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懸棺屍妖(一)
第二卷:《懸棺屍妖:秦若蘭篇》
天風無底。陡峭的百丈石崖,鳥獸絕蹤。一條碗口粗的大鐵鏈鏽跡斑斑,被牢牢綁在根一人多高的奇形石柱上。那石柱似也已是有了些年頭,上麵先人書寫的字跡被風雨吹打得斑駁不堪,已然看不甚清楚,隻那依稀是兩個朱紅大字:
禁地。
荊棘遍布,人跡斷絕,偶爾一聲鳥鳴,便讓人毛骨悚然,風過似有鬼魂嗚咽,縱大白天立於此處也會讓人渾身冷汗。順著那鐵鏈的方向,從雜草荊棘叢生的崖邊看下去,會看見一尊石棺被鐵鏈五花大綁懸掛在半空,那石棺足有五百斤上下,按說該沉重無比,此時一點風吹草動,卻會飄飄搖搖,擺來擺去,似棺中之人,在蠢蠢欲動.……
蒼雲白狗天地異,滄海桑田人世非。
卻說六十多年前的寒冬臘月。揚州綠柳鎮,回春堂。
年關將近,天寒地凍。當薛家娘子怯懦著頭,在門口徘徊浪久,終究張望著走進藥鋪時,老板便忙轉過頭去,對著那藥櫃擺弄起來,他知道又是來賒藥的。那麵黃肌瘦的薛娘子果然諾諾地進來,走到老板身後,端端施了個萬福,低聲地開口了,“見過掌櫃!”
老板裝作沒聽見,繼續擺弄著那些藥材。
薛娘子隻得自顧自地絮叨道,“掌櫃的,我心知給您添了不少的麻煩,但我公爹,卻是又見沉重了……想我那相公,在外謀功名未歸,一家老小,著實為難.……”她話音未落,忍無可忍的掌櫃已回身,一連串的話出口而出:
“我說薛娘子,不是我為人刻薄,確實是……咳!你看看你看看,這兩年來,你賒了我們回春堂多少的藥?這災旱年景,誰家都不好過啊!都像你這樣,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掌櫃的攤著手,看著那薛娘子,臉色甚是難看。
薛娘子低著頭,也是臉色漲紅,偷眼看了一眼掌櫃的,還是繼續說道,“這個,我是知道掌櫃的苦處,等我那相公,回來……這些,自然都會還上的!”
掌櫃的大手一揮道,“莫提你那相公!走了這許久,可曾有個書信?……罷罷罷了,我認倒黴,以前的賬就不提了,以後啊,你到別家去賒罷!……我說秦小姐,你也是大家閨秀,讀過書的,還知道廉恥二字怎麽寫吧?”
那薛娘子聽得眼淚快下來,但還硬著頭皮低聲求道,“可我那公爹……掌櫃的,你看這快過年了.……”
掌櫃的已不聽了,皺著眉頭一甩袖子走去,掀起簾子望後去了,薛娘子訕訕站在那裏,無人理會她。她忍下淚水,用袖子擦擦眼角,挪著步子走出了回春堂。
今日走來,不光是藥鋪,還有米店,也不肯賒了。薛娘子蹣跚著走在街上,看見路邊歪倒著的乞丐,一雙雙眼睛餓的深陷,想到家裏沒米下鍋,她不由覺得更冷了,用力將凍僵的細弱手指插進袖管,加快步子,向鎮邊的家走去。這時,陰沉沉的天開始下雪了。
薛家住在這鎮子邊上,要路過一條窄長的胡同,繞過一片無主的桃樹林方到,那樹林此時疏疏落落的,也籠在寒氣裏,看上去蕭索無比。薛娘子來到自家門前,推開了簡陋的柴門,門上的鈴鐺叮叮作響,屋裏頓時一陣歡叫,一個四、五歲的小童跑出來, 薛娘子開顏笑了,彎下身接住了那孩子,想直起腰卻覺得費力,無奈又放下了。那孩子一雙大眼看著薛娘子,嘟噥著說道,“娘親.……糖葫蘆.……”
薛娘子用手扶著腰,無奈何地摸著那孩子的頭,領著他的一隻手,慢慢走進門去,那間屋子也很冷,一個小火盆,還弱弱地燃著炭火,一大股藥味,榻上的老者正是薛娘子的公爹,麵色蠟黃,嗓子裏卡著痰,一上一下,喘的厲害,她的婆母此時端著一碗很稀薄的熱粥坐在一邊,愁眉苦臉,看見薛娘子進門,空著手牽著孩子,就明白了,不由歎著氣垂下頭去。
