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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章 秦城楚歌若虛無(三)

  一百一十六章 秦城楚歌若虛無(三) 

  這次她倒是沒有猶豫,很快便回我:「她是陳太尉的大女兒陳婉清,也是衛國皇宮中的陳貴妃。」 

  我望著硃紅色的車頂略略出神,聽到自己聲音幹得如大旱裂土:「她說的皇上,是蘇晉,對么?」 

  她沒有答對,也沒有答不對,只說了一句充滿玄機的話:「夏姑娘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問奴家。」 

  這句話說得神似寂空住持,記得有一回一個為情所困的書生來紫龐寺中求緣,提問寂空住持他與自己的心上人是否能終成眷屬,當時寂空住持也是這麼回答他的:「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問老衲。」我與那個書生得到相同的答案,與他不同的是,他心中依舊不能得解,而我心中早已清明一片。 

  半柱香后,馬車穩穩停在翠竹閣後門。 

  秦若一手裡抱著錦兒,一手裡扶著我,到達雨桐院時,正在餵雞的蓮子扭頭見到這一副場景,手中的竹箕哐啷掉到地上,下一秒便急急忙忙的上前來扶我,我搶在她開口之前正色道:「蓮子,你先抱錦兒回她的房間睡下,秦姑娘會扶我到旁邊的房間,你看著錦兒,她一醒來立刻抱她來見我。」 

  她見我臉色如此,便也不敢多問什麼,只慌慌張張的應下,便從秦若懷裡接過錦兒進了房間。 

  秦若扶我進了另一間,躺到床上后,我正想跟她說話,扭頭一瞧卻不見了她的人影,片刻后見到她領著百里大夫快步前來,我本來覺得這點傷實在不好麻煩百里大夫親跑一趟,但他來都來了,我總不能再把他趕出去,便只好先道了謝,躺在床上由著他們擺布。 

  一番折騰之後,百里大夫又處理了我臉上的輕傷,切切交代:「此傷不輕,又正好傷及腰筋,夏姑娘此後幾日行動會有不便,半月之內不得再動武,只要安心靜養,一月便可痊癒,但若不遵醫囑,日後恐怕會留隱症。」 

  我連聲應下,又感激的謝了幾句,他留下一紙處方之後,便提著藥箱恭敬離去。 

  我拿來藥方瀏覽一遍,看到上面都是一些極苦的葯,生無可戀的道:「能不喝么?」 

  秦若將藥方拿過去,笑道:「良藥苦口,只有每日按時喝葯,夏姑娘的傷才能早些好。」幫我理了理被子,又道:「奴家先去幫你做些吃食,填飽肚子之後再服藥。」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這些活你讓蓮子去做就行了,怎麼能讓你親自動手。」 

  她柔柔一笑,「奴家唯一的職責便是護夏姑娘周全,夏姑娘如今受傷,奴家心中已十分愧疚,若夏姑娘不肯讓奴家伺候,便更是要讓奴家失職了。」 

  看她如此忠誠,我不由得好奇,像她這樣面容絕美武功卻出奇高強的女子怎麼會心甘情願的跟從蘇晉,猶豫了一陣始終沒敢問出口,便只感激道:「那勞煩秦姑娘了。」 

  傍晚時,我背靠在枕頭上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覺得自己今日似乎忘了一件要緊事,但具體是什麼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想了半天又覺得我今日思慮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若繼續想下去腦子恐怕要承受不住,便也懶得去想,拿起手邊讓蓮子找來的書翻看,希望能將我心中的煩悶暫時壓下去。 

  片刻后,聽到隔壁房間有哭聲,而後便看見蓮子抱著瞬間哭成個淚人的錦兒進了屋,見到我哭聲才消下去些,吵著嚷著要我抱。 

  因擔心我的傷口,蓮子不敢將她抱得離我太近,我輕聲寬慰了她一陣,她似乎理解出我為什麼不能抱她,便乖乖止了哭聲,我讓蓮子先帶她去吃點東西,她也沒有吵鬧,只是臉上掛著淚珠子眼巴巴的望著我,安靜的由著蓮子將她抱出了屋。 

  夜裡。 

  院中有蟬鳴,風吹得梧桐葉微響,蓮子輕輕打上窗戶,折身到木架旁揉帕子,有些難過的道:「如果奴婢今日堅決攔著,夫人和小姐就不會出這樣的意外了,都是奴婢不好,才讓夫人和小姐受這樣的苦。」 

  我坐在床上有些艱難的脫去外衫,邊道:「禍事要能阻攔就不叫禍事了,要怪哪裡都怪不到你那處,你放心,有我在,蘇晉不敢罰你。」 

  她拿著熱帕子走到床邊來,情緒依舊低落:「奴婢才不是怕先生責罰,看見夫人這個樣子,奴婢倒是希望先生能好好罰一罰奴婢,若不是奴婢失職,此時夫人就該和小姐歡歡喜喜的在院子中乘涼了。」 

