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黃金白骨圖(一)
導讀:
……
林大哥道,“可是求功名?那你可是來得晚了一步,別等了!葛半仙昨天夜裏病死了,這不,我正要過去幫幫忙,將人收斂了,可憐,孤零零一個人,無兒無女的,也就靠著這些街坊啦!”
孫儒聽得一頭霧水,不由攔住了林大哥流水賬本般的嘮叨,“林大哥,你說笑了吧!我剛還讓葛仙人解夢了,他還坐在這裏,你好端端的,咒人家做什麽?”說完回頭一指,卻見方桌空空,隻有落葉紛紛落在上麵,簽筒、紙筆、幌子,葛半仙.……似乎方才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山路崎嶇,落葉紛紛不斷從樹頂落下,怪鳥的鳴叫幽深刺耳。孫母在轎子裏坐不安穩,有些頭暈。畢竟上了年紀,七十多歲的人了。今日,兒子孫儒說要送她去新宅子看看,她心裏自然喜歡。盡管這一個月來,兒子做出許多讓她驚異的事,但他對自己倒是孝順。想他從一個窮秀才,變成如今的光景也不容易,卻不知這新宅為何建在這荒涼之地,聽著怪瘮人的。孫母不由從轎子裏向外問道,“儒兒,到底還有多遠啊?”
孫儒的聲音從外麵進來道,“您老不要著急,沒多遠了,再走一段就到了。”
孫母大口喘了口氣,閉上了眼歇著,心裏盼著快些到了才好,真受不了這一路的顛簸。轎子咕咚一聲落地,孫母險些栽倒,孫儒從外麵掀起轎簾道,“母親,到了。”
孫母顫巍巍地從轎子裏探出身來,卻見林深樹密,遮天蔽日,落葉成堆,野獸足跡遍布,哪裏有什麽宅子?
孫母不由奇道,“儒兒,這是什麽地方,你說的宅子在哪裏?”
此時,四個轎夫麵無表情地開始挖土。
孫母疑惑不已,看著負手而立,一言不發的兒子,心裏七上八下。
“母親,您養育兒子一場,兒子不能忘了,如今就給母親找了個好去處,還望母親不要嫌棄。宅子,就在這裏。母親看是不是風水寶地?”孫儒終於開口了,笑容可掬的模樣,眼神卻是狼一樣。
孫母忽然明白,想起孫孫失蹤,兒媳慘死,不由顫抖著用手指著孫儒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難道要活埋了你的親娘?!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畜生,我這條老命,如今就和你拚了!”
說完一頭撞過去,孫儒卻伸手將孫母抱住,拖到了那已挖得不淺的坑洞前,揮手推了進去。
孫母摔在裏麵,一時難以動彈。孫儒立在坑邊上,冷笑道,“母親,你看這裏山大林密,不埋了您,您還不是要被野獸吃了、連個囫圇屍首都落不下?那麽不孝的事我可做不出。也罷,這手帕你拿了蓋住臉,不要迷了眼睛吧!”
隨即將一塊手帕扔了進去,對四個轎夫喝道,“埋土!”
四個大漢立刻向坑內埋土,孫母失聲大哭,試圖從坑裏爬出來卻是無力起身,不一刻,就被土埋住了半個身子。孫母邊哭邊罵,孫儒卻是立在一旁如釋重負地淺笑,心道,“如今嬌嬌便不會給我臉色看了。”
忽然亮光乍起,一聲驚雷炸響頭頂。
四個轎夫全嚇住了,驚惶惶對視道,“這個時節打什麽雷?莫不是天譴來了?!”一時不敢動手。
孫儒見狀,心一橫,伸出帶著金戒指的手,接過一個轎夫手裏的家夥道,“看什麽看?!我雇你們來這裏站著麽?還不動手?!快埋!什麽天譴,我才不怕!”那四人才動手,七手八腳將那坑填平了。孫儒還怕不結實,上前踩了幾腳才作罷,見天雷滾滾,冷笑一聲揮手道,“回去。”帶著死人揚長而去。
卻說這孫儒,便是如此活埋了自己的親娘,但在一個多月前,這孫儒還是個恭順良善的孝子,滿腹詩書的秀才。一切的起始緣由,皆因他的怪夢。
那晚,夜風習習,月涼如水。看書好幾個時辰的孫儒,已然覺得眼前發花時,已是三更過了。