那薛老爹卻是醒了,喘著問道,“誰啊?是若蘭回來了?”薛母不言語,薛娘子應了一聲走過去,那孩子脫了她的手進了祖母懷裏去了。
“是我回來了。爹,今日可曾感覺好些?”薛老爹掙紮一下,似乎想坐起來,薛娘子忙伸手遞過一個枕頭讓他靠著,薛老爹兩頰深陷,看著病得很沉,卻還是安慰媳婦道,“沒事。我這病,就是傷寒,喝幾碗熱粥發發汗,就好.……就好……咳咳咳!”才說完咳嗽得山響。
薛母忙給他捶背,似有怨氣似的嘮叨著,“吃藥都不見起色,喝熱粥就好了?如今家裏快沒米下鍋,怕明天你是連粥也沒得喝!”薛娘子知道婆母是怨她沒有賒來米糧和藥,心裏也很難受,薛老爹卻氣得開口怒向老伴道,“就是你話多!還不是你那兒子,一去也沒個影子,要不是若蘭苦苦支撐著,怕是一家早就餓死了!你不體諒媳婦,還在這說這些,說這些涼人心的話.……”
薛老爹說的急,臉色發青,薛娘子急忙阻攔公爹,那薛母卻是也很委屈,立起身抱著孫孫走到門邊,放大了聲音哭著喊道,“我哪敢說她的不是?她是大小姐,說不得!自從她嫁了我家,她家那父母對毅兒一百個瞧不上。不是如此,毅兒也不會為了和她般配,扔了學館的差事,跑去求功名!如今一去兩年,也沒個消息,不知受的什麽苦?!”這話仿佛要嚷得四鄰皆知,薛娘子被說的掩麵啼哭,薛老爹氣的發抖,薛娘子終於哭著跑出了家門。
薛娘子跑出家門,伏在門外的枯樹上,痛哭起來。這薛娘子姓秦,名若蘭,本位知府家的長女。說來當初,她是執意嫁給丈夫薛毅的,雖說他是一介布衣,但學富五車,溫文爾雅,讓她這個知府千金一見傾心,也就是在這桃樹林裏定情。那時桃花盛開,二人海誓山盟,雖說是父親秦知府反對,卻還是未改她的心意,與薛毅私奔出逃,從此與家斷了來往。隻如今這個光景,卻不知該何去何從?不怪婆母見怪,如今公爹病重,家裏也沒有米了,一家老小忍凍挨餓,如何過年?大人總好說,隻是還有自己的幼子浩兒,孩子受的什麽苦?眼見著別的孩子吃糖葫蘆,卻是隻能巴巴看著,好不可憐,想起孩子,若蘭不由又流出不少眼淚來……
哭了半晌,若蘭重新回到屋裏時,已擦幹了淚水,走到裏間換上了自己還體統的衣裳,舒展一下衣裳上的褶皺,又在鏡子前梳理一番頭發,看自己似乎真的很憔悴了,不由有些黯然。打扮完畢,這才起身出來走到灶間裏,拿出一隻布袋子,開口對正在啜泣的婆母和躺在病榻上的公爹施禮道,“公爹婆母,都是媳婦不孝,讓二老受苦,今日這光景,我唯有回娘家借些米糧錢財來.……”薛老爹忙道,“媳婦不可,想你當初私逃出家門,知府大人何等震怒。如今回去,娘家豈能容你?怕是你要受委屈的!”
那婆婆薛母卻仰起臉來道,“如今之計,也隻有這條路了,想我們的親戚四鄰,不是一樣的窮,便是已經被借怕了,沒人相助——若是你能借些米糧銀兩回來,買藥、度日不算,年也過的體統些!”那孩子薛浩也跑過來抱住娘親道,“娘親,我要糖葫蘆,我要糖葫蘆!”看著孩子可憐巴巴的摸樣,若蘭彎下腰笑道,“好好,浩兒在家好生陪陪著爺爺奶奶,我去去就回,回來給你帶糖葫蘆!”薛浩大聲道,“我要大串的!我要大大串的!!”若蘭笑道,“好,好,大大串的!糖多多的,甜甜的!!”
母子一番對話,帶來些喜樂之感,氣氛這才緩和些。若蘭看天色不早了,便對二老道,“媳婦這就去了,盡量明早趕回來。”薛老爹攔不住媳婦,便道,“天冷路滑,不要急著趕路,若是娘家留宿,便住上一兩日也無妨!”薛母卻道,“若蘭快去快回吧,家裏指望著米糧度日……”那若蘭點頭,再看一眼孩子,便開門出去了。
門外,風雪正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