  看她一副萬分自責的形容,我感動又好笑,寬慰她:「我這不是好好的么?今日雖然遇上了這樁意外,但我與錦兒在岳陵山上也玩的十分開心,本來挺歡喜的,但你若仍然是這幅模樣,我就真要不歡喜了。」 

  「可是奴婢……」 

  「好了,別說了,不是要幫我擦身子么?裡衣我自己脫不下來,還不快過來幫幫我。」 

  她便乖乖噤了聲,連忙上前來小心的幫我除去裡衣,手握溫熱的帕子動作輕柔的在我背上擦拭,我滿意的輕嘆一聲,誇讚道:「蓮子定是這世上最好的侍女,縱是澡堂子里的嬤嬤洗得也不如你這樣舒服。」 

  她終於不再糾結於之前的話題,語氣立時輕快起來:「夫人對奴婢好,奴婢自然要盡心儘力服侍夫人,只要夫人歡喜,奴婢做什麼都成。」 

  我在心中偷笑,這丫頭真容易滿足,隨口誇讚一句便開心成這樣。 

  擦到一半時,蓮子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道:「夫人背上這塊印記長得真好看,好似一簇薔薇。」 

  我笑道:「你說的是脖子下面那塊么?那是個胎記,生下來就有的,小時候一直被人說像咬壞的餅子,到你這裡卻成了薔薇花了。」 

  師父雖然從小將我帶到大,但他比木樁子還粗的一根筋導致他一直沒有發現我身上還有一塊胎記,直到五歲那年,我和夏連還處於沒羞沒躁的年紀,兩人只穿了一條薄薄的里褲在河裡洗澡時,夏連才頭一個發現了這塊胎記,當時就一邊說這胎記像咬壞的餅子一邊笑得滿地打滾,還因此叫了我整整兩年燒餅阿姐。 

  聽到我這樣說,蓮子不以為然道:「明明像薔薇,怎麼會說像餅子?那個人一定十分沒有眼光,是個不懂欣賞的粗人。」 

  我想著夏連聽到這話會是什麼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點頭道:「嗯,你說的很對。」 

  洗凈身子,換了睡衣后,看見蓮子抬著水盆走出門外,我叫她一聲,囑咐道:「若是蘇晉來找我,你就說我已經睡下,不想任何人打擾,知道么?」 

  她想了想,點頭道:「夫人安心歇息罷,若是先生要進屋看看夫人才肯放心,奴婢便讓先生當心不要吵醒夫人便是。」 

  我立刻道:「不可,不管他說什麼,你千萬不能讓他進屋。」 

  她不解:「為什麼?」 

  我張了張嘴,卻也說不出個理由來,愣然一陣,我語氣堅定的道:「我今日累得很,不想見任何人,總之你攔住他就行。」放心不下,便又加了一記猛葯,恐嚇她道:「你若不聽我的,我就讓蘇晉換別人來雨桐院伺候。」 

  她端著水盆子的手抖了兩抖,一臉無辜道:「夫人莫嚇奴婢,奴婢照做便是。」 

  蓮子走後,我掀被睡下,閉上眼睛,腦子裡一團亂麻,想起來帝都這段時日發生的種種,我心思越加煩悶,正想起身拿書來看,聽到門外有急促腳步聲響起,立時急忙躺了回去,豎起耳朵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蓮子的聲音有些慌張:「先……先生……」 

  我頓時覺得自己真的是神運算元。 

  聽到蘇晉有些不悅的道:「你攔著我做什麼?」 

  蓮子顯然是壯著膽子的道:「先生,夫人她……她已經睡下了,她……她今日很累,先生還是……還是等天明了再來看夫人吧……」 

  蘇晉淡淡道:「我看她一眼就走,不會吵醒她。」 

  「可是先生……」 

  緊接著便是門被推開的聲音,我一陣胃疼,早該料到錦兒這丫頭怎麼可能攔得住蘇晉? 

  忍痛悄然背過身去,閉眼裝睡,決定天打雷劈也絕不醒來。 

  門吱呀被關上,沉穩的腳步聲漸進,我緊閉雙眼,努力平穩呼吸,屋中靜默半晌,又半晌,我心中狐疑,忍不微微掀開眼帘,看到頎長的身子被搖曳的燭光映出一抹剪影在床簾上,又忙閉上雙眼,細聽著背後動靜。 

  片刻后,感到身邊的床榻矮了下來,熟悉的海棠花香悄然鑽進被中,聽到頭頂一聲嘆息,好聽的聲音輕道:「你在裝睡,對么?」 

  我:「……」 

  但這個時候講究的就是一個忍字,只要我不睜眼不承認,他怎麼能全然確定我是在裝睡?於是依舊不動聲色的側躺著,就不信他真的好意思打算將我搖醒…… 

  他坐在床邊,默然一陣,又道:「早知道以你的性子,今日定然會帶錦兒上山,我該無論如何也要留在翠竹閣中,或是陪你們一起前去,讓你受傷,是我的錯。」 

  我心中有些意外,原以為他會責怪我不聽他的交代擅自帶錦兒去逛廟會,聽到他這番話,我卻忍不住有些歉疚,因為我的任性,今日差些讓錦兒受傷,萬幸有秦若在,否則錦兒如果當真出了什麼事,我該如何同他交代?又該如何原諒自己? 

