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是善是惡,一念入魔(下)
遍布死亡的天地,沒有光明的世界,長年累月憋在骨子內的憤恨,無處發泄。
黑暗湮沒了大地,亡靈吞噬了仙界,繁華落幕後留駐紅塵的孤寂,隻有刀劍。
沒有雲兒的風裏,孤魂野鬼哀嚎遍地。
沒有星星的夜裏,陰靈邪魔咆哮肆虐。
上古人魚的戰鬥潛能是無法以常理估量的,血人魚嗜戰的本性是世人望莫能及的,在最特殊的時刻,最特殊的地點,一場本來不必要的廝殺爭鬥,葬送了整個減上之天。
很難想象,在短短的兩天時間,冥界亡靈便輕而易舉地攻破了減上之天。
回首過往,冥界攻陷塚天用了三個月,羨天用了兩個月,青天四個月,蒼天一個月,昊天六個月,旻天八個月。不可置信,理論中防守強度僅次於天城的減上之天,竟然會在兩天之內就被冥界攻破。
結果是震撼性的,可人們卻不得不鼓起勇氣來麵對這個殘酷的現實。
天地浩瀚,壯闊無邊,凡人花一輩子也走不完的上天,就連一些修士也要耗費數十年光景才能踏足每一個角落的仙界第七重天,卻在朝夕之間便淪為了冥土,這已經不再是一種災難,而是,整個人族的恥辱,一種滲透到骨子裏的恥辱。
然而比起減上之天的失陷,更加殘酷的事實就是,駐守上天的十幾億人族大軍,逃出生天安然退回天城的,不足一成。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這就是仙冥之爭,人鬼之戰,十多億的生命,說沒就沒了。
……
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輾轉一生,窗外遍布百花凋零的殘痕。
生死默認,無望枯等,枯等一刻,又一刻的冰冷。
飛雪翻身下床,推門走入寒夜,漫步冰霜中感受著心間的悸動。
天城,這已經是仙界眾生的最後一戰。
這最後一道防線一旦失陷,後果將不堪想象。
台階上,倪淵正放眼望著黑夜。
墨夜長空,一點光亮也沒有。
微弱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就好像在亂世中居無定所的世人,沒有方向,也沒有希望,走到最後隻能去到冥界這生命的終點站。
飛雪默不作聲地在倪淵身旁坐了下來,好長一段時間,兩人都彼此沉默著,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沉悶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整個紅塵人世,天城,已經難見生氣。
黑雲壓城城欲摧,貪狼奪命命生悲,前所未有的絕望,無形間將飛雪和倪淵,乃至世上每一個人的七魂六魄無情吞噬。
一條蝰蛇,從地麵小心翼翼地探了個頭出來。
一隻雄鷹,掠空疾撲,兩爪便將蝰蛇抓了起來。
吼,一聲咆哮,有異獸騰空而現,在間不容發間將雄鷹連帶著蝰蛇吞入腹內。
獅首,虎身,牛足,蛇尾,這是一種叫不上名字的異獸,可能其他地方會很少見,可在天城,這種東西卻幾乎遍地都是。
如果在以往,這種異獸是進不了人類的府邸宅院的,因為有神衛兵的看守,任何飛禽走獸妖魔鬼怪都隻能在林間野外遊蕩,可自從兩年前,諸多由光明女神賦予了遠古戰魂的神衛兵憑空蒸發,異獸侵入民宅襲擊人類便成了常事。
“平靜的世界,總是危機四伏。”飛雪輕聲說道。
“沒看出什麽來嗎?”倪淵神色有些古怪地說道。
飛雪轉頭看向倪淵,問道:“你看出什麽來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螳螂?哪有螳螂?”
倪淵一陣輕笑,眼前確實沒有螳螂,也沒有黃雀,他所看到的,已經隻有一隻掉頭跑開的異獸。
“你小子到底想說什麽?”飛雪盯著倪淵道。
“就不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嗎?”倪淵也偏過頭與飛雪對視道。
“不對勁?哪裏?”
倪淵站了起來,低著頭盯著地麵沉默了好長時間。
“你,你倒是快說……..。”
“兩天時間,你真覺得冥界能攻破上天嗎?”
一聲哀嚎從遠處傳來,那頭異獸似乎遇襲了。
“你……..你什麽意思?”
