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小越侯不理次兄,直直看著大越侯:“三十年了,我們越家為皇帝舍生忘死,出人出錢,把闔族老小的性命都交到他手上,難道當初是我們走投無路嗎!”


  “兄弟七人,死的現在隻剩下我們三個了!至於其餘族人,死傷不計其數!長兄回饒縣族中去看看,多少孤兒寡婦,這為的都是誰!好好的饒縣越氏,原本富足安樂,吃飽了撐的要跟著他們文氏一族造反!”


  “是皇帝那位好兄長自詡英雄豪傑,高祖後裔,非要一爭天下,結果還沒成事呢,倒連累的家人手足被官府通緝捉拿,是我們越家保住了他們文家那些逃不走的婦孺!”


  “還有霍家。”中越侯插嘴道,“若非霍翀拚死庇護,陛下早就……”


  小越侯冷笑一聲:“霍翀兄長我是欽佩的,的的確確至誠英雄,無雙無對。可就是霍翀兄長之死,我才看清了皇帝,看清了這世事。”


  “霍家滿門忠烈又如何?可歎子嗣斷絕,如今隻剩下個姓淩的外甥!陛下要真是個烈性的,早將淩益一族貶出都城給霍君華出氣了。可他看淩家姻親眾多,又老實謹慎,縮著腦袋過日子,沒出過半點錯,他就心軟了。容的淩家三兄弟生兒育女,開枝散葉,廣結豪權姻親……真等到皇帝百年之後,還不知淩不疑會不會重歸淩氏門下呢!”


  “皇帝就是這種人!他從小就能是能忍,一輩子都盼著人人和樂,親如一家,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這世上之事並不能全如皇帝的意思啊!”


  “血流出去了就不能再淌回身上,仇結下了焉能輕易和解!”小越侯麵色陰鷙,咬牙切齒,“景阩諸臣與乾安王一脈有血仇的可不止一家兩家!”


  “當初結盟,乾安老賊壓著兵馬不放,隻讓我們去衝殺,哼哼,打就打,誰還怕了不成!可明明事先說好的,他故意延誤戰機,生生累死了李家兩位兄長,李家伯父當時就吐了一口血,活活氣死了。後來乾安老賊看我們逐漸聲勢壯大,心生忌憚,故意讓我們去打屯有重兵的綠林大寨,哼哼,他暗中做了什麽手腳,兩位兄長別說不知道……王家,閻家,太史家,死了多少子弟啊!可是形勢比人強,大敵當前,陛下讓我們忍,我們隻能忍下!”


  “別說的這麽好聽,你記恨的是乾安老王爺害死了你的結義兄弟吧。”大越侯道。


  小越侯不置一詞:“總之是血仇難解。”


  “總算等到陛下登基,乾安老賊按捺不住了,開始籌謀扯旗叛亂。好在陛下總不是個糊塗,早有防備,一舉成擒,老賊也自盡身亡,餘部作了鳥獸散。可是——”


  小越侯冷冷一笑:“他卻留下了皇後和太子!為的是什麽,打量誰是傻子猜不出來麽?不就是怕我們坐大,玩弄什麽平衡之術麽?”


  大越侯閉目歎道:“我們越氏一族,如今也是煊赫至極了。”


  “妹妹好端端的嫁了他,明明是明媒正娶,轉眼就成小婦了!當時是無可奈何,怪不得他。可後來呢,他委屈了妹妹二十年,莫非打算一輩子就這麽妻妾和睦的過下去了?我呸!我寧肯他另納妃嬪,另生兒女,也好過讓乾安老賊的外孫坐在儲位上!不說我們,那些和乾安一脈有人命債的,難道就能安心看太子承襲大位?”


  小越侯陰陰的笑了:“太子如今是看著厚道誠實,可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他得勢後會不會換上一張臉。倒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不由得人家怎麽發落。”


  大越侯側身歎息,中越侯坐到兄弟之間,低聲道:“話不能這麽說,就看這回的命案,太子拚著自己的聲譽不顧,也要護著曲氏,我看他不是刻薄寡聞之人。以後他繼位後,我們越家未必不能周全。倒是三皇子,性情半點不像陛下,悍烈無畏,冷麵冷心。我們雖是他的舅父……咳咳,長兄還把侄女送了給他,可三殿下何曾對我們假以辭色。”


