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涅槃（結局）（番外）
雲霓浮動，霞光逶迤。雲濤滄海相接之處，擎世亢天大神石像巍然屹立蒼穹之下，日月照耀下隱隱生輝，間或有道道青煙自石縫內逸出，繚繞而上隱約成形，時而如鳥，時而似蝶，忽聚忽散，而那守在石像旁的白衣藍發女子，便對著那青煙交織的幻象出神。隻更多時辰，她隻將雙手交疊石像上，臉貼上去，喃喃自語。
因這石像在六界與天外天交接之地，日月自城奇景，晝夜顛倒，四季迥異，寒暑交錯，方才還是巨浪滔天，眨眼又是火焰落九天。這石像便仿佛受難之人，立於火焰冰海間，晝夜分割處。而這女子，也便赤著腳立在石像邊，不曾離開過。
卻說，這日來了一人，是個眉目俊朗的年輕人，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模樣，那女子一眼望去，頓時淚濕眼睫，因為那年輕人的形容，正是樂郊。
這女子，正是阿嫦。
此時，正是乾坤倒轉、天地涅槃後的第四年。
這年輕人到了此處，是人間日落、異界旭日東升之時，這邊是絕頂雲濤，那邊是滄海橫流。卻不見雲濤半點飄逸到海上，也不見那滔天巨浪到這邊，這自是大神的結界。
他看著那大神像在此時現出無比的莊嚴與神聖，立即麵露崇敬之色。整理衣冠，大禮參拜後，才起身歎息道，“這便是六界盡頭了。當初若非大神舍身為石像設結界，那無窮海必淹沒三界，釀成蒼生之禍。可歎大神千秋萬世在此忍受煎熬，實令我等凡人欽佩。”
他自言自語罷，才看到那大神像旁邊的白衣女子，正閃著盈盈動人的眸子看自己，忙施禮道，“見過仙子。”
阿嫦苦笑一聲，“我不是仙子，我是鬼妖，叫藍雪嫦。你，你是？”
年輕人看她神色激動，先是一愣，隨即笑道，“我已然忘卻自己是誰了，隻記得收留我的人說來，我的名字，叫樂郊。”
雪嫦依舊看著他道，“你為何來此？”
樂郊道，“特慕名來參拜大神。仙子，不，姑娘為何在此？”
雪嫦聞言眼神中如飄過一抹雲霧，她用修長的手指摩挲那擎天般的石像，口中喃喃道，“我為了，心頭一點熱血。”
隨即，雪嫦問道，“你將要到哪裏去？”
樂郊看著那大神石像道，“收留我的人告訴我，要我來這裏參拜了大神像，就去天華山，投奔靈修派的竹桓掌門。”
阿嫦點頭道，“去得好，忘得好。來得好,見得好。”
連著四個“好”，讓樂郊聽了個似真非真，卻還是謙和有禮地陪笑道，“卻是好的。”隨即又問，“不過，姑娘守在這裏，可會寂寞？”
雪嫦對著他疑惑的目光道，“與他的心在一處，又怎會寂寞？”
卻在此時，無窮海變天，烏雲漲滿，飛雪漫天，這邊依舊星空燦爛微風拂麵，對麵卻是天寒地凍，冰寒刺骨，在斷崖看看來，大神像仿佛立在雲濤風雪內，景象甚為壯觀。
樂郊看那風雪已卷起雪嫦的裙角，飄然若仙，難免由衷讚歎，隨即又收斂心神，怕是對雪嫦的褻瀆，便有些自責，心頭想著萬水千山，明日終於可踏上歸程了，也釋然了很多。既然自己在此不會久留，倒是可陪著這姑娘片刻，以盡緣分。
那邊，大神像在風雪裏飄出幾縷青煙，飄散在星空裏，成了一朵花的形狀。
樂郊沒看見，他在看異界裏的風雪海浪。
雪嫦看到了，她在淚水中綻開了笑靨，隨後對著那虛空裏的花伸出了手，似乎摸到那花，還有片片葉子。
“看，這就是彼岸花。”
她耳邊聽見有人說，再細細一聽，卻又如此不真實。那花，也已消散不見。
刹那，亦是永恒。
