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我願擔責
何教授在簽完字之後,又仔細地看了看方子。
雖然許陽用藥是真的大膽,但他不是亂來。現在民間崇尚火神派的人很多,但很多人都是亂來,胡亂加大劑量,不重視配伍,也不考慮仔細病人的病情。
許陽這張方子,他的劑量全是按照仲景經方中的真實劑量來的,比如川烏,比如附子,再比如麻黃,尤其是細辛。
現在藥典上的規定細辛不過錢,隻有1-3g。這個規定跟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上細辛不過錢的說法一樣,所以這就是中醫界許多人都在罵李時珍的原因。
在東漢古墓的挖掘之後,也證明了仲景經方中的細辛的真實劑量。按照漢代一兩,今之16g計算。
經方中用到細辛的湯劑16方中,有8方的劑量用到了3兩;有5方的劑量是2兩;真武湯則是用了1兩。在丸劑裏麵,烏梅丸,仲景足足用了6兩。隻有侯氏黑散中的細辛隻用3分。
所以許多後輩醫家推測,宋朝人習慣服用散劑,可能細辛在散劑裏,毒性很強,未曾經過高溫分解毒性,所以隻能用很低的劑量。
當然也有人說宋人陳承在編寫《本草別說》的時候,是因為聽說有囚犯暴斃而亡,疑似服用了含有細辛粉末的中藥有關,所以他並未查證屬實,就簡單認為細辛若單用,不可過錢。
然後李時珍在沒有仔細查證的情況下,也不管《神農本草經》的記載,也不管仲景經方的劑量,就簡單地引用了陳承的觀點,把細辛不過錢錄入了《本草綱目》中。
至此,細辛這味藥蒙冤數百年,乃至現在……
不過民間,也有許多人是尊仲景經方的。畢竟《神農本草經》也將細辛歸納在了上品無毒之列。
隻是在用作散劑的時候,不可多用,畢竟仲景在散劑裏也隻用了三分。隻是用作湯劑,在高溫煎煮之下,多一些劑量,可保無恙。
甚至於河北名醫劉沛然老先生,用細辛最多的時候用到了120g,合漢代七兩多,相對於藥典的3g,自然太懸殊了。不過劉老以此成名,並未失手。
《本草正義》也將細辛總結為:“細辛芳香最烈,故善開結氣,宣泄鬱滯,而能上達巔頂,通利耳目,旁達百骸,無微不至。內之宣絡脈而疏通百節,外之行孔竅而直透肌膚。”
其實細辛是中醫人手上的一枚大將,對一些深伏三陰的沉寒頑疾,久治不愈的沉屙,能有效托邪外出,有覆杯而愈之效。
奈何蒙冤數百年,至今無人敢用。
不過這一次,許陽也沒有用特別大的劑量,他跟麻黃桂枝一樣,用了15g。
縱觀全方,若是按照藥典來論,許陽絕對是超過劑量的,甚至要擔醫療事故的風險。
但若是按照仲景經方的真實計量來說,許陽並未破格運用,他是守著經方的真實計量和配伍的。
在中醫人看來,許陽並無任何過錯。但是在司法鑒定看來,他估計要吃大官司。所以何教授隻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幫他承擔責任。
何教授拿著方子,對房內眾人道:“這方子……我開的……”
屋內眾人全是一怔。
許陽感動非常,他沒想到何教授居然把責任都攬了過去。
在場中醫也都被這樣的師生情感動了。
何教授是一個有名譽,有地位的老中醫,越是這樣的中醫,越會愛惜自己的羽毛,可何教授卻願意為許陽承擔這一切。
大家都大為觸動。
許陽看著何教授,他道:“老師,您真的不必如此,是我要這樣開藥的。”
何教授溫和地笑了笑,他看著許陽說:“你是個醫生,我也是啊。”
“老師……”一時間許多話全都堵在了許陽胸口。
何教授對著許陽微微搖頭,他笑著寬慰道:“沒事兒,其實老師知道你是對的,仲景也是對的。但你要知道,這個病人是老師的病人,責任當然老師來扛。”
在場的其他中醫眼睛都酸了。
……
ICU的石仁通主任眉頭大皺,他道:“隻是這樣的方子,藥房是開不出來藥的。”
曹德華低著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抬起頭,走了上來,眼神慢慢堅定起來,他奪走了桌上的方子,寫上了自己的大名。
何教授和許陽都有些錯愕。
曹德華看著他們,灑然笑了笑,他道:“這些年一直追名逐利,差點忘了我自己也是醫生了。何教授,你說的不完全對,這病人不止是您的病人,也是我們中醫科的病人。”
“我去找杜院長簽字,今天這個藥方我開定了,我就不信仲景經方會有錯。這個病人,我們救定了。責任,算我擔一份!”
