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長廊曲深悠長,簷牙高啄,瘦骨嶙峋的假山石群峰裏長著濕冷的青苔,似有無數陰霾,連月華的光輝灑下都無法照亮其深處的溝壑,投下陰影一邊寂寞一邊倔強著。


  兩側的宮人手裏提著宮燈打著,微黃的光一息跳爍忽明忽暗,一瞬又徹底熄滅了,林茹陰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嚇得惶恐一退,腳下趔趄,纖細的腰身被人結實的臂膀攔腰一截,一股力貫著她被狠狠抵在漆紅的柱子上與堅硬的胸膛緊貼。


  林茹陰呼吸一窒,黑暗中下意識的掙紮起來,腰間不容忽視的力道越收越緊,不斷有熟悉的清冷氣息傳來,驀然抬眸對上溫筠玉黑沉的眼。


  如黑宙裏的星辰,漆黑又泛著冷清的微光,引著人不由自主的細看其中的奧義。


  纖細的腰被用力抵著彎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附在其上的是溫筠玉漸涼的身軀,緊密的相貼中,林茹陰能明顯感受到身上的人消瘦了,他身上的氣息越發寒涼,透過衣襟的溫度傳來使她都禁不住微顫起來,然而溫筠玉卻似毫無所覺。


  漆黑的長廊獨自靜默著,再無半點亮光,簷牙擋著最後一絲月華的垂青,黑暗中針鋒相對的兩人一下失了言語。


  這好像是兩人這麽久來第一次安靜的相處,林茹陰心中有倉皇又難以適從,就好似一個瘋子他突然冷靜下來,用銳利的眼將你釘在原地,你的所作所為都無處遁形,這會讓她覺得一直以來的抗爭都是不知所謂的笑話。


  她挺直了腰板,心裏隻覺身上的錦衣華服沉重的要壓垮她的肩膀。


  這男人賦予了她所有的一切,卻都不是她要的,而到底林茹陰心中念的是何物,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更加惶恐,好不容易以為能傷害溫筠玉的時候,看著他一下消瘦的樣子,心裏卻又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現在她所有的用力都好似打在棉花上,回彈起的滋味是那麽的無所適從。


  “未來都是你的,無須憂慮。”


  溫筠玉修長的指尖輕觸她的眉心,輕歎。


  她硬了硬心腸,扯起一抹冷笑,沒半響又落回原處,嬌嫩的麵容更加肅然。


  唯有這一刻,林茹陰的神魂發生著震蕩,是兩道不同時期的靈魂在拉扯,她好似看到了不一樣的溫筠玉交疊在一起,有對她溫言細語時的,也有殘忍的,或者肆意,又或者鮮衣怒馬時的他。


  驚的林茹陰後退一步,清亮的瞳孔猛然收縮著,思緒混亂間言語中有些難以自持,她微挪扯著紅唇恍惚道“是嗎?”


  他消瘦的樣子添著幾分文弱,清冷的臉上浮現一層蒼白的病容,眉眼輪廓越發的深刻清晰,黑沉的眼眸中有微光閃爍,此刻低垂著眉眼看她,那極長極濃密的睫毛也跟著微微垂著,驀地抬眸間,便帶著一股子令人說不出的冷意使人不由顫栗,看得人心裏不禁一寸寸寒涼下來。


  如今的他倒像是個蟾宮折桂的文弱公子,這般欺壓著她,對比從前卻失了幾分強勢,有那麽一點孤鬆獨立的味道。


  他一手摟著林茹陰的纖腰堵在他寬大堅硬的胸膛和柱牆間,逐漸彎下背脊湊近她,低垂的眉眼蘊含著神色莫名,叫人瞧不懂他周身又圍繞著淡淡的陰鬱,寡淡的臉上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似才子神傷,卻更多透著高不可攀的華貴和寡言。


  他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憔悴瘦削的樣子似一張彎折至極的弓,脆弱不堪中透著桀驁不羈的肅殺,能遇見這一把弓要麽與人雷霆的一擊,要麽玉石俱焚的折腰斷裂。


  林茹陰心驚的推搡他。


  “你還想玩什麽把戲,戲弄我至此還不夠嗎。”