倪淵抬頭,眼神逐漸變得不可捉摸起來,然後,緩緩說出了那驚人心神的三個字。
“有內鬼。”
“你說啥?有……..。”
“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這種預感隱約告訴我,冥界入侵這件事,其目的絕不僅僅是要吞並仙界滅亡人族這般簡單。”
飛雪楞了好半天,對於倪淵的話,他可以說是一句也沒聽懂。
“你能不能說的再明白點?”
“聽說過人與精靈的故事嗎?”
“人與精靈?”
“是,人與精靈。傳說,在上冥紀末年,邪靈屠戮眾生,天之國度以及古老命河都毀於一旦,萬族近乎全滅,隻有人族苟延殘喘,在荒涼的宇宙間沉寂了無盡歲月後才得以延續下來,在光的指引下重新開創了光武紀。”
“天之國度是一個精靈古國,而精靈古國的使命就是守護古老命河,命河關係著芸芸眾生的輪回命途,乃是天地萬物得以繁衍生息的生命之源,命河一旦被毀,宇宙將徹底陷入死寂,生死輪回將走向終點,從此將再不會有萬物生靈的出現,莫說是當今的神武紀,就連寒武紀和光武紀也不會有。”
“然後呢?”飛雪忍不住插了一句。
“然後?然後就是,在那上冥紀末年,精靈之神,放棄了自己的族人,全力以赴地,護住了命河中,屬於人族的那一角。”
也許,這是可歌可泣的故事,可飛雪知道,倪淵不是在講故事,也不是在感歎曆史,重點,還在後麵。
“人族活下來了,精靈族覆滅了,可是在繼上冥紀之後出現的光武紀年間,世上就有了光明精靈與黑暗精靈之分,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什麽?”飛雪下意識地問道。
“意味著一個問題,光明之神創造了一個全新的精靈族,且這個精靈族有著光明與黑暗之分,光明精靈逐漸融合了人族的血脈,在這神武紀掌控了光明世界,而黑暗精靈則是逐漸返本還源,從而掌控了黑暗世界。”
“不是,你,你到底想說什麽?”飛雪開始急了。
“好吧,長話短說,其實我就隻想說一句話——陰謀,這是一場早在上冥紀時期就開始布局的天大陰謀,其目的絕不僅僅是要覆滅當今的九天仙界這般簡單,其後果,遠遠比世界末日要可怕的多。”
飛雪徹底愣住,他怎麽也不會明白,倪淵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些話來。
“誰…….誰告訴你這些的?”
倪淵緊緊盯著飛雪的雙眼,再一次語出驚人地說出了兩個字。
“冥尊。”
……
光明聖殿,藏花閣。
微雨漂浮,薄霧蕩漾,安靜的百花悄然綻放,繽紛的蝴蝶,於草木枝頭將各自眼裏的小世界俯瞰。
緊閉的閣門前,光明聖殿七聖使始終佇立在輕風之中,耐著性子,耗著時間,一分一秒地等待。
門開了,他們就還有希望。
門若一直不開,他們心裏的太陽將再也升不起來,光明聖殿將從此不複存在。
生死存亡,榮耀信念,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天界拋棄了他們,光明女神拋棄了他們,他們不想拋棄自己,可殘酷的現實,就是鐵打的人也會禁不住摧殘。
執著的人,從來不相信奇跡,隻相信自己。而這聖殿的七位聖使,從來隻相信顏如雪一個人。
隻要顏如雪還在,哪怕九天仙界毀滅了,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這種在仙界獨屬於主仆之間的情誼,並不少見,但卻絕對是旁人難以理解的。
人之一生,有人為權為勢,有人為愛為情,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信仰,為了這個信仰,天地存不存在無所謂,隻要信仰還在,人生依舊完美。
人類的榮耀,這是仙界大多數的人共同信仰。
可是聖殿七使,他們的信仰就隻有一個,顏如雪。
因為,和荊允一樣,聖殿七使,也不是人族。
池傑,這位曾經雄極一時的無極戰聖,其實是人間北海的水精靈,當年人魚公主香消玉殞,他是隨著殺神麾下的大軍,從人間殺到仙界來的。
天弘,這位當世無雙的光明聖騎,本體乃是人間北海的一頭龍龜,同樣是跟隨殺神大軍殺到仙界來的。
姬如千夢,萬古僅見的馭夢者,蜃妖出身,機緣巧合之下,她才找到了自己宿命中的,真正的主人。
姬如千影,寒武紀時期天下第一刺客的影子,苦修三個文明時代才終成正果,如果不是顏如雪,他沒有化身為人的機會。
箭音,追魂聖使,他的真實身份要相對簡單的多,當初之所以效力顏如雪麾下,隻因為他服從了一道指令,冰之滄月的指令。
