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那紅紅一片的送嫁隊伍長的看不到盡頭, 排場也極為鋪場, 在場的所有人麵色都揚著喜氣,肩上架著八抬大轎的使夫動作也更輕快些,好幾個馬大三粗的人抬著也不費勁。


  林筎陰定睛朝最前麵騎著高頭大馬身穿紅衣的人, 正是傅清奕無疑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笑的眉梢都是喜意,五官清雋柔和, 眼神清透, 嘴邊一抹笑的愉悅,偶爾露出的白牙襯托著紅衣更加爽朗而風雅。


  而她在上空飄著, 眼前的一切都看著和真的一樣, 連每個人的臉上的表情都細致到毫毛, 漸漸的, 她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懼在醞釀著,前頭這般歡喜,熱鬧的迎親隊走過一路的鞭炮聲,人潮擁擠,她卻不知在害怕什麽,形形色色的人的從她身邊經過,他們的聲音都恍惚起來。


  是什麽呢,她在害怕什麽呢。


  她感覺一股不祥的預感在醞釀著,心裏叫囂著讓她立馬遠離這裏。


  然而她卻走不掉,更準確的說她被無形的吸引力限製在了這送嫁隊伍上,又或者說是一條無形的枷鎖連著那紅花轎,她隻能不遠不近的跟著。


  掙脫不開,也逃不掉,這種感覺令林筎陰眉頭輕蹙,很是不適。


  她懵懂的跟著,就見底下的人群忽然□□起來,有人尖叫,有人流血,送嫁隊伍也被一群緹騎衝散了。


  統一穿著白色錦衣黑綢燙金披風踩著白靴的人騎在馬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更有甚者已經動氣手來,一方武者拔刀,而另一方凡夫俗子自然不敵,許多人都被放倒在地上哀嚎,血染了一路。


  紅花轎自使夫散亂逃竄後,就重重的砸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重響。


  “咚”的一聲,林筎陰耳邊嗡嗡轟鳴,整個人都扭曲晃蕩了起來,她被一股吸力引著進入了轎中人的身體裏,當她稍微緩了些,耳邊的叫聲清晰了許多,手邊的觸感也更加真實。


  她自紅蓋頭裏垂眸,抬起纖細白皙的手瞧了瞧,是她自己的手沒錯。


  今日真的是自己大婚,她猛地想起外麵廝殺血氣衝天的情形,一把掀了紅蓋頭撩開轎簾子跑了出去,身邊唰的一股鮮血濺在她的臉上,嚇得她驚懼的扶著轎沿才能站直發軟的腿。


  她杏眼緊縮,四周死了好多人,鮮血鋪濺了整條街,耳邊衝刺著許多人的哀嚎,入目已不是人間,猶如血洗地獄,屍橫遍野。


  整條街的中央,除了她,好似沒有幾個人站著了,地上倒下的人都淌著血,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裏吐出。


  她恍惚著,她好像衝前麵的人喊了一聲,又好像沒有。


  “傅清奕!”


  耳邊一聲炸響驚醒了她,她瞪大眼看著身前之人倒下了。


  下手的人極為狠辣,絲毫沒有留下旋轉的餘地,一刀捅進了傅清奕的肚子裏,再一抽出,數尺長的青鋒似乎還能聽到刀身噗呲進肉的聲音,再狠狠抽出來,是血湧,多的止都止不住,瞬間染了一地。


  那鮮血的顏色比紅衣要豔上許多,刺得人眼也跟著發紅。


  別的聲音她再也聽不到了,她驚愕的看著傅清奕的身子矮了下去,他麵前之人欣長的身形暴露了出來,紫衣玄袍的人正麵無表情的瞧著她。


  “溫筠玉。”


  她低聲輕念那人的名字。


  林筎陰感覺無盡荒涼感將她吞噬,天地間可憐的隻剩下她一人。


  明明這些她從未經曆過,卻又一種恍若茬然千帆過盡的疲憊感,一切都如記憶重演般深刻,她虛晃著身子跌跌撞撞的跑到傅清奕身邊,想拉著他起來,結果手上沾滿了鮮血。


  傅清奕笑著吐著血想和她說些什麽。


  他掙紮的想抱她,林筎陰將他抱緊在懷中,兩手卻無處安放,她抖著手想去擦他臉邊的血跡,卻越擦越髒,那口中吐出的鮮紅她嚐試著用手去捂,卻止也止不住的血湧出來。


  她害怕又似恍惚,這個人要死了。


  然而一股大力的拉扯將她拖拽了起來,溫筠玉冷哼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你這輩子隻能是我的女人。”


  人走茶涼,往事隨風。


  然而當下呢,不對的,哪哪都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一身紅衣的她被溫筠玉扔上了馬背,馬蹄揮踏濺起輕塵,馬背上的顛簸她絲毫未覺,依舊在恍惚著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嗎,然而隔著遠處遙遙一望,傅清奕躺倒在地上流著血淚的眼睜得極大。


