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涅槃（結局）（四）
淺芸抹了抹自己的臉，那手卻也腐爛出了白骨，她冷笑一聲，環視諸神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本相，我生來就是一具腐屍，自帶煞骨妖氣，別說做神仙，便是妖也不屑與我為伍。但便是如此，難道我便不能修仙？我便不能成神？我不甘心！”說著，她厲聲吼叫，長發飛揚，衣袍裏滲出屍水，在天門前留下一串串殘綠色印記，身體搖蕩之時，有蟲逶迤而出，落得滿地。
戰神忙提著巨斧上前喝道，“諸神將聽令，速速列陣，驅逐此妖！”
“喝！”方才被鳳凰打散的神將天兵已重整列陣，盾牌如牆，長矛森森，將淺芸圍在中間。
“慢著！”鳳媛忽然高聲道，隨後已飛身落在那陣中。戰神看天帝，天帝對他擺了擺手。
鳳媛走向淺芸，此時她身上腐爛之氣已四溢，身體幾不成形，便是呼吸，也帶動頸上腐肉起伏。她抬眼看鳳媛走來，慢慢低頭，看自己的目光，與數千年前一般無二。
“寐月，知道當初我為何會收你為徒嗎？”鳳媛的臉與淺芸相對，一個容顏無暇，一個腐爛不堪。
“因為你可憐我，也可憐你自己——因為你注定不停受劫，你孤獨，要人陪伴。”淺芸冷笑著說，那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脫出來。
“寐月，你錯了。自將你從海裏救起，我便知你至陰至邪，滿腔恨意難以化解，若與你一處必會滋生心魔，削弱我元神，還可能萬劫不複。但我還是要讓你與我同去鎣璃，你知道為何嗎？”
淺芸冷笑喊道，“那就是你傻！”
鳳媛依舊看著淺芸，舉手去撫摸她發頂，嘴裏說道，“因你求生意念驚人，我隻想讓你活下去。”
那手落在淺芸發頂，她再看時，已複原為幹淨軀體，變回那西海邊上的小女孩。
“萬物皆有生之權，你不是要修仙，你是太恨，太怕，你受了太多苦難，一心要登在最高處。可你經過這一遭也該明白，仙道蒼茫，也是萬般苦難。千年萬載，不過奈何二字。無情無念，看似聖心無缺，但不如愛恨自如，來得逍遙自在。”
此時，鳳媛的手還在淺芸發頂，她抬眼看著鳳媛，幹涸的眼角，終究落下淚來。
噙霜、含月兩個女童對視一眼，也化為烏有。
……
虛氣消退，乾坤漸明，天象歸一，大星合圍之勢即將成形。
鳳凰飛天，一鳴驚九重，六界涅槃，卻是萬物新生。
暫不說六界新生之變，且先看九重天上，
那九重天大殿上，天帝端坐，神仙侍者在旁，諸神在雲霧飄渺的台階之下，十二道天旨降下。
……
“乾坤浩蕩，六界升平。傳天帝旨，情恨帝君淺芸，打下天界。情恨帝君一職，交牡丹花君陳子謙。陳子謙，本是人間帝王骨，卻做洛陽守花人。為情折壽，一損白頭。可司情恨之職。其夫人天命童女淩小月，一並登仙界。神鳥領旨，速傳六界，早日登位。”
……
“傳，天帝旨，乾華、坤華兩帝君貶至蕪山，看守山神棋盤。是非帝君一職，交了結城瀝墨；得失帝君交靈修派鸞奇。鬼王境內做指引，鎮守陰陽百鬼林。鬼王瀝墨心懷坦蕩，消鬼靈惡氣，守正邪輪回。可司正邪是非之職，其夫人李如雪，一並登仙位。了結城主，由殷鶴接任。鸞奇本苦主孤兒，天華修行，曾入魔道卻正心不滅，得失之間殞身寂滅，可司得失帝君之職。神鳥領旨，速傳六界，早日登位。”
……
此時，諸神中金頂上仙小聲議論道，“我還當那亢天要登仙界封神呢。還有那小龍君，我一直當他會做得失帝君。”
紫瓶上仙沉聲耳語，“亢天早辭行下界去了，那小龍君也入輪回走了。”正說著，第三道旨意已經下來了。
……
“傳，天帝旨，鳳凰涅槃之後，亢天回複真身，鎮守無窮海，與泗璞平起平坐，莫再起爭端。蜃影郎君封為天行侯，賜天行蓮，可穿行六界與天外天之境，查勘六界之事。神鳥領旨，速傳六界，早日登位。”
……
金頂上仙恍然道，“原來，小龍君會得個散仙。到底難成正果。”