  小越侯蹙著陰柔的眉頭:“其實,依我看來,三殿下也不是最好的儲君人選。最好嘛,還是妹妹生的那幾位小皇子,年幼和氣,對我們也親近。”


  “放肆!立儲大事,容得你來挑挑揀揀!你如此狂悖,我們越氏遲早毀在你手中!”大越侯大怒,用力向幼弟砸去一個青銅酒樽,正中小越侯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中越侯哎喲一聲,忙過去掏出巾帕捂住弟弟的傷口。


  “兄長放心,毀不了。皇帝能斷定是我們做的麽?不能吧。我為何不親自動手,反而要牽絲扳藤,諸多聯結,就是防著這一日。”小越侯十分硬氣,自己按住巾帕,任憑血流滿麵,卻一聲不呼痛,依舊談笑風生。


  “太子若真有個不妥,立即獲益的可不是我們,而是二皇子啊。皇後看著不聲不響,其實心裏清楚的很,早早勒令二皇子不得出府一步。可那又如何呢,陛下能放心嗎,能擔保二皇子的黨羽們沒有絲毫參與其中麽?他不能。”


  “若是越宣兩係都受了牽連,那豈不是徐美人和五皇子得了意,陛下能不懷疑他們才是幕後主使,以圖漁翁之利?他亦不能。”


  “二皇子廣結權貴子弟,汝陽王世子私底下愛收藏兵械盔甲,徐美人暗中收買了東宮的姬妾與奴婢……真查下去,沒有人是幹淨的。”


  “那麽多與宣氏結仇的人家,還牽連到皇子與宗親,陛下這陣子興許會敲打敲打,但不會追究下去的。”


  屋內靜默良久,大越後低聲歎道:“陛下才智無雙,寬容大度。他狠不下心來追究,是我等的福氣。可如今,你卻利用這一點,是我愧對陛下啊。”


  “即便不論君臣之義,我與陛下也有兄弟之情。這回是我對不住陛下,為了越氏闔族,也為了妹妹和諸皇子,我不能將你交出去,可我也不能讓你繼續這麽糊塗下去了……”


  “明日,你就回饒縣,去修葺祖墳吧。過幾年,就將五公主娶回來吧。”


  “謹遵長兄之令。”小越侯麵不改色,“不過……”


  “我們都老了,皇子們漸漸大了。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事且沒完呢。”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麽我認為劉秀其實陰麗華和郭聖通都很有感情呢?

  其實要分化南陽功臣集團並不難,陰麗華家又不是一家獨大,劉秀多納幾個妃子不就行了嗎?這家一個女兒,那家一個女兒,都生下兒子,南陽功臣自己就先爭奪上了。


  不過他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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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鍵盤女俠總愛撿軟柿子捏,像劉野豬皇太極這樣的沒人罵渣男,劉秀倒是天天看見有人罵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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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論個人才智,我認為劉秀在帝王中是前五的,因為他是少數自己能打仗下馬能治國的,不過,我認為他缺少了皇帝一個很重要的素質,即狠心。


  劉野豬多狠,一個郡一個郡的遷徙豪族,路上死再多的人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個巫蠱案死了上萬人,長安城裏都血流成河了。(我這不是誇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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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太狠也是不行的,像朱元璋,狠過頭了。所以他死後,兒子打孫子時,很多文武家族都攏著袖子看戲。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111章


  少商回到長秋宮的確沒挨罵,不過對著皇後自責的眼神,想想還不如被罵一頓呢。


  皇後當麵沒說什麽,不過第二天起身眼睛都紅腫了,她想少商早晨出門時還活蹦亂跳的,怎麽回來時就成這樣了,若非淩不疑救命及時,豈不是送了小命。


  少商覺得自己很冤,這趟差事本來是很安全的。梁府不是龍潭虎穴,淩不疑又追加了一堆戰力爆棚的侍衛在書廬外麵,這種安保層級,天曉得梁遐那蠢貨會狗急跳牆。為了轉移皇後的注意力,少商隻好趕緊叫人去東宮請來太子與太子妃。


  自從那天被太子當麵打臉之後,太子妃老實了不少,哪怕是自家堂兄出了事她也不敢出麵奔走,一直縮在東宮當鵪鶉。此時她坐在少商身旁,沒口的誇讚她聰明能幹,短短三日就將一樁凶案查的清清楚楚。


  “……是呀,居然才三天。”少商也有些感慨,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方麵的才能。


  沒等太子妃誇兩句,淩不疑就匆匆趕來,對著少商當頭就是一句:“你又想幹什麽?”


