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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孤墳

  夕陽,比血更紅,這一天的黃昏太過妖異絢爛。


  科洛斯主城還是那般繁茂昌盛,還是一如既往的人流不斷,喧嘩異常。


  喧嘩異常,這‘異常’二字,一點也不過分。


  就在城門口,數隊人馬各據一方,僵持不下,連入城的路都給擋住了。


  “獨孤丘林,我勸你趕緊把東西交出來,別自不量力自討苦吃。”數量最多氣焰最盛的那隊人前方,為首的青年男子冷冰冰地說道。


  城門正中也有一隊人,看其所站方位顯然是正欲出城,卻生生被突然出現的青年男子帶領大隊人馬給堵住了出城的路。


  在這大隊人和小隊人的中央,還有一位銀發老者自成一隊,看其默立當地一身不吭的樣子,倒像是本來走在小隊人前方,結果被無辜卷入紛爭的一個路人。


  “獨孤白,你別欺人太甚。”小隊人中,為首的同樣是一年輕人,隻不過看其年齡要比對方小上幾歲,但臉上銳氣卻是猶生幾分。


  “哼,欺你又怎樣?你小子別忘了,大元老已經葬身黑暗之山,現在可沒有人能護得住你了。”被稱作獨孤白的青年男子一臉桀驁道。


  “你胡說,我祖父他……..。”怒吼聲突然消失,獨孤林原本怒不可遏的目光中,逐漸出現了絲絲恐懼之色。


  “哼,你祖父?你祖父又怎樣?你祖父再厲害也已經死了,而且死在了神劍之下,形神俱滅再也不可能活得過來了。你最好老老實實地把東西交出來,不然,休怪我……..。”


  獨孤白話還沒說完,旁邊隨從突然縱馬上前碰了他一下。


  “幹什麽,滾開?”獨孤白頭也不回地怒聲叱道。


  “公子,有人來了。”


  “有人不知道叫他們滾啊?”獨孤白還是沒有回頭,徑直怒不可遏地瞪視著獨孤丘林道。


  “可是…….。”那隨從還想再言。


  “麻煩你,滾給我看看。”這時,一道渾厚無比的聲音出現了。


  “放肆。”獨孤白終於是回頭了,可回頭的刹那,明明滿腔怒氣,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何時,城外偌大的一片空地,已全然被一支龐大的隊伍占據。


  城樓上,守城將士已經驚呆,一千,兩千,三千,遠遠望去,那支隊伍少說也有五千之眾。


  如此浩浩蕩蕩的一支龐大隊伍,怎會莫名出現在這科洛斯主城外?

  更為驚人的是,那五千之眾身著白裳,發係白布,儼然是……..出殯吊喪而來。


  獨孤白再桀驁狂妄,此刻也不得不低下頭來,對方人數之多超乎想象,若是衝突起來,莫說一個獨孤白,就是百個千個也不夠殺。


  “你…….你們…….你們是什麽人?”心懷忐忑,腳下發顫,獨孤白戰戰兢兢地上前道。


  隊伍中,一冷麵少年縱馬上前,並沒有回答獨孤白的問話,卻是反問道:“你,與寒鋒會有什麽關係?”


  聽得此話,獨孤白不禁麵上一喜,脫口而出道:“寒鋒會會長乃是家父………。”


  “來人。”冷麵少年斷然一聲大喝,生生將獨孤白給震住了。


  “在!”


  “一個不留,全部殺了。”


  獨孤白退下一軟,當場癱倒在地,幸而…….

  “慢著!”隊伍中又有人縱馬走上前來,那是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然而,麵上悲痛冷峻之色,比那少年更為甚之。


  “小弦?”


