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懸棺屍妖(三)
若蘭走出了秦府大宅,身後門也關上,頓時不知何處去才好。此時,已夜半三更,大街上沒有什麽人的蹤跡,雪下得飄飄揚揚一片白,加上有的闊綽人家門口還懸著燈籠,倒不是很黑,但在若蘭眼中,卻看得天地之間,已沒有自己的路可走了。頭臉上還是濕的,被寒氣凍住冰似的,她的心更是冰涼透骨了。手裏,還拎著那個剛撿起來的布口袋,空空的,沒甚重量,卻是千斤沉提不動一般,想起來當年與薛毅的情意,種種曆曆在目,熱淚滾滾止不住。
一路踏雪走著,若蘭止不住喃喃自語,“薛郎啊,此時,你又身在何處?你可知為妻的困境?如今家中無米度日,無錢抓藥,公爹病重,浩兒年幼…….我賒借無門,在娘家受辱被趕出門口。這空著兩手,我如何回家麵見公婆?如何麵對我那可憐的浩兒?”若蘭想起公爹的病情,想到婆母的怨憤,想到浩兒還在對糖葫蘆望眼欲穿,頓時失掉了力氣,邁不動腿。
……
“你呀,今後到別家賒去吧!……你也是大家閨秀,讀過書的,知道廉恥二字怎麽寫吧?!”
……
“媳婦啊,家裏沒米下鍋了…….”
……
“娘,娘,我要糖葫蘆!”
……
如此回去怎生使得?若蘭突地止住腳步,心道,“我怎麽能就此回去?我有何顏麵回去?”他轉身又想往回走,但是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耳邊回響的聲音讓她不寒而栗。
……
“爹娘不想見你!”
……
“偷吃的,打折了腿去!”
……
“嫁出門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何況你當初是怎的不要臉,如今也敢張得這口?!”
若蘭立在雪裏,木然地不知所措。該向哪一邊走?該向哪一邊投奔?
“天哪!條條陽關道,就沒有我秦若蘭可行的路嗎?天地之大,就沒有我秦若蘭的容身之地嗎?薛郎?你到底在哪裏啊?你何時才會回來?為何音訊全無?若你尚在人間,該有書信回家,若你糟了不幸,為何也不給若蘭托一個夢來呢?”
若蘭隻是木然地走著,心亂如麻,六神飄蕩。因為夜深,出不得城,她隻能信步遊蕩。雖然冷餓難耐,她身子卻是出奇的堅韌,頭腦空空的淚也不流了,卻是在一戶人家坐下,倚在門上瑟縮著躲雪,從內到外的冷,讓她心如死灰。
天色微明,若蘭不等人開門趕打便起身,第一個出了城門。走走停停,她沒有走回楊柳鎮,竟不知不覺迷路,到了一處荒僻的野地。這裏,沒有一點人煙,隻有一片樹林,幾座謊墳,偶爾一兩聲的烏鴉飛過時的嘎嘎亂叫,很是瘮人。若蘭開始怔住,而後滿心欣然,倒覺得此處僻靜,是一個好去處,迷了心竅的她進了林子……
“薛郎,為妻對不起你,終究未能等你回來。”
……
不知過了多久,若蘭恍恍惚惚醒來,她覺得很冷,抱著兩臂瑟縮著,才想起來準備回家。心中好生奇怪,我怎的就在這林子裏睡著了?
她想起家中還在等著她回去,不由焦急起來,抬頭看黑沉沉的一片,這林子暗的嚇人,怕是天又要黑了吧。睡了一覺,她此時已沒有了昨夜的悲涼,想起自己的小兒,頭重腳輕地走起來,隻是走了不知多久,她還是沒能走出林子。
若蘭慌了,這裏沒有半點人聲,連鳥雀也不鳴叫,隻是霧蒙蒙、黑沉沉的林子,頭頂分不清是日頭還是月亮,慘淡無光。模糊中似乎有什麽人在歎息說話,卻又聽不真切,若蘭越發覺得汗毛倒數,隻想快點離開林子,緊走幾步卻不想被什麽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她回頭一看,卻是一個人蹲在路邊,那人穿著青灰色的布衫,頭臉埋低著,手抱著頭一動不動。若蘭覺得撞了人家,須說一聲才好,再說也可以問問路。於是試探著走上前去,低聲問道,“請問.……”那人聽見了,放下手慢慢抬起頭來,一邊抬一邊還低低說著什麽。待到若蘭看到那人的臉,頓時嚇得大叫一聲、仰身摔倒,那人竟然是沒有五官臉麵的,隻有模模糊糊一張臉皮!
見鬼了!