  開場鑼都還沒敲,審查辦的人就來了。少商沒好氣道:“關你什麽事!”


  “不關我的事?”淩不疑哼了一聲,“若不是我,你還能好端端的坐在這裏。”


  少商無力:“……最初你救了我的命,總說‘不用放在心上’的,一派不計得失的俠士風采,怎麽現在張口就提啊。”


  皇後和太子輕笑起來,太子妃有些酸溜溜的。


  淩不疑俊目含笑:“以前我以為你心裏有數,自然嘴上說的好聽,如今我才知道你是個要點撥的。”那次樓家宴席間隙,他與少商在花樹夾道相會,彼時他剛對她有數次相救相助之恩,結果女孩依舊還是聽到威脅才肯相見。


  想到此處,他不免有些咬牙,“……任誰對你多好,你想裝傻時就裝傻,還是時時耳提麵命的好。”


  少商似乎也想到了這事,軟絨絨的小臉微微發紅,好聲好氣道:“怎麽會呢?你救了我這麽多次,我想忘也忘不掉啊。”


  淩不疑被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晃的心口發熱,掩飾的輕咳一聲:“罷了。以後……慢慢說。”


  太子忍無可忍,明知道他婚姻不諧,還讓他看這一幕,這倆是存心的麽?!於是板臉道:“少商,你究竟找孤來何事。”


  “什麽事。”少商呆滯一瞬,趕緊回神,“哦,其實妾今日是有件禮物要贈與太子妃。”


  太子妃一愣:“我?”


  少商從袖中取出一物,十分恭敬的雙手奉上。眾人凝目,卻見是一小塊雪白的綾緞。太子妃的臉色立刻白了,太子與淩不疑互看一眼。


  皇後不解:“這是何意?”


  少商笑吟吟的對太子道:“太子殿下,您知道太子妃常給曲夫人賜下東西麽?”


  太子點點頭:“孤知道。”他看了太子妃一眼,“不過孤以為是太子妃賢德。”


  少商又看向淩不疑:“你也知道吧。”


  淩不疑沉著臉色:“我也知道,差不多每年要送一回。不過我以為太子妃是為了向太子示好。”他已經有些猜到了。


  少商嗬嗬一笑:“大家都知道是太子妃送的,可偏偏曲夫人不知道,梁府眾人不知道。他們都以為是那些賞賜是太子頒下的——為的是舊情難忘!”


  太子啪嗒一聲打翻了酒卮,失聲道:“這是怎麽說的!孤已十年沒有泠君的音訊!”


  少商冷聲道:“妾在曲夫人的婢女處見到了這幅綾緞,那婢女說,這回曲夫人又受梁尚毆打,就是因為這幅太子賜下的綾緞!我覺得好生奇怪,這綾緞明明是前些日子荊州剛貢上來的歲賀。娘娘將頭一份賞賜給了太子妃,其餘的還在我那兒沒動呢。於是,我細細盤問,這才知道太子妃做下的好事!”


  “她做了什麽!”太子發聲艱難。


  少商負氣道:“還能做什麽?用陰私伎倆害人唄!在太子和娘娘麵前做的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等到了河東梁家,送禮的小黃門就假作是太子派去的人,當著他們夫婦的麵胡說八道,什麽‘殿下近日偶感風寒,病中甚是惦念夫人’,什麽‘殿下常歎息再無人能為知音’……還盡賞些親昵之物,去年是金絲涼席,明年就是青玉枕,哦,這回太子妃賞的就是這種用來做裏衣的綾緞!”她指著那一小塊的雪白布料。


  “絕無此事!是曲泠君陷害我!她如今做了寡婦,就開始算計起東宮妃位了!她這是居心叵測,癡心妄想!”太子妃尖聲叫道。


  淩不疑淡淡道:“要查清原委也不難,將那些給曲夫人送東西的奴婢捉起來,一審便知。”


  太子妃汗水涔涔而下,欲辯無言。


  太子麵色蒼白,指尖發顫,看向妻子的目光冰冷而失望:“難怪,難怪那日泠君對孤說,以後莫要再惦念她了,孤當時還不明所以……”


  太子妃痛哭出聲,趴在地上連聲告饒。皇後也想明白了前後因果,氣的身子搖搖欲墜。


  少商一拍案幾,大怒道:“我說怎麽一直覺得奇怪呢!曲夫人明明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怎麽會一忍數年!那婢女還說了,曲夫人曾托去賞賜的人給太子送信,想來信中是央告太子不要再送東西了。哼哼,估計這些信都落到太子妃手裏了吧!”