  她根本不知口出何言,揮舞的手被一把抓住,那禁錮的狠勁帶的她一怔。


  溫筠玉拽著她的纖細的手腕。


  玉墨色眼眸沉沉穿梭著她白淨的麵龐,那狠辣的氣息在他的眉眼間肆虐,直直撞見林茹陰的心,咚的一聲,是胸腔內反複震蕩。


  她的眼裏具是驚懼,麵色竭力保持著冷靜卻一瞬蒼白起來。


  半響後


  溫筠玉倏然而笑,那笑帶著濃濃的血腥氣,俞笑俞孤寒“你定能記我一生。”


  哪怕將我揉碎了混入你的骨血中,我也在所不惜。


  他笑著撒手了,轉身沒入月色,他被風帶起的衣角翻飛,周身暈染著獵獵風,漸漸與暗色相融。


  凜冬將至,冷的天,寒的風。


  林茹陰深吸一口氣,幾次才平複起伏的胸脯。


  她這會才感覺腦袋昏沉沉的,臉頰也凍的通紅,發僵的指尖慢騰騰縮回袖口。


  “回吧。”


  殿裏的宮燈一下漆黑了。


  “母後,母後”


  林茹陰喝茶的手一頓,含笑回眸,那往殿門輕瞥的眼神落在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兒身上再也收不回。


  “宸兒”


  她笑著才喚一聲,那小小的明黃的團子就迫不及待掙開了身邊的女官,一步一步蹣跚的邁著小短腿朝她一鼓作氣的撲進她懷裏,那孩子漆黑懵懂的大眼睛裏好似有星光,從裏到外都映著她的倒影,看的人心都化了。


  “母後。”抱住林茹陰的團子笑著咧開嘴,那藕節狀的小短手肉肉乎的還挺有勁,抱的越發緊了。


  她細看了這小小的模樣好幾眼,熟悉的眉眼,哪怕看過幾回都禁不住怔愣。


  宸兒見她沒回應,又湊近一臉焦急的喚她。


  林茹陰將他抱在膝頭,小心攏在懷裏,這才用餘光輕瞥身旁的女官“皇帝用過早膳了嗎?”


  女官禁不住壓著一口氣,穩住心神道“皇上已用了早膳,一切都按太後娘娘示下的,不敢怠慢。”


  這些年,林茹陰身上的威勢越發重了。


  一顰一笑,紅唇輕啟間,那輕飄飄的餘光一瞥就能指殺一人。


  可歲月似都在善待這得天獨厚的寵兒,幾年的光景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跡,一如當年那芳華年歲的少女,她依舊愛著紅衣,那豔麗的顏色襯的她更加光彩奪目,耀眼得甚至有些刺痛雙眼。


  林茹陰摸著手掌心下的小腦袋,軟乎乎的一團她抱在懷裏,那雲淡風輕的眼終於再次露出點點笑意。


  宸兒,宸之一字,注定為皇。


  她懷裏的這小小一團,卻是這天下的主子。


  也該讓某個陰鷙的壞東西得償所願一回。


  林茹陰輕扯一抹笑,眼神卻沉靜下來,她時常望著殿外,遙遙的看去,似在虛空中看誰。


  一聲聲像小貓兒的聲音,不斷地響起,很細很輕,哪怕她睡的再昏沉耳邊都能不斷傳來,不斷揪著林茹陰的心,在夢裏都心痛的難以自抑的掙紮要醒過來。


  林茹陰從睡夢中驚醒“怎麽會有嬰兒啼哭聲。”


  “沒有啊娘娘。”


  林茹陰怔愣住,是夢嗎,她抹了抹臉清醒了一點,那細小猶自委屈的哭聲又一陣陣傳來,她的心一下慌了。


  “一定有,我聽到了,宸兒,是我的宸兒,他還在哭。”


  她掙紮著要下床去找,還昏沉的腦袋有絲絲的痛意不斷襲卷她的神經,她卻顧不得了,汲上鞋就打開殿門衝出去。


  夜寒深重,林茹陰披著發隻著寢衣在殿外穿梭著,凍的她臉發白,然而她一心隻放在那不知從哪找尋的嬰兒身上。


  宮女無法,隻能叫醒身邊的人陪著一起找。


  “宸兒。”