  “讓他們走。”


  “為什麽?他們可是……..。”冷麵少年不解,禁不住大喝道。


  “我們是來送小逆哥哥回家的,不是來殺人的。”


  少年怔住了,雖然不甘,卻不得不就此作罷。是的,他是來送小逆回家的,而小逆的家也便是他的家,他是飛雪。


  ……


  七百多年以來,科洛斯主城的氣氛第一次這般緊張。


  寒鋒蕭瑟,陰雲密布,一場暴風雨已經不可避免。


  喧鬧的街市,不斷變得死寂,吆喝的商旅,紛紛閉上了巧嘴。一股無形的莫大壓力,悄無聲息地蔓延向整座城池。


  半個月前,邪殿殺滅了寒鋒會萬千子弟,雖有神劍之故,可邪殿之名,已然天下皆知。


  異軍突起,一戰成名,邪殿的威名,是弑神劍的主人用生命換回來的。


  以一敵眾,王者不能擋其道路,那個猶如曇花一現般的少年,用鮮血抒寫了一個不可逾越的傳奇。


  一柄劍,令得聖階強者形神俱滅。一個人,令得天界王者止步隱忍。不管他是善是惡,是正是邪,不管他是誰,他都足以名動千古,永垂不朽。


  就像世人永遠都記得那尊殺神一樣,雖然他差點毀滅了芸芸眾生,可芸芸眾生還是記住了他的名字。


  城主大廳,一排香案之前,塚城城主飛幽正點株燃香,用最原始的方法去祭奠逝去的親人。


  自幾年前,他從冰封王座抱回逆神的那一刻起,他便將那來曆不凡的孩子當做了自己親子一般看待,飛雪逆神,一視同仁,無論誰受到傷害,他都會感到同樣的心痛,同樣的傷懷。


  容顏未老身先死,閉眼白發送黑發,那種父親失去愛子的心痛,如同刀絞,苦不堪言。


  塚天之下,飛幽最強,可如今,飛幽老了,他正值壯年,可心已經老了。飛雪沒了,逆神沒了,兒子沒了,他便什麽都沒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飛幽哭了。


  七殺窺世,貪狼奪命,可貪狼尚未出世,他膝下兩個兒子都已被奪去了性命。


  “回來了,回來了,城主回來了。”大廳外,侍從大聲嚷嚷著跑來。


  飛家門風極嚴,飛幽絕容不得家中門人似這般沒有規矩,可這一次,飛幽卻像是沒有聽到一半,隻是兀自坐在香案前發呆。


  “回來了,城主,回來了。”侍從跑進大廳,神色慌亂地衝著飛幽大喊道。


  “誰…….誰回來了?”聲音微弱無力,飛幽是真的老了。


  “少主,是少…….少主回來了。”侍從言詞不清道。


  飛幽沒有反應,人都已經死了,死在那種地方,又怎麽可能還回得來……..

  “你說什麽?”突然,飛幽反應過來了,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披散的亂發下,一張滿布疲累的臉上逐漸盛起點點光彩,他已經在地上了幾天幾夜,茶飯不思,動也不動,這突然起身,一個趔趄就朝地上栽了下去。


  “城主。”侍從急忙上前將飛幽扶住,擔憂道:“城主您……您慢點。”


  “在哪?”飛幽一把抓住侍從的雙肩,用力之大直令得侍從一陣咬牙喊痛,“在哪?少主在哪?”


  “在……在……在在在,就在府外。”


  侍從話音剛落,飛幽已經消失無蹤,那種愛子失而複歸的狂喜,同樣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可是,在城主府的大門口,飛幽卻看到……..

  招魂幡迎風飄動,白色冥紙漫天紛飛,陰暗的天色,就如同飛幽陰暗的臉,低沉壓抑得令人黯然神傷。


  撲通一聲,飛雪手捧靈位,雙膝跪下,顫抖的聲音中,除了悲慟,什麽也沒有。


  “爹,孩兒不孝,沒……沒有看好小逆,他……他……他……..。”


  泣不成音,聲不成句,飛雪的話還沒有說完,飛幽已經雙眼發昏,在眾目睽睽中倒了下去。


  “爹!”


  “城主!”


  聲聲呼喚中,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暴風雨沒有來,來的隻有致命的噩耗。


  ……


  城門口豎起了招魂幡,那是一位父親對逝去愛子的呼喚。


  城中所有侍衛,乃至所有軍隊,全都身著喪服,頭繞白布,那是將士們在祭奠逝去的少城主。


  本來紛繁熱鬧的各個街巷中,行人一天比一天稀少,但凡與各大公會有所關聯的人全都悄然離開了這座古老的城池,倒並不是被城中的壓抑氣氛所迫,而是,怕惹禍上身。


  城門口,五千邪殿弟子靜立,一動不動,巋如磐石,出城的人怕,進城的人更怕,怕什麽?怕這些人會突然間狂性大發,肆意屠戮,他們連寒鋒會的萬眾弟子都敢殺,普天之下還有什麽是他們不敢做的?