王尊,這位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王階法師,其實是人魚族,而且是人魚族中好戰程度更在血人魚之上的天人魚,當年,是殺神倪曉琦特意叮囑他要守護人魚公主周全的。
夙沙寧,聖殿七使中最神秘的一位,常年以來雖都隻是在聖殿掛個名號,可這位深藏不露的神秘聖使,修為猶在血人魚荊允之上。
“還等下去嗎?”深夜,天上下著大雨,天弘開口對眾人問道。
“不等還能怎樣?”姬如千影麵無表情道。
“外界傳言,冥界就快攻到天城了。”天弘又道。
“那又如何?”池傑也忍不住開口了。
“我不想浪費我這一身的力氣。”天弘抬起頭望著高空道。
“你想去幫那些人類抗衡冥界?”箭音的目光猶如刀劍一般射向天弘道。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是忽然間就將幾人間的那層窗戶紙給捅破了。
天弘神色異樣的看向箭音,其他人也一樣將目光落在了箭音身上。
箭音往前走了兩步,當先解開了自己體內的封印,並緩緩說道:“其實我們都對各自的身份心知肚明,這麽多年都不點破隻是為了更入流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如今事情都已發展到了這種地步,我想,我們已經沒必要再繼續匿藏下去了。”
恢弘的氣機浩蕩,偉岸的力量不斷彌漫,追魂聖使箭音,竟然是一名王者,而且,一直都是。
姬如千影看了眼姐姐姬如千夢,而姬如千夢卻是將目光轉向了惜言如金的夙沙寧,正如箭音所言,她對其他聖使的真實身份一直都心知肚明,不過,有一個人除外。
夙沙寧,這個臉上始終罩著一層鐵麵的人,這麽多年以來,旁人卻是連他(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想……..。”這時,池傑想要開口說點什麽。
“冥界開始攻城了。”渾厚的聲音中,荊允從大雨中走了過來,一臉肅容地對眾人說道:“趕緊組織人手,掩護殿主撤離。”
“撤離?”姬如千影麵色驚惶道:“往哪撤?”
荊允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夙沙寧,然後說道:“殺出一條血路,去冰封王座。”
“冰封王座?”姬如千影不解,萬分困惑道:“整個羨天都在冥界的掌控中了,區區一個冰封王座能容得下我們?”
“能。”不想在這個時候,夙沙寧開口了,用一種很是模糊的,陰柔中帶著剛烈之氣的聲音說道:“那裏是冰河藍龍的領地,而我人魚族與冰河藍龍淵源頗深,相信立足不成問題。”
“你……你是人魚族?”姬如千影和姬如千夢異口同聲地驚呼。
“是的,我是人魚族。”夙沙寧承認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
“問題是,冰河藍龍能否……..。”
“冰河藍龍?難道是上古四大至尊凶獸之一的冰河藍龍?”箭音大驚失色道。
“正是。”荊允回道:“藍龍王的勢力遍布諸天萬界,就是冥界冥神也得給幾分薄麵,有了他的庇護,冥界不敢動冰封王座分毫。”
“最後一個問題,從這裏到冰封王座路途極遠,我們怎樣才能,殺出去?”
這個問題的確把在場所有人都給問住了,冰封王座在仙界第二重天,而他們如今尚在第八重天,途中各個關卡都已被冥界亡靈守住,就是他們再自恃過高,也絕對沒有把握安然闖過去。
荊允少有地犯起難來,血人魚好戰、擅戰,無論從哪個方麵講都稱得上一個勇字,但可惜,不是智勇雙全。血人魚最大的缺點就是頭腦簡單,荊允在想事情的時候往往都會遺漏掉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我想,在仙界,我應該能勉強擋住冥界冥王,但是…….。”夙沙寧飄渺不定的聲音響了起來,“如果,冥界冥神出手的話……..。”
冥界從始一對仙界開戰至今,其出動的最高級別的冥界高手為九大鬼王,而實力猶在鬼王之上的生死判官以及冥界冥王,至今未曾在世人麵前露過麵。
一年前與九大鬼王中的三個交手的人是女神王室的三大聖宮宮主以及十大公會的諸多王者,人族十大王者對決冥界三位鬼王,竟然,僅僅隻是險勝。
厲鬼勾魂,無常索命,鬼王斷生死,判官掌陰陽,而冥王,幾乎就是不可戰勝的存在。
“能夠召喚守護神獸嗎?”想了許久,荊允突然開口對夙沙寧說道。
夙沙寧沒有立刻出聲回答,事實上,他也在想這個問題。
黑夜漫漫,時間過了好久好久…….
