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長生棺(四)
這邊,那年輕道士看完那詩歎道,“可憐可憐,這姑娘死得必悲憤難言,但你若今日也吊死在這,卻辜負了她一片真心。她縱死了,也會怨你。”
莫公子垂淚道,“我與笙妹妹海誓山盟,在天比翼,在地連理。如今她死了,什麽功名富貴,什麽錦繡前程,我求來何用?不如一死,去泉下陪她,也免去她的孤單!”
那道士笑道,“枉你飽讀詩書,這麽沒骨氣的話也說?!我來問你,你若死都不怕,可怕做活死人麽?”
莫公子不解。那道士說道,“我看這小姐死得不簡單!你且報上她生辰八字!”
莫公子隨即說出,道士思忖片刻道,“吉人天相、大富大貴、才貌祥和、長壽百年。這是好命之人!——看來這裏有古怪,我猜得卻是不錯。莫公子,我再問你一句,你對常小姐,可是真心?”
莫公子道,“如何不真?”
“那就是了。”年輕道士仗劍而起道,“說來,這一死兩眼一閉,無知無覺倒是簡單,這世上卻有比這死難得多的事。”
莫公子不解其意,那道士笑道,“你不要怕,我自有主意。孔方七巧!”話音未落,隻見道士拿的寶劍裏兩道金光閃現,頃刻間眼前立著兩人,一個白麵富態,笑容可掬,一個自容秀美,眼神伶俐。莫公子嚇了一跳,心道這是遇上神仙還是妖怪?
年輕道士道,“你倆先行回天華山,我隨莫公子去一趟常府。”
七巧笑而不語,孔方卻拱手道,“少主人三思,主人說九月初九重陽之日,異界天外天的蜃影郎要來拜會,你若遲了便有些不恭敬,主人可要生氣。”
年輕道士點頭道,“你們放心吧,我自不會遲。你等先行一步,回去知會一聲,我九月初九必定回到靈修派就是。”
二人見狀不便再說,互視一眼淩空而去。年輕道士歎口氣道,“終於逃開這兩個盯梢的!莫公子,如此我隨你過去,看看是什麽人在顛倒生死、做些下三濫的把戲。”
莫公子聽說是天華山靈修派的人,自是喜不自禁,跪倒拜道,“仙人可能救常笙還陽?”
道士笑道,“你別想多了,這事我自不插手,隻能指點你,況我有事趕路,明日便走。”
莫公子聞言還是行個大禮道,“恕我失禮,在下莫延郎,還未問過仙人大名。”
那年輕道士笑道,“我本閑雲野鶴,父輩姓氏早失,若問名,卻是‘樂郊’二字。”
莫公子隨即不再多問,隨著樂郊一路回了酌釋州。
常府內,那遊方道士已立在靈堂之前,對常夫人吩咐道,“我須作法七天,行移魂換影之法,顛倒生死之術,其間棺槨不能下葬。常娥小姐也要呆在我設法陣內不得出來,七天內,我要聚齊常笙三魂七魄,化影成形,趕打她上黃泉去,騙過鬼差打入煉獄,到時事便成了。所以若靈堂有動靜,卻不可來看。”
常夫人即刻暗暗安排肅靜屋子讓道士擺陣作法,卻又放出話去,說大小姐死得日子不吉利,要停靈七天,七天內不接外客。隨即常府大門緊閉,等樂郊和莫公子到時卻叫門不開了。
莫公子不由著急,樂郊卻笑道,“這是小事。”說完揮手而起,就地畫圈,眨眼間,二人已進了常府內宅。莫公子驚魂未定,樂郊驚道,“糟了,卻是有人和你一個念想,在那上吊呢。”說完快步向一間偏僻柴房,莫公子緊隨其後卻迎麵過來幾個家人,連忙躲避,樂郊笑道,“莫怕,這是靈修派的遁影之術,如今他們看不見我們,也聽不見我們說話,快走吧。”
莫公子見那幾個家人果然看不見自己,便跟著樂郊走到那柴房之外,隻聽撲通一聲,凳子翻到,一個身影懸在那裏。樂郊揮手開門,手指一抬繩子便斷了,莫公子忙救那人下來,看去卻是青兒。
樂郊歎道,“好造化!幸虧來得及時,否則這丫頭一條小命休矣!”