紫瓶上仙冷笑道，“從他父佘玉郎起，卻可是在乎登仙的？”
金頂上仙沉吟片刻，卻也正是如此。
……
“傳，天帝旨，即日起天道忌殺。非大惡不興天劫誅殺之刑，六界幹戈平息，各神各司其職。修仙曆劫之事，交是非、得失、情恨帝君執掌，戰神攜神將天兵輔佐。神鳥領旨，速傳六界……”
“神鳥領旨，速傳六界。”
“神鳥領旨，速傳六界。”
“神鳥領旨，速傳六界。”
旨意不斷傳下，諸神都沒發覺，寶座上的天帝，手上的戒指又不見了……隻是隨著天帝旨意降下，神鳥青首白翅，口中銜旨，紛紛飛出九重。卻在九重天下，鎣璃山口，梧桐茂盛香氣四溢。
鳳媛立在那梧桐林外，看著山口火光，回頭看著同來的南宮麒道，“時辰已到，我去了。”
南宮麒笑道，“這一段我不陪你，但五百年中，終究有一世，我等你便是。”
鳳媛道，“此去浴火，主六界涅槃，萬象更新，求四海八荒太平。卻隻有一世在人間。隻怕那時，我已忘前塵，你卻不認得我。”
南宮麒牽著她手道，“我們試試看，看那時我能不能將你從人海中找到。賭一賭如何？”說完對著鳳媛伸出手來。
鳳媛伸出手來，二人狀似要擊掌，如當初並肩廝殺戰場之時。
……
“鳳媛，賭一賭如何？盞茶功夫，看誰可取下那城門！”
“好！”
馬上擊掌，戰馬同鳴。
隨後兩人各帶騎兵，廝殺向前，掀起狼煙十裏。
……
而此時，那兩隻手卻沒有擊掌，最終十指交握一處，算作告別。
梧桐火起，若精靈起舞，真正鳳凰涅槃時辰已到。悅耳動天地，大星流轉乾坤移。鳳媛扭轉頭去，向著那炭燒的梧桐林走去，南宮麒看著她背影穿過火海梧桐，直奔鎣璃山口。他心中默念道，“我等你。”
鳳媛似乎聽到，眼中淚落卻不曾回頭，終究躍身跳入那丹穴鎣璃，頓時星河旋轉，雲海翻騰。滄海桑田驚心動，萬物生息大化形。浩蕩正氣驅邪祟，乾坤肅清劫數消。人間景象仿若未遭遇那曠世天劫的模樣，一切恢複如常。
芸芸眾生在這涅槃之際，卻未曾覺得時光一寸停留，並不知天地曾有何等變故，但天上無端的霓虹炫目還是讓人們抬頭仰望，歎為觀止。
“娘，看！雲中好像有隻大鳥！好漂亮！”
“哎呀，是有呢，你看那雲，好像鳳凰啊。”
那鳳凰之雲卻似不死之鳥，雙翅舒展千裏，照亮如畫山河。
“是鳳凰呢，哎呀老人說有這雲出現，天下便要太平咯！”街邊更有人興高采烈地討論。隻有蒼茫鎣璃山上，那今龠正望著山峰上的一隻身形健美的斑斕虎道，“她隻會在涅槃前現身人間一世，你還真的要等她四百多年啊？”
那虎看著天頂之雲道，“她隻要會回來，我便等她。這是說好了的，她在哪，我就在哪。”說完，呼嘯一聲騰雲而起，飛躍千山萬水，追蹤那鳳凰雲影的蹤跡……
人間時光逆轉，六界涅槃太平。正氣浩蕩處，玉宇澄清。卻終究有些事，在人不察覺時，是變了的：
就在鳳凰涅槃之時，六界與天外天交界之處，無窮琉璃海中漩渦萬丈，有亢天大神石像從海水裏慢慢升起，如玉天洗，巍峨如山沉默不言。天際一道靈光降下，卻進入那神像之中，瞬間那無窮海水便消退而去，退潮在大神像之後。
就在方才，亢天與小龍君在雲端相遇。亢天見他身形飄忽，分明魂靈，便問道，“你要往那裏去？”
小龍君笑道，“如今非人非鬼，六界無名，隻天外天與我緣分已盡。天帝賜我散仙之名，卻並無仙籍，想來也料到我自在慣了，行到何處是何處，或許將來有一日，能停在哪裏便是哪裏。”
亢天歎道，“你是不慣被拘束，倒與我一樣，隻你隨風遊走，我卻隻能獨立一方。還望你遊走天下時能多來此處看我，不枉師徒一場。”
小龍君笑道，“莫說師徒之事，你也說過，若是兄弟卻是好的。你心性長樂，不慣寂寞，倒是有些辛苦。隻萬事皆有緣法，忘川非水，彼岸有花。聚散之時，難得一句後會有期罷了。”
亢天見那靈魂神清氣朗，便知他終有重生之時，想來定後會有期。也便抱拳行禮，二人因緣際會後，各奔前途。
此時那大神之像立於天地，俯仰乾坤，背對滄海，眼觀六界，卻是巋然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