  幾個奴婢麵露古怪,忍著心中不斷騰起的心思,繼續尋找那莫須有的孩子。


  林茹陰出了自個宮門尋的越發偏了,穿過一道道偏門一道道高牆,她獨自一個搜尋著,步伐散亂,玉白的小腳踩著青磚越發沒了知覺。


  唰的一下,她踉蹌的停下步伐,扶著高牆輕輕喘息,捏著巾帛的手漸漸緊攥。


  她仰著纖細的脖子,麵色蒼白遙看了一眼遠處,緊抿的唇色一下失了顏色。


  她哪來的孩子呢。


  林茹陰沉下心來,一下就沉到了穀底。


  “娘娘。”


  身後越來越多的聲響朝著自己逼近,她忽的旋身回頭,恍若隔世。


  “娘娘,你是犯癔症了?”


  “可要瞧大夫。”


  林茹陰怔愣的搖頭,一下抽回被婢女握著的手。


  一堆人簇擁著她往回路走,她幾次差點都忍不住心中那點叫囂想回頭,背後那杏樹似附著靈,巨大的樹影在地上搖曳,張牙舞爪的使人疑神疑鬼起來。


  嬰兒細細抽噎的聲音從眾人的背後傳來,宛若奶貓輕細的叫喚。


  林茹陰沒有動彈,止步於原地隻隔著很遠看著一個裹著繈褓的嬰孩被女官小心翼翼的捧起,一臉擔憂的朝她走來。


  “娘娘。”


  女官一臉憂慮的輕喚她,有些為難的湊近林茹陰,示意她看看那懷中的孩子。


  林茹陰低垂著眉眼,一時讓人覺得神色莫測。


  她傾身撚了撚嬰兒裹著的小被錦,一雙眸色深深落在小孩雪團玉白的小臉上,他眯著眼睛哭的認真,濃而密長的睫毛挺翹噙著大顆的眼淚,偶爾掙開眼睛的瞬間,裏麵滿目星雲無暇,倒映著她清晰的身影。


  “哪個宮的孩子?”


  一時間眾人失了聲音,各個神色緊張嚴陣以待,唯有嬰兒若有若無的哼唧聲。


  林茹陰見他們啞然無聲,輕嘲的笑起來,這大半夜的除了她似癔病犯了誰出來找孩子,上天還真給她送來了個真的奶團子。


  “琬妃娘娘。”


  遠處有人驚慌的朝林茹陰奔襲而來,人到近處一下就給跪下,憋著粗氣道“琬妃娘娘,榮妃娘娘請您過殿一敘舊情。”


  林茹陰眉心一跳,才驚覺身上寒冷若冰。


  後麵追來的女官急忙給她披上了暖和厚實的貂皮披風,寬大雪白的披風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半露出朱唇一點和如黛的眉,一雙星眸低垂著。


  林茹陰沉吟著應了邀約。


  一行人在夜色的遮掩下徐徐穿過一條條小道一座座高牆,打著的燈籠散發著一點朦朧的光在黑暗中遊弋。


  沈赫榮坐在殿內,像是預感她來了,偏頭朝她勾唇一笑。


  四周都融入黑暗中,唯有她身處的宮殿敞亮著。


  殿內一股血腥味濃厚,撲鼻而來令人呼吸一窒。


  林茹陰大驚。


  “都說心裏親近誰,就會越來越相似誰,妹妹好淩厲的威勢啊。”


  沈赫榮倚靠著貴妃椅上瞧著她笑的微顫,越瞧越笑的滲人,笑的沁出了點淚花,像是看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般直樂。


  林茹陰沒接她的話茬,而是皺著眉頭略有所指道“你受傷了。”


  她根本無法得知沈赫榮今晚邀請她過來一敘的目的何在,沉吟片刻,又道“你生了孩子為何瞞著大家,又何忍心將他扔下。你就不怕半道我將他掐死”


  林茹陰十分不解,這生下龍子天大的皇恩她怎麽就不通知各宮,還偷偷將孩子生下,又不好好保護,這大冷的冬天就扔在樹下,就為了引她過去瞧。


  那半夜能聽到孩子的哭喊聲,甚至發起夢來可能都不是偶然。


  “你半夜叫我來這所為何事?”


  “怕甚,這次我又不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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