他揉揉眼睛,掩卷起身。先到裏間看過,自己的妻子寧氏此時早已睡熟,薑黃的臉色透著久病不愈的淒楚。兒子睡在一旁,不安分地磨著牙,已經十來歲的孩子,還如幼童一般,整天傻嗬嗬地光著腳滿地跑。孫儒又到了灶間,將明日裏寧氏要喝的藥泡好,等一早起來煎藥。再回到屋裏,見四壁清冷不由歎氣,心中暗道:想我十七歲中了秀才,卻自此屢試不第,如今年近而立之年,還一事無成,靠在書館教書、當街賣字畫為生。妻子與自己自幼結發,卻是個多病的身子,生不得氣、拈不得重。母親年事已高,傻兒子也是隻長食量不長心。這般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隻指望著明年赴考,上天保佑能考取功名,也不枉費寒窗十幾年的功夫。
心下憋悶,孫儒和衣躺在床上,傻兒見爹爹躺下來,便將胳膊搭了過來,孫儒抱著傻兒的胳膊漸漸睡著了。
夢裏,孫儒恍惚走進了一片迷霧森森的曠野,零星的鬼火此起彼伏,四下卻看不清道路,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邁著步子,一不小心被絆倒,眼前赫然是塊橫倒墓碑。孫儒嚇了一跳忙向後退,卻又踩到個骷髏骨,對著他嘎嘎地咬著牙,仿佛是活了一般。孫儒魂飛魄散地爬起身就跑,跑了半天卻還在原地。墓碑遍地、枯骨縱橫,這裏仿佛一片荒廢的墓地,常年無人打理,有的塌陷了,棺槨被侵蝕,野獸挖開吃了屍骨,卻將零碎的骨頭扔了一地。
孫儒磕磕絆絆地奔逃,滿頭冷汗,見前麵有兩盞亮光,便甩開步子跑過去,近了才看清,竟然是座大墳,上麵一塊墓碑,有三個血色大字:黃金屋。
孫儒正在吃驚,忽然那亮光近了,看去卻是隻碩大的黃毛狐狸正蹲在那墓碑上瞪著自己。孫儒嚇得倒退一步,那狐狸此時張開嘴,不是鳴叫,卻是和人一樣嘿嘿的冷笑起來,聽得孫儒頭皮發炸,那狐狸笑了一陣,卻張開大嘴哈哈笑了,聲音也如人一般無二,神情滿是戲謔與嘲弄。這景象將孫儒嚇得魂不附體,驚坐而起,卻聽窗外雨聲淋漓,是下雨了。傻兒還在睡著,寧氏倒是翻了個身,被他驚醒了。
“官人,你這是怎麽了?”寧氏起身,披了件衣服問道。
“我,我方才做了個噩夢,我夢見在一片墳地裏出不來,還夢見一隻狐狸對著我笑,和人的聲音一樣.……嚇死我了。”孫儒喘著氣,用袖子擦冷汗。
寧氏道,“怕是你平日讀書太辛苦,有些累了。想我這病也不見好,拖累了官人了。”
孫儒急忙道,“娘子想多了,你我本是夫妻,自當如此的。看天色快亮了,我去給你煎藥,你再睡一會兒。”
寧氏欣慰點頭,卻又對起身穿靴的孫儒道,“官人,你既不能心安,不如白天去尋算命的葛半仙看看,你這個夢到底是何吉凶。”
孫儒點頭,隨即便起身出去了。
次日天明,孫儒喂傻兒吃過飯了,又到正屋向母親問了安,這才紅著眼圈出來。他渾渾噩噩地到了鎮東的小學館。推開竹門一進院落,便聽見裏麵炸開了鍋似的吵嚷。原來是學童又在鬧學了。他進門劈頭被一本字帖打得眼冒金星,屋子裏頑童鬧得不可開交,任他放開喉嚨喊,這些孩子沒人聽他說,跳來跳去,翻桌倒凳,將筆扔的滿屋子飛,墨潑灑的一片狼藉。孫儒頭疼不已,急忙上前拉,可拉住了這個,又爬了那個。最後這些孩子一窩蜂似的,借著打架的緣由,衝出了學館,將孫儒撞翻在地,額頭破了個口子,血流不住。
“董寶,錢小祿,又是你們帶頭鬧,快些回來!”孫儒歪歪斜斜立在門口,對著那些孩子喊。
被喊的董寶和錢小祿回過頭來,董寶滿臉是汗地對著孫儒笑罵道,“孫秀才,你考了十多年,也不見中,還在這裏給我們講聖賢之道?.……我爹是可是舉人老爺,見了縣官大人都不用跪的,我幹嘛要聽你的?!”
錢小祿也嗤笑道,“我們都知道,你娶個老婆是病娘子,生個兒子是傻子,家裏都窮得揭不開鍋了,靠著我們吃飯,還有臉和我們裝大?!.……走走,不理他!”隨即哄笑著,這群孩子都跑了。
孫儒氣得臉色發青,但頭痛欲裂,到屋後的溪水洗了額頭,找了塊布按著傷口,就趕緊去收拾學館,還未收拾好,好幾個大人闖了進來,劈頭就罵道,
“孫秀才,你怎麽回事?我們掏了銀子讓你教我們的孩子念書,你讓他們跑出去玩?你這先生怎麽當的?”
“就是,能幹就幹,不能幹我們換人。如今尋飯碗的窮秀才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