  好像又是真的。


  一路的奔波,溫筠玉麵無表情的麵容,陰沉點漆的墨眼,還有抿緊的薄唇,渾身都散發著令人膽寒的冷冽。


  林筎陰被甩在馬背上,偷偷抬眸有些吃力的瞧著他的樣子,後又生悶氣起來。


  心裏亂糟糟的一團,她還來不及理清楚,就被他一把扔進了屋子裏,隨後那漆紅的門鎖上,她怎麽拍都沒有人答應她。


  林筎陰餓了一天了,突如其來的饑餓感幾乎要擊垮她。


  在之後,她又被擠出了身體,看著另外一個她意誌消沉著,她每天不吃不喝,冷著一張臉,但凡溫筠玉來了,她從來不給於好臉色,譏諷之意言益於表,連林筎陰都認不出這竟然是自己。


  本就纖瘦的人兒更是瘦到削骨,尖酸刻薄的話是她從前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


  她每天都恨不得咒罵他去死。


  溫筠玉也隻是陰沉一笑,定定的看著她半響,每每在她以為他會發怒失手殺了她,最後卻也隻是沉默無言。


  再後來,溫筠玉弄來了形形色色的器具,還在屋裏打了鐵床上麵一雙手銬腳銬,他似乎找到了樂子,又能發泄心中的怒火,又能看她哭的淒慘討饒的神情,那些手段總叫他愉悅。


  然而林筎陰恨極了她,卻很無力,她簡直恨透了,想一把刀子捅進他的心窩子裏。


  “你瞧,你殺不死我,恨又何妨,你隻能躺在我身下哭。”溫筠玉哼笑,麵色陰沉,指腹卻憐惜的拭去她發紅的眼角上的淚痕。


  她被溫筠玉囚禁在這間屋子裏出不去,絕食自殺伺機偷跑她都試過了,每次都是慘烈的失敗。


  “你想死,也要問我答不答應。”他冷笑“想和你的老情人雙宿雙飛,你休想!”


  “你怎麽還不死。”林筎陰仇視的眼神徹底刺傷也激怒了他。


  無止境的糾纏且相互折磨著。


  每當她想尋死時,溫筠玉更狠,拖來被抽筋扒皮體無完膚的扔在她麵前,那人渾身赤紅連皮都沒有,手腿腳都被敲斷了,雙目也被刺瞎,抱成縮在角落。


  林筎陰嚇得失聲,捂著臉啞聲痛苦。


  “哪有死這般便宜的事情。”


  “你滾!”


  他陰沉的臉,湊近了林筎陰將她重新攬緊懷中,摟著輕柔撫摸她的發,林筎陰哭著將他推開,他卻不容抗拒的抱緊。


  “心肝乖。”


  他笑的苦澀,又嗤笑著自嘲。


  她恨溫筠玉殺了她的心上人,他也用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同時傷害著林筎陰和自己。


  明明心痛的無以複加,卻都梗在心口,求而不得,愛而不得,讓兩個人都瘋了。


  抽離在外的林筎陰瞧著他們倆人自苦,漸漸也被周遭的一切影響了心境,她感覺那就是自己,這都是她曾經曆的過完,原來剛來這裏的恍惚也漸漸痛苦起來。


  她也離不開這裏,她的魂體被捆綁在身體上,一天天瞧著他們互相折磨,自己也像是要瘋了,林筎陰現在也分不清什麽是現實,哪個世界的自己才是真的。


  她現在不是該和溫筠玉一起,看過初陽見過天上的明燈,還在山澗遊過,一起騎過那欺霜傲雪的白馬。


  然而這個世界的他們,關係落到了冰點,無論是恨還是愛都太過炙熱了,將人都燒灼到疼痛。


  卻從另外一麵看溫筠玉,他陌生而熟悉,她看懂了他陰冷麵容下同樣痛苦的心,靠近卻被刺痛,哪怕尖刺紮進了他的肉裏,他都沉默著接受。


  反觀自己,好像從沒有如此用盡身心的深愛一個人。


  時間兜轉,就在這個壓抑的屋子裏,林筎陰的魂體竟然能掙脫束縛跑了出去,畫麵也隨之一變。


  第87章 大夢前生

  入眼的景象是皇宮, 這種四方而富麗的格局是皇家才會有的, 然而她此時依舊被幽靜在宮苑裏不得進出。


  周圍靜悄悄的好似冷宮, 林茹陰努力分辨這到底是皇宮的哪一處位置,所得無果,畢竟她瞧不清楚外邊, 每每到了用膳的點,自有聾啞之人給她送飯,她無計可施之下, 挫敗的側身躺在床榻上負氣頹喪,漸漸了無生趣起來, 眼中的光亮黯淡, 唯一點星火在苦苦支撐著。