此夜，千秋萬年。
……
百年之後。
卻說人間四月，芳菲琳琅。這偏僻之地的小鎮，依舊熱鬧非凡。此處離妖界冰魂山已不足百裏，卻是豐衣足食，雨順風調。說來今日正是四是十三龍君節，本是曾經的天外天之主小龍君的誕辰。說來這龍君節已時代相傳了幾十年，每到此時，便會滿鎮係彩，家家奉花。麵具生意也火爆得緊，滿鎮很多戴著各色精要鬼怪麵具的百姓來共慶佳節。
鎮外的河水上，自有一行十二條龍舟劃過，舟上上係彩綢，沿途有很多戴著麵具的人用桃枝沾了水向龍舟上灑水，一時水霧交織，現出瑰麗的色彩。這鎮外之河共計四十裏，計七座橋。這十二條龍舟會穿過這七座橋的橋洞，稱為龍行。寓意百年前小龍君解厄相助諸多精靈和凡人逃離天劫的義舉。隻小龍君已在百年前鳳凰涅槃之時失蹤不見，此時天外天依舊是泗璞大神做主。
巳時才到，龍舟便已備好。有頭上戴著笑笑生麵具的八九歲小童拎著小水桶，手裏拎著桃樹枝步履匆匆，一路小跑要趕到河邊，誰料迎麵撞上一人，水桶險些脫手。
“小心！”
倒是那人一手扶住小童，一手接過那水桶，身形一轉，卻是滴水未灑。那小童驚魂未定，抬頭看碧藍天光裏，立著個身形修長的年輕公子，容貌華美與天神相似，不由眨眨眼，禮貌道謝，“謝過叔叔。”那公子手裏握著一把扇子，笑吟吟道，“以後走路小心些，不要跌倒了。”
小童點頭，隨即道，“叔叔是外地人嗎？怪不得你沒有戴麵具？”
那公子道，“莫非今日的規矩，是都要戴麵具嗎？”
小童點頭道，“我爹娘說了，今日是龍君節，小龍君誕辰之日。我們這鎮子叫天外道，是當初小龍君為諸多精靈開通逃避天劫之處。小龍君涅槃，卻神靈在天查看六界，今日會有很多精靈異屬前來赴會，大家戴上麵具，是不想重衝撞了那些客人。”
看這小童說得頭頭是道，那公子忍不住打開扇子扇風，笑顏燦爛地道，“你懂得倒是不少，將來會有大出息。我知道了，過一會兒去買個麵具就是。”
小童卻摘下自己頭上的麵具道，“叔叔，你方才幫了我，我就把這個麵具送給你，望你不要嫌棄。”
那公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接過，端詳片刻道，“笑笑生，好。如此多謝！”
那小童聽河邊喧嘩聲起，該是龍舟要劃動，急忙道，“叔叔，行龍要開始了，我先走了。”
公子點頭，等那小童快步跑去，公子扭過頭來，將那麵具戴在頭上，向著鎮子裏的市集走去。果然見集市上的人，無論買家賣家，都是戴著麵具，形色各異，倒是有趣。
他正行走，卻聽有個賣花的婦人的笑聲，“姑娘，你要買什麽？看看吧。這是月老紅線，保佑你早日尋到如意郎君的。”那公子扭頭看去，卻見一處賣花和小物什的攤子前，立著一個身穿水藍色衣裙的女孩，看模樣十七八歲，在那挑選小物件。
“老板，我要買個羅刹麵具，你這裏倒是有沒有？”這姑娘的聲音聽來格外悅耳。
“哎呦我說姑娘，你這不是戴著個娃娃的麵具嗎？多好看，何必要個嚇人的羅刹呢？”
“這個不好，我就想要個羅刹的，這樣才能讓人怕我啊。”那女孩很是執著，隨即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姑娘，可是趕路的？”
那女孩聞言回過頭來，臉上果然是個笑哈哈的娃娃臉，倒和那笑笑生的麵具相映成趣。
“是啊——不，不是，你怎麽知道的？”這女孩支吾其詞。
“你是要去冰魂山？”那笑聲麵具的後麵，傳來個年輕公子的聲音。