  幸而,人們的擔心並未演變成事實,那五千邪殿弟子不但沒有被仇恨衝昏頭腦,反而中規中矩很守秩序,七天七夜,不動分毫,如此毅力,隻怕連王室中的精銳之軍也不過如此。


  第七天的黃昏,一行人緩步走入了科洛斯的城門。


  “啟稟城主,府外有人求見?”


  “是什麽人?”飛幽的臉色較七天前要精神許多,但總的來說,他還是老了,聲音已不再如往年那般蒼勁有力,渾厚深沉。


  “屬下不知,不過,那些人說是為吊唁小逆公子而來。”


  聞言,飛幽急忙起身往大廳外走去,興許是小逆在外所結交的朋友,切不可怠慢之,他是這樣想的。


  嚴格的說,她並不是逆神的朋友,與她隨同而來的幾人也不是,隻不過…….

  “不知,幾位是……..。”在門口,飛幽見到了一位氣質超絕的女子,一個身若虛影的中年人,以及一個眉目傳神的青年人。


  “在下芊羽,見過飛幽前輩。”她當然不是逆神的朋友,而是逆神的師姐。


  “在下無影,見過飛幽前輩。”


  “吾乃冥瞳……..。”那有著一雙幽光深瞳的青年人剛一開口,便被芊羽暗中推了一下,不得不放下了身為王者的架子,低下語氣道:“見……見過前輩。”


  飛幽曾有塚天最強者之稱,他又豈能看不出端倪,且不說眼前幾人氣度非凡,單憑修為上,飛幽便隱隱感到,此三人的真正實力絕不在聖階七重天之下。


  第八天,無夜來了,神罰無夜,號稱聖階最強的那個無夜。


  無常死在逆神劍下,無夜是來踢場的,他並不知道那天的落兵之地都出現了一些什麽人,也不清楚那天的黑暗之山內發生了何等可怕的事,他隻知道,他的獨子是被逆神殺死的。


  死在弑神劍下的人是無論如何也活不過來的,所以無常再也不可能活過來的,所以無夜很恨,恨逆神,恨飛家。


  隻是,在飛家的大門外,無夜碰到了一個人。


  黑色鬥篷下,那個人的目光很是有神,甚至比冥瞳還有神。


  猶豫半響,無夜頭也不回的走了。


  “在下冥妄,前來吊唁逆神公子,還望通報。”低沉有力的聲音中,那人拱手對守門的侍衛道。


  冥妄,自然是淺淵三大淵主之一的那個冥妄,不然,無夜懷怒而來,又豈會沉默而歸?


  在侍衛的帶領下,冥妄進門了。飛幽並沒有出門相迎,飛幽並不知道冥妄是誰,且,近日前來吊唁的人實在太多,飛幽是真的累了,老了。


  冥妄剛一進門,怪事發生了。


  烏雲蔽日,陰風四起,鬼哭神嚎之聲陡地從地底傳來,晴天霹靂突然在高空炸響,令人壓抑窒息的陰森鬼氣如同潮水一般蔓延、擴散,不多時便將整座科洛斯主城都籠罩在內。


  朗朗乾坤,眨眼變作了茫茫黑夜,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麽。


  逆神的靈位前,冥妄無比凝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砰的一聲,靈位炸裂,在四周眾人極度驚愕的目光中化為一團粉末,隨風而逝。


  “小逆!”


  “小逆哥哥!”


  飛幽驚呼,飛雪驚呼,小弦也是一聲驚呼,還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會發生如此詭異的事情。


  陰風狂嘯,鬼聲大作,招魂幡落在了地上,就如同逝去的逆神一樣,永遠地失去了它在狂風中所應有的活力。


  香案在動,就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暗中作怪一樣,前所未有地顫動起來。


  地麵也在動,就好像地底有東西要奮力鑽出來一樣。


  門口,侍衛被嚇得不輕,當場失聲尖叫著跑遠了。


  飛幽盯著飛雪,飛雪等著飛幽,父子倆臉上的惶然無措之色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亙淵也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如此詭怪之事,難道會是逆神陰魂不散,在以此向他們傳達著什麽嗎?亙淵知道,他死的不甘,他是要他們為之報仇嗎?