眾人皆是一驚。
就連曹達華也驚住了,他也沒想到他這個整天鑽營人脈關係的大哥,居然還有這麽血性的一麵。
患者老婆的眼睛再一次紅了。
齊主任和ICU石仁通主任也很錯愕地看著曹德華。
鍾華往前幾步,走到曹德華身邊,拿下他手上的方子,也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他說:“老曹,你充什麽大個兒?說的好像誰不是醫生一樣?”
“老鍾,你……”曹德華也很錯愕。
鍾華微微歎出一口氣,他看了看方子,然後有些慚愧地道:“其實我也知道仲景經方的真實劑量,但使用的時候,卻一直不敢用,就連治大病重症的時候,也不敢。”
“我不是懷疑仲景經方錯了,我是怕我自己擔責任。現在想想很慚愧,大醫精誠的文章就刻在醫院的牆上,而我卻做不到一心赴救,反而自慮吉凶。”
“我們這些小醫生人微言輕,改變不了上層的東西。但麵對病人,我們應該不顧一切全力救他,這本就是醫生的責任,不是嗎?所以,這個責任,算我一份。這個病人,我們中醫科今天救定了!”
許陽怔怔地看著這二人。
何教授的神色也有些呆滯。
齊主任和石仁通主任也呆了。
徐原也站了起來:“其實我師父拋棄一切,去北京從頭開始,就是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醫生。我做徒弟的,自然不能落後。所以……如果不嫌棄的話,我也想簽我的名字。”
曹德華和鍾華也是一愣。
“也算我一個吧。”又一個小中醫站了起來。
“算我一個,我不信仲景會錯,更不信千年來的臨床經驗會錯!”又一個小中醫站了起來。
“算我一個。”
“我也是。”
……
眾人都呆了,誰也沒能想到在中醫院裏竟然會出現這樣一幕。
明明這是一次違規操作啊,可所有中醫在此刻竟然全都願意為此承擔責任。
患者妻子哭了,她掩麵而泣,這一次不是如同木偶一般絕望地哭泣,而是感動落淚。
許陽和何教授的眼睛都紅了。
許陽想到了李老臨終前跟他說的,大醫不出,蒼生何為。
在這一刻,許陽似乎真的看到了大醫,看到了中醫的希望。
這一次,縣中醫院的中醫們像是神經了一般,在這張充滿了危險的方子上,有著異乎尋常的偏執。
最後分管中醫的杜院長簽字了。
患者也簽了免責協議。
一群中醫衝下樓,去找藥房開藥。
最後藥開出來了,他們按照許陽的煎藥辦法。冷水2500毫升,煎煮至500毫升,然後對入500毫升黃酒。
按照日三夜一的服用劑量為患者分次服用,許陽遵循的也是仲景的煎服辦法。每一劑藥隻煎煮一次,然後分多次服用,以確保藥效不變。
一劑藥用完,所有人都在關注患者的情況。
已經是晚上了,可所有的中醫都不願意下班,都守在了醫院裏,守在了ICU門口,他們都在盡一個醫生的本分。
病人不脫險,他們不離去。
晚上,ICU裏的醫護人員來報,患者服藥一劑之後,諸症減退,已經安然入睡了。
患者住院七個月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舒服過。
許陽的藥,湊效了!
這一刻,整個中醫院響起了中醫們的歡呼。
曹德華和鍾華也是暢懷大笑。
曹達華看著他哥,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由衷的尊敬。
患者妻子亦是泣不成聲,她終於哭出了聲音,也哭出了希望和感動。
中醫院牆壁上雕刻的大醫精誠文章,似乎也在今晚變得熠熠生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