若蘭覺得腿軟,站不起來,幾乎是爬著逃離那人跟前,身後那人卻很幽怨地道,“娘子新來的,卻怎的這樣無禮?!”若蘭四肢發軟地跑開,前方有一人似乎在走動,若蘭忙喘著氣叫他,“救命!請等我一下!”那人仿佛沒聽見,隻是一路走去,還走得極快,若蘭跟著那人氣喘籲籲地跑著,實在跑不動了,想扶住一棵樹休息一下,用手一按那樹,卻什麽也沒按住,整個人跌倒了去。若蘭摔在地上,雖不見的疼,卻是萬分驚詫,她回頭看那棵樹,明明在那裏,於是試著再伸手去摸那樹幹,手徑直伸進了樹幹裏.……
啊!這一驚非同小可。若蘭大叫一聲縮回手來,再看她追的那個人,此時已經站住。若蘭坐在地上,方才看清了,那人剛才根本就是腳不沾地飄著走的。那人徐徐回過頭來,若蘭卻蒙臉沒敢看,猛地回身閉上了眼睛,她已經嚇壞,不想再看見甚麽嚇人的東西。待到再看時,那人已經走了。這是怎麽一回事?若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再抬頭卻見頭上那日頭不日頭、月亮不月亮的,頓時失去了主張,我這是怎的?莫非是撞邪?莫非是做夢?
若蘭轉來轉去,慌不擇路,卻又轉回了原地——她睡醒的地方。
這時,她才看清,方才自己是睡在一棵歪脖樹下,那時起身便走,也沒有細看。此時,卻在黑煙慘霧裏,看見一個人掛在樹上,又是吃了一嚇。隻見那歪脖樹上,一個人懸在上麵搖搖晃晃,看上去,飄飄忽忽隨風搖擺。隻是雙目半合,麵帶微笑,形容甚是眼熟,她走過細看,不由心中大驚,險些跌倒在地,那人赫然是她,而且早已是一具死屍!原來,她早死於非命!
若蘭起身四下望去,頓覺陰風刺骨,孤立無援,遠處,一陣鬼哭狼嚎之聲越來越近,鬼火叢生,鬼影幢幢.……
慌亂的若蘭猛然記起那些前塵:她在秦府受辱,走投無路,心如死灰。在這片林子前立柱腳步,頓時覺得是個好去處。進了林子,不久看見這可歪脖樹,於是變解下衣帶,結成繩套,踩著石頭投繯自盡.……
若蘭這時才驚覺,自己不過是一縷幽魂罷了。
恍惚中現出兩個人影,飄忽而至,雖看不清麵目,但是手拿鐵鏈令牌,必是地府鬼差了。其中一個,披發黑衣,上前一步淒慘幽暗地道,“秦若蘭,我等為地府鬼差,奉命帶你回去。”若蘭慘然道,“可是帶我回那枉死城嗎?”
鬼差嘿嘿冷笑,慘霧之中無比陰森,“你陽壽未終,自盡身亡,乃是大罪孽.……如今,是枉死城也不必去了,要直接打入煉獄苦海受苦,永世不得超生!”若蘭頓時呆若木雞,想到生前遭遇,不由撲通跪倒在地道,“請二位高抬貴手緩些時日,容我回家探望親人,尤其我那薛郎,夫妻三年未見,我如今身死,今後不得見麵,且容我去尋他下落,見上一麵才好。”說完跪地磕頭。
那披發鬼差不語,身後另一個走上前來,歎口氣道,“你這又是何苦來?不由快隨我等去了,也免得再徒增傷心。”若蘭哪裏肯,磕頭如搗蒜一般,鬼差實在不忍朗聲道,“秦若蘭,你這癡人!既如此,我們不妨實話對你講。你身死後,你那公爹也已不治身死,婆母到秦府尋你不見,回程路上倒斃街頭……還有你那幼子薛天浩,獨自外出走失也不知身在何處,怕被拐子拐去了.……”若蘭一聽家中如此慘事,更是掩麵大哭不可自製,鬼差聞之動容,若蘭邊哭邊捶胸喊道,“是我過錯,我罪孽深重,對不起薛家!是我對不起薛郎.……”
那披頭鬼差一聽此言,忍不住啐道,“還提你那薛郎?!那薛毅其實早已高中進士,卻逗留京城,家書不見一封!你可知道,他是娶了侍郎千金為妻才如此!你如今還思念他,不是癡還是怎的?”若蘭如中了晴天霹靂,呆在那裏口中道,“不可能,你們莫要編出這些話來唬我,我不信!”鬼差見她不信,大袖一揮,空中憑空出現一個巨大光洞,那光洞之內,卻是和人間景象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