情罵俏的我聽著也煩得很。
他倆人出去,我耳根子雖清凈了,但整個人還是像浮在空中被人推著晃來晃去似的,腦門子晃得迷迷糊糊,若是此時有人攻擊我,我定是全無半點反抗之力,拿下我還不如捉一隻雞難,這說明那些豪俠故事裡在船上打鬥的精彩場面註定不能出現在我身上,也是叫人憂傷得很。
也不曉得躺了多久,腦里胃裡稍有些平靜昏昏欲睡之時,有人掀開入口的帷幔有些疾步的走進來,我眼睛撐開一條縫,見到模糊的玉色身影朝我這邊過來,鼻子里撲進一顧淡淡的煙熏香味,聞著怪舒服。
那人拿了床薄被蓋到我身上,細細的替我掖了掖被角,動作甚是熟稔,又柔聲道:「早知道你有這樣的毛病,昨夜便備好了葯爐,只是下人不知事,將葯爐弄丟了差些尋不到,叫你多受了點苦。」
大概是那聲音太過輕柔,如細羽在耳邊輕搔,又半帶著哄人的語氣,竟讓我聽得有些恍惚,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夢裡別里,鬼使神差的便委屈道:「都怪你,你就是從不在意我,你就是個壞人。」
有短暫沉默,片刻后,耳邊低低笑了一聲:「雖很心疼,但你現在這副模樣卻討人喜歡得緊。」頓了頓,又緩聲道:「在你心裡,我就是個壞人,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讓你記起,如果你記起了,是不是……」微涼的手掌輕輕貼近我的額頭,又貼近臉龐,「是不是就不會像這樣肯留在我身邊了?」
水聲緩緩,悲切的氣氛混著熏香,將整個小閣充斥,連身上的暖光也覺得沉重,我有些喘不過氣,便翻了個身子,熏香味道靠近,胃裡慢慢舒緩下來,睡意愈濃。
感覺到有一隻手替我理了理額間和耳畔的碎發,我舒服嘆息一聲,蹭蹭枕頭,難受慢慢散去,意識也漸漸模糊。
夢裡,海棠花開滿山,有蝶嬉戲,朦朧水霧處有人喚我,我跑過去撲進他懷裡,問他:「你可帶我走?」
他俯首輕吻我的額頭:「那裡是個牢籠,你不怕么?」
我仰頭,朝他盈盈一笑:「君伴身側,牢籠也是天堂。」
我在這裡醒來,屋內光線舒適,雖還有些頭疼,卻再無眩暈感覺,側身瞧瞧枕邊燃盡的香爐,我揉揉額頭坐起身來,看了看四處,屋內陳設顯然已變,想來是到岸了,這一覺真是睡得舒心,連下船都未察覺,方才還做了個美夢,卻不大記得清了。
我走出屋子,差些和送吃食來的夏連撞個滿懷,他站定步子,上下打量我一番,道:「臉色好瞧了許多,終於不再像個鬼了。」
這臭小子……算了,我現在心情好,懶得與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