  窗外蟬鳴稍靜,風聲亦止,我聽到他呼吸淺淺,伸手替我理理被子,輕聲道:「看到你沒事,我便放心了,不論如何,我只盼你能安然無恙,往後,我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的動作輕緩,語氣也溫柔得不像話,就像平日我哄錦兒睡覺那般。心中有暖意流過,卻又忍不住生出些妒意,我突然很想睜眼問他一句,你是在關心我,還是在關心南宮留?我終究沒有問出來,只因我知道,這樣的問題是得不到答案的。 

  屋中再次恢復靜默,他的手伸到我的耳畔,將臉頰上的碎發緩緩撫到耳後,陌生卻又輕柔的觸感讓我心頭陣陣發顫,臉上隱隱有些發燙,只盼著燭光不要太亮,讓他瞧見了我此刻的臉色。 

  他的手貼上我的肩,低著聲音緩道:「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明日也不會再來找你,我會給你時間想清楚,等你想見我的時候,再來找我。」 

  他說的對,我確然是不想見他,準確的說,我不敢見他,至於為什麼會如此,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許是怕面對一些東西,譬如他的身份,譬如我對他的感情。 

  他說這些話,必然是知道我並沒有睡著,既然知道我醒著,為何什麼都不向我解釋?或許對他來說,隱瞞我玩弄我這件事根本就不算什麼罷。他還說會給我時間想清楚,他想讓我想清楚什麼?是要我想清楚該怎麼為之前對他的許多冒犯賠罪,還是想清楚要不要繼續留下來替代南宮留做錦兒的娘親? 

  我突然覺得,好像他什麼都知道,而我卻什麼都不知道。 

  床邊的人起身吹滅了蠟燭,響動漸漸平息。 

  我睜開眼,什麼都看不見。 

  第二日晨間,我與錦兒一起吃早膳的時候,蓮子滿腹心事的杵在一旁,時不時抬頭怯怯看我一眼,我裝作不知道,不動聲色的喝著碗里的粥。 

  這丫頭的忍耐性卻遠比我想象中低,一碗粥沒喝幾口,她便忍受不住,開口試探道:「夫人,你昨晚睡得還好吧?」 

  我皺一皺眉,搖頭道:「說起來,睡得的確不怎麼安生。」 

  我瞥見蓮子神色頓時緊張起來。 

  我繼續嚴肅的道:「夜裡還聽到有什麼響動。」 

  蓮子眼睛猛的睜大。 

  我忍住笑,又輕鬆的道:「不過後來發現只是只老鼠,後半夜便睡得不錯,一覺到天亮。」 

  蓮子暗暗鬆一口氣,抹一把額頭道:「那便好,那便好。」 

  因腰間受傷,我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陪著錦兒滿院子撒歡的跑,於是這個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到蓮子身上,錦兒懂事的沒有纏我,還同蓮子一起搬了把搖椅放到梧桐樹下給我乘涼,然後高高興興的和蓮子在院子中玩鬧,偶爾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物便跑過來與我分享,她倆玩得盡興時我就看看書,是以即使我這幾日行動不便也並不覺得無聊。 

  只是看著此處,有時候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放天燈那晚有人輕聲喚我阿留,想起那人煮茶的好看模樣,想起他朝我笑時右頰上的淺淺酒窩。 

  耳邊有腳步聲,秦若端著葯碗從梧桐樹後面走出來,帶著笑意道:「方才奴家離開時夏姑娘看的便是這一頁,現在還是這一頁,想必這一頁的故事十分精彩。」 

  我神遊的思緒被她如弦樂動聽的聲音拉了回來,看到手中的書頁上正是一段年序表,乾笑兩聲道:「是啊是啊,確實挺精彩的……」 

  她將葯碗遞給我,我接過來視死如歸的仰頭一口喝下,急忙拿起她另一隻手心裡的一塊蜜糖含到嘴裡,口中的苦澀稍得緩解,聽到她道:「奴家雖是紅塵出身,但也是認得字的,夏姑娘有心事,不妨與奴家說說。」 

  她坐到我身旁,我思索著看她一眼,開玩笑似的道:「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心事,但你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跟著蘇晉。」 

  我本只是隨意說笑一句,卻見她立刻笑道:「好,夏姑娘要說話算話。」 

  她從袖中掏出白玉蕭來,拿在手中細細擦拭,緩聲道:「其實,奴家之前的主子並不是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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