  來時的林茹陰已經與這個世間的她漸漸融合,又漸漸影響,迷茫處誰也分不清誰,又似心神中兩種極端的念頭交融在了一起,瘋魔而又殘存理智, 灰敗又逢生機。


  她在等, 在等溫筠玉回來給她解釋。


  自從她轉眼移位換景到了皇宮,就一次也沒見到過他, 似忙的抽不開身, 整個寢宮也壓抑著氣氛,令人都不敢抽吸卻囁著喉嚨管子吸取細微的空氣, 這一呼一吸間緊繃的人已經用了全力去應對。


  這風雨欲來的灰蒙感, 林茹陰確不覺得是她胡思亂想感覺岔路了, 她的警覺心一向重而精準。


  這幾日,她無事可做被拘束在寢殿裏,心神放空時就一個勁的在想溫筠玉他到底想做什麽,把她帶進皇宮卻放之不理又是何故,少了與他的每日爭吵,人也清醒些了,雖似渾渾噩噩的度日,精神頭卻一日比一日見好。


  她有種預感,溫筠玉想做的事情一定相悖於世,她不是沒有心,隻是心不在那人身上自然也給不了什麽好相與。


  林茹陰扯了嘴笑,心知肚明這也許是溫筠玉將她庇護在羽翼下的手段,卻不敢苟同,她必須出去,而這精心的嗬護恰恰給了她鑽營的機會。


  人被逼瘋了,一股狠勁都能用在自己身上,別的又有何懼?


  她等的時機終於來了。


  畫麵再一轉。


  歌舞升平的大殿內,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鍾聲叮叮,鳴鍾鼓磬,樂聲悠揚,抬眸間的一瞬清醒也將被這金碧輝煌的奢靡晃了眼,這紙醉金迷犬馬聲色將人漸漸迷醉在其中,是誰恍惚了眼,又是誰溺斃在其中。


  那恢弘大氣的壁牆上幾條雕刻的利爪飛龍越發襯著氣氛逐漸高漲又隱喻著蓄勢待發的陰鷙,它們正虎視眈眈的望著殿中最中央的位置,那有一抹豔麗的絕色在徐徐綻放著光華。


  往日裏夢見的綾羅錦衣的纖瘦人兒在大殿中央翩然起舞,玉袖生風,素手輕舒似筆走遊龍,行雲流水間若鳳翱與天,腳尖輕步隨肅穆的鼓聲一聲聲踩在人心弦上。


  那一聲聲的重擊是在敲打誰的心?


  那幾欲彎折的細腰隨著輕紗羅裙下藏的玉足輕踩慢移而更加婀娜,溫順的如綢長發飄逸在風中。


  她麵紗半遮的臉越發朦朧飄忽,唯一雙清亮的眼眸越漸變得淒冷而絕美。


  纖細的脖頸白嫩而不堪彎折,她垂眸的一瞬脆弱的使人心顫,那雙含著水汽而倔強的眼將你鎖在清樂中,溫筠玉高坐在上首,遙遙的望著,深深的凝視,卻見那女人嘴邊勾起嘲弄的笑意,眼裏的挑釁幾乎化為實質,他麵無表情的看著,收緊袖中修長的手。


  林茹陰笑著與他對視著,眼裏似笑非笑,長袖再舞,身姿飄逸若仙若靈幾欲扶搖入九天,她漫不經心的眼輕勾,誰都不入她眼,似喜似悲,若即若離,是骨血的融入又是靈魂的剝離。


  一舞仙子曲,豈料仙子再無心。


  她輕旋身姿,眼眸裏走馬觀花,一晃而過的是那人清顏錦衣,青色墨發,微抿的薄唇和眉宇間的淡然,林茹陰笑著濕了眼眶,舞姿徐徐,腳尖點點再挽一朵蓮。


  世間最好笑的便是,本該無心的人,生了情障,而她,也褪去了最初的青澀,走向陰暗覆滅。


  林茹陰站直身子,聽著最後一絲餘音悠遠漸消沉,最後銷聲匿跡,她從容緩步向殿外走去,最後一回眸,她輕笑著斜睨高坐的那人,紅唇微啟,卻若歎息無聲,隻餘下勾唇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悔嗎?


  命運總是這般戲耍,把弄人心。


  溫筠玉看的仔細,那一聲悔讓他一身涼到透,經不住顫栗起來,他麵色蒼白的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重重疊疊的隨侍將她襯得如山巔之遠,通明的華燈下卻照不亮她的麵容,朦朧使人心禁不住疼起來。


  高殿秋砧響夜闌,霜深猶憶禦衣寒。


  萬國笙歌醉太平,倚天樓殿月分明。


  林茹陰走出大殿,月色照著天地黯然,夜色寒涼拘著她繃緊背脊,神色冷淡的徐徐向前,身後是數十人的儀仗隊,華衣錦服出行豪奢而莊重尊貴,是權力賦予的無懼無畏,一往無前。


  身後悄無聲息的,她漫步在月色裏,唯她一抹影子孤獨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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