  “我都問清楚了,曲夫人出嫁不久賞賜就到了河東。送禮之人言語間不清不楚,送的東西又引人遐思。曲夫人當時應是對新婚郎婿有些歉意,才忍了下來。沒過幾年,她終於明白那梁尚就是個牲口,不能坐以待斃,這才招了武婢防身。其實這些年梁尚已經消停了,誰知前幾日太子妃又送東西去挑撥。曲夫人猝不及防,便又挨了梁尚幾下。”


  太子妃心中怨毒,衝著少商大喊道:“我與你有什麽冤仇,你為何要說這些?!我與太子夫妻十年了,你非要來害我!讓太子和娘娘傷心,與你有什麽好處!”


  “哎呀!前幾日太子妃還威嚇我,說將來做了皇後之後要對我怎樣怎樣,如今又說‘有什麽冤仇’了?真是可笑之至!”


  少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譏嘲,然後轉頭向太子道,“殿下,妾也知道曲夫人的案子才了結,東宮此時不宜有什麽舉措。不過太子妃如此行徑,曲夫人也太可憐了,這樣吧,您不如先打太子妃幾頓,我那兒有鞭子……哎哎,你拽我做什麽,我還沒說完呢……”


  淩不疑聽不下去了,輕巧的拎上未婚妻,連拖帶拉往殿外走去,一直走到偏殿側旁的庭院中,他才放開手。


  “你幹嘛把我拖出來,太子妃這麽可惡,難道不該趁這機會狠狠收拾她!”少商扯回自己的袖子,憤憤然道。


  “說到底,這是太子家事。你我再親近,也不該過多摻和。”


  “難道就讓孫氏繼續當太子妃?!”少商無法苟同,“這女人無才無德,卑劣狹隘,若是還能安然無恙,也太沒天理了!”


  淩不疑沉聲道:“孫氏的確不堪留在東宮,但這時不能動她。先讓她去養病吧,過個一年半載再料理她。”


  少商適才張牙舞爪,此時聽出未婚夫話中森冷之意,瑟縮了下:“誒,我覺得廢了就好,難道你要……”讓她‘病逝’?

  淩不疑溫柔的揉揉她的頭:“傻孩子,像孫氏這樣視名利如性命的人,她寧肯死了,也不願被廢了。”


  少商沉默良久,才道:“這麽多年了,你就沒發覺她送去河東的東西不妥?”


  淩不疑苦笑一聲:“十年前我才幾歲,後來也習以為常了,從沒料到太子妃心胸狹隘至此,對曲泠君的怨恨竟能延綿十年不休。”


  少商拍拍他:“也不能怪你。這種事一般人想不到,畢竟曲夫人都遠嫁河東了,太子妃都大獲全勝了,何必還耿耿於懷。盡管被你疏忽的事情,最終被我察覺了,但你一點都不用往心裏去,真的,這事不能怪你……”


  淩不疑笑了起來,伸手欲去擰她的小臉:“你去照照鏡子,一派小人得誌。”


  少商瞪眼道:“我是小人,那你是什麽!”


  “喜歡小人的人。”


  少商轉怒為喜,嫣然而笑。


  淩不疑拉著女孩的小手,提議去前邊園林中看梅樹,邊走邊道:“太子妃淺薄無知,而曲泠君聰慧果敢,於時局的見識不遜於男兒。然而,太子妃卻害足了曲氏十年,若非這回被你揭破,恐怕曲氏至今還不得而知。唉,可見這世上什麽人都不能輕視。”


  “是不是太子一直對曲夫人念念不忘,太子妃才這麽不依不饒的啊。”少商皺眉。


  淩不疑搖頭道:“太子殿下為人雖溫善,但不是藕斷絲連之人。他當初是誠心誠意要和太子妃好好過日子的,誰知所遇非人……”


  少商對太子肅然起敬:“是啊。太子人是蠻好的。我聽翟媼說,你小時候有一年的隆冬,隨陛下去塗高山行獵時不慎跌落山泉,還是太子跳進去把你撈上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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