“不是。”那女孩否認後對著那小攤上的婦人說了句，“我不買了。”轉身就走。
誰知沒走幾步，那公子竟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女孩本能要伸出尖尖的指甲，可眨眼之間，她的腕子上已被那公子纏上一條紅繩，上麵有個小鈴鐺。
手腕被鬆開，女孩用手扯卻扯不下來，那紅繩與鈴鐺仿佛長在肉裏，搖動之下叮鈴作響。女孩急了，扯下娃娃麵具，露出靈眉秀目的麵龐對著那笑笑生喊道，“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纏著我？”
“我是係鈴人。”那笑笑生麵具後，年輕公子的聲音依舊溫和如水。
“什麽係鈴人？你趕緊把這鬼東西拿開！”
“我說，我就是你的係鈴人。係上這鈴鐺，叫你不亂跑動，不亂做事——還有，我會送你回冰魂山去，沿途保護，你不必用什麽羅刹麵具嚇唬人。”那公子摘下笑笑生麵具，女孩看著他真麵目後，登時瞪圓了眼睛，覺得似曾相識。
“我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你？”
那公子並不說話，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道，“走吧，我們也去湊個熱鬧，看看這龍舟去。”
女孩被他拉著，心裏還想著在哪裏見過這公子，卻似乎曾在夢中。終究她心中靈光一現，喜出望外道，“你是，你是小龍——”
那公子用扇子輕輕在她額頭一敲道，“想起來也不要說，叫我影郎叔叔便是。”說是叔叔，看麵容不過比這女孩大兩三歲模樣。說著將那麵具再戴上，又將娃娃麵具給這女孩戴上道，“入鄉隨俗，鎮上的規矩還是要守的。”
女孩乖乖地讓他戴好麵具，嘴裏道，“你會送我去冰魂山？那可是妖界，你不怕嗎？”
“不怕。”那影郎拉著她手腕向前走，腕上鈴鐺叮當作響。
“影郎哥哥。”
“叫叔叔。”
“你會一直跟著我嗎？”
“那要看你聽不聽話了。”
那女孩正要說什麽，河邊傳來喧嘩，卻是龍舟已穿過第一座橋，沿途人群將那水灑向龍舟，水霧交織，水珠晶瑩，仿若在河上開出萬朵水花，還現出七彩虹影來，那龍舟上的彩帶在水霧虹影裏顯得越發鮮豔。百姓在心中紛紛有祝禱，望太平歲月，雨順風調。
那影郎拉著女孩，舉袖為她擋開一些水霧，漸漸融入歡騰的人群，與各色麵具混在一處，分不清蹤跡了。
十二龍舟行到第二座橋頭，便有風來，鼓動彩帶飛揚，煞是好看。眾人都說，這是小龍君神靈感應。今年又是風調雨順，百業興旺了。
此時那笑笑生的袖子裏，正藏著一封信，是天華山行將登仙的第二十三代靈修派掌門竹桓寫給他的：
“知君劫消涅槃之日近，甚感欣慰。君今得天心如鏡，自知百年前後因果。妖界涅槃至今，善惡雜陳，亂象環生。君當知本在天華山隨我修行之解小靈，注定為妖界之主。此妖得乾坤靈氣，天性通透，率真良善，亦正亦邪。我將到大限，她不日將攜拘靈玉，離天華上前往冰魂山天音界。她如今妖性漸開，恐生變故，望君護送其前往妖界，善以教化，護三界太平，眾生福祉。——天華竹桓拜上。”
……
天外道小鎮，龍君節熱鬧繼續。人群裏，那蜃影郎公子與女孩手還握在一處，係在在女孩手腕上的鈴鐺，正叮鈴作響，悅耳至極。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