  還是說,逆神尚有心願未了,想要………


  就在亙淵胡思亂想之際,小弦含淚跪了下來。


  “小逆哥哥,你…….你安心地去吧。小弦發誓,有生之年,一定會為你和小欣姐姐報仇雪恨的。”


  小弦聲音雖輕,四周陰風雖狂,可奇怪的是,此間的每一個人都聽清楚了。


  撲通一聲,飛雪也跪下了。


  “不滅寒鋒,誓不為人!”逝者如斯,生者當矣,那是飛雪對亡故兄弟的承諾。


  亙淵也隨之跪下,風語亦然。


  “不滅寒鋒,誓不為人!”


  陰風小了,鬼哭聲弱了,地麵的顫動也消失了。


  “婆盧羯帝、爍缽羅耶,醯利摩訶、皤哆沙……。”清音如頌,金光刺目,有人從遙遠的時空中踏步而現。


  “婆盧吉帝、室佛羅愣馱……。”她是,莎華。


  不多時,天際烏雲消散日光重現,城中鬼氣也逐漸消失於無形,一切,又恢複了它所應有的平靜。


  “小弦,參見冕下。”


  “亙淵,參見冕下。”


  莎華微笑著將小弦和亙淵扶了起來,接著,她將靜如止水一般的眸光投向了冥妄。


  “小侄參見前……..。”見莎華看向自己,冥妄急忙躬身下跪道。


  “不用多禮。”莎華淡淡地將冥妄的話打斷,隨即又看向了早已愣住的飛幽。


  如果飛幽所憶不錯的話,眼前這神秘女子方才所頌的應該是……..是上古佛宗的往生咒?


  佛宗匿跡萬載,往生咒失傳千古,這神秘女子到底是誰?

  “你,便是逆神的養父,飛幽?”


  “正……正是,不知閣下是……..。”


  “吾乃暗夜之主,亦是逆神的師尊,複興曼珠,名莎華。”


  ……


  我早已為你種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從分手的那一天起,曼珠沙華便已凋謝,人也憔悴。


  千盟萬誓,仿佛都隨花湮滅。


  ……


  冰封王座,盛開著九朵白色玫瑰。


  居五行之位,呼四方之應,少有人能看懂那九朵玫瑰的絕妙排位。


  “冕下,為什麽要將小逆哥哥的靈位移到這裏來?”在莎華離去前,小弦問道。


  “這裏乃是他的出生之地,死後,他理應回到這裏來。”


  莎華走後,又有人來了。


  藍發飄揚,碧波如水,她是,顏如雪。


  鏗鏘,沉沉低吟聲中,九淵劍出鞘,淩空飛起後,穩穩落在了九朵玫瑰的正中心,強行將那孤零零的靈位取而代之。


  “如雪姐姐!”小弦驚呼,她不明白如雪為什麽要這樣做。


  可緊接著的下一刻,她明白了。


  九淵劍氣,由上至下,呈扇形垂落。


  劍氣凝形,化為實質,一座墳墓憑空出現,儼然將劍和玫瑰覆蓋其中。


  轟隆聲起,冰封王座的封印開了。


  封印之門內衝出了一道紅光,光芒化作了一道神奇的時空通道,徐徐朝著墳墓的方向推進。


  不久,光芒消失了,眾人也已看得呆了。


  封印之門再度關閉,那墳墓看起來似乎與之前似乎並無異樣。


  微風飄動,藍發翩翩,她也離開了。


  招魂幡在動,可那是風的傑作。


  小弦跪了下來,飛雪也隨之跪下,然後是亙淵、風語,以及,邪殿五千子弟。


  ……


  又是七天後,所有人都離去,這裏隻剩下了一座孤墳。


  一年後,孤墳上有新綠冒出,一種不知何名的植物正在開枝散葉。


  三年後,神秘植物開花了。


  花紅如血,鮮豔欲滴,那般嬌、豔那般迷人,可偏偏,那般危險致命。


  繁華雖美,可孤墳,始終還是孤墳。(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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