“我隻能,試一試看。”
聽到這話後,姬如千影忍不住問道:“不知,你們口中所說的守護神獸是…….。”
“上古四大至尊凶獸之一,淵獄龍蟒。”
……
大雨傾盆,卻怎麽也洗不盡身上淋漓的鮮血。
冰寒刺骨,卻怎麽也澆不滅身上熊熊的聖火。
一路,從羨天殺到旻天,他已經全力以赴。
身上傷痕遍布,他渾然不在乎。
腳下屍骨累累,他隻管一步步走過。
鮮血混著雨水源源不斷地滴落,疼痛都早已麻木。
黑色的天空,血色的大地,這仿佛是一條永遠也沒有盡頭的不歸路,因為,他眼裏的凶厲煞氣,已經濃厚到了一個極點,當這個極點突破他的意念所能承受的極限,心魔附體,殺神複蘇,時空將瞬間跳轉到一年之後,屆時,殺神浩劫與冥界浩劫同時降世,這一場災難將再也不受控製。
“原來,伊泰安是想用這種方法,強迫他自己中斷自己逆轉輪回的計劃。”冥冥黑暗中,有聲音說道。
“為什麽?”黑暗中,另一道柔和的聲音問道。
“如果在這個時候,時空因為不可抗力的因素而強行跳轉,雙生花將首當其衝地承受著來自各個渠道的無形壓力,屆時他將陷入前所未有的虛弱時刻,伊泰安便可趁虛而入,從而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奪取雙生花的禁忌之力。”
“時空不能在這個時候有所變動嗎?”
“若是在平常,時空當然可以隨意變動,但前提是,伊泰安沒有掌控古老命河。”
撲通,逆神倒在了滿是泥濘的雨水中,舊疾新傷的雙重摧殘之下,他真地快撐不住了。
“你懷疑伊泰安掌控了古老命河?”
“也不是懷疑,我隻是聽說,近年來,伊泰安與在曆史長河中消失多時的精靈之神有所來往,而這精靈之神,不正是古老命河的守護者麽?”
逆神苦苦掙紮著爬了起來,他還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在這裏倒下。
然而,又是撲通的一聲,他都還沒能站穩就又倒了下去。
“那,你又憑什麽說眼前一切都是伊泰安所為?難道不是你逼著他…….。”
“不,我沒有逼他,也沒有騙他,我找上悅仙兒,找上他,真的隻是想跟他做個交易,我也隻是想借助他的手和我那個兄弟做一個了斷而已。然而,真正逼他的,是伊泰安。也隻有伊泰安,才會想到,用襲擊白沙港激怒顏如雪,然後再用重傷垂死的顏如雪,引誘這位已經棄劍歸隱的弑神劍主,不惜性命鐵血出手,這種連環的借刀殺人之計。”
“你是說,伊泰安是在利用那個人來對付你?”
“不錯,伊泰安確實是這麽想的。一箭雙雕,漁翁得利,這確實是個完美無缺的計劃。但可惜,她不會想到,她所對付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兄弟。”
狂風咆哮中,逆神最後一次,站了起來。
這一次,他沒有倒下去。
一柄劍抵住地麵,撐住了他整個身體的重量。
劍已出鞘,煥發著愈來愈強盛的紅光,血光。
無數次掙紮猶豫過後,七殺之劍,終於是出了鞘。
喘息著,低吼著,此時披頭散發滿眸充斥著煞氣的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變得陌生了,也變得,嗜血成性了。
魔性,終究是在一刻全然覺醒,與他的七魂六魄融為一體了。
耳邊,仿佛已經響起了時空齒輪咯咯而響碾壓過歲月碾壓過一切的聲音。
眼前,好像浮現出一條奔騰不休的大河,大河包羅萬象孕育眾生,那是,古老命河。
吼,仰天長嘯,他揮劍朝著黑暗的中心斬了過去。
“不好!”黑暗中的聲音驚慌失措,在這天地劇場的一刻,連冥界冥神也開始慌了。
是善是惡,一念成魔,難道,逆神曆經輪回嚐盡辛酸,苦等萬年隻為一縷執念的他到得最後,竟然還是墮入了這萬劫不複的境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