莫公子掐人中叫醒了青兒,青兒睜開眼不見人,卻覺得分明身邊有人,不由大驚,流淚哭道,“小姐,可是你救了我?小姐,如今你不在,我是斷不能苟活的,你讓我做的事我做了,信也傳到了,你就讓我去陪你吧!”
樂郊聽了這話,揮手將她拉入法陣,青兒隻覺眼前金光一現,隨即卻見莫公子與個俊朗的年輕道士在屋裏,不由驚道,“莫公子,是你救我?”
莫公子道,“青兒,你卻是個傻孩子,如何也在這尋死?”
樂郊歎道,“你倆都為常笙小姐不怕殞身,可見她是個有福有命之人。果不出我所料,我方才進府,便看出是有人在擺陣,在用顛倒生死之術、迷惑陰陽之法,這是在替壽終之人尋替身的邪術。”
莫公子和青兒忙跪下求樂郊救常笙。
樂郊道,“法子不是沒有,隻是你們都要吃些苦頭的。”
二人欣然答應,莫公子更是道,“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的。”
樂郊點頭道,“此事卻也比得刀山火海——如此莫公子,這裏有七張靈符,我送給你,還有一顆百花星月丹,你切服下。我便用移形之術將你送入常小姐棺槨之內。你要做兩件事,一是每晚子時三刻,有鐵鏈鬼怪現身,你要用靈符退之。二是七天後天明雞叫,你要將自己陽氣渡入常小姐嘴裏。這丹藥可保你不被陰氣所傷,但七天七夜水米不進,躺在暗無天日的棺材裏,與死人處境無異,雖我會留下通氣小孔,但終究氣悶,你能受得了嗎?”
莫公子不等他話音落下,毅然點頭道,“這個無妨!我一切聽仙長安排便是。”
青兒又忙問道,“神仙,那我做什麽?”
樂郊聽她二人一口一個”神仙”叫著自己,心裏甚喜,朗聲道,“青兒你須在靈堂前守靈,因常小姐身死,靈堂陰氣越來越重,莫公子棺材裏藏身,必會招來遊魂野鬼。你要在靈堂前化紙錢以退鬼魂,以防莫公子邪祟入體,否則到時他縱不死,也要折壽。”
青兒道,“若有惡鬼,不要紙錢那又如何?”
樂郊笑道,“這個你放心,陰司陽界如出一轍,錢財都是好辦事的。”
青兒這才點頭,隨即樂郊與莫公子盤膝而坐,施法送人。莫公子隻覺神思蕩漾,身輕如羽,隨即眼前一黑如墜萬丈深淵,再睜眼卻天光不見,用手一推,身側冷硬,抬手一摸,也是如此,料到自己是到了棺材裏了。莫公子隨即勉強側了側身,用手探過去,卻摸到一角衣袖,再摸去是冰冷的一隻柔荑,正是常笙。
雖不見她形容,但握著那隻手,莫公子已淚如雨下,萬料不到,當年一別,二人卻在此處此時,以此等境況相見。莫公子握著那手,心中暗暗道,“笙妹,你我曾有誓言,生同廬,死同棺。今日延郎定不負你,若不能救你還陽,我便與你同眠此棺!”說完,卻坦然挨著常笙躺下,棺木躺著兩個人,自是狹窄暗無天光,莫公子卻暗暗閉了口,靜靜等待子時三刻。
這邊,青兒披麻戴孝,跪在常夫人那裏大哭,說什麽也要去替小姐守靈,若不答應,便一頭碰死在這。常夫人被這丫頭鬧得沒法,也覺無甚大礙,便讓她去了。青兒隨即備下諸多紙錢,跪在靈堂裏,一邊哭一邊燒。貂奴和幾個丫頭不由暗自笑道,“這青兒真是個死木腦袋。主子都死了,她不說伶俐些換個靠山,卻還死守著這個棺材,若笙小姐下葬了,她還守墳去不成?!”
青兒不理,隻跪在那靈堂裏化紙,心裏暗暗道:指望那神仙不是騙人的才好。小姐真的能活,就是青兒折了三十年的壽,也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