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沈赫榮不甚在意的輕勾唇,微微翹起的蘭花小指撚起案牘上小小的一塊平安鎖托在手心裏湊近了仔細端詳,自說自話道“你可知,平生所盡力之事到頭來平白給人做嫁衣是何等滋味。”


  林茹陰並不能領悟她所指之意。


  冷聲道“孩子也平安歸還,若無事,你還是盡早歇著吧。”


  林茹陰想轉身就走。


  一道嬰兒的抽泣聲微微嗚咽著,林茹陰視線和沈赫榮對上,那麵容豔麗的女人好整以暇的回望過來,姿態雍容華貴,半點也沒有要動彈的意思。


  那小小若奶貓的嬰兒,他委屈的撅起小嘴,眼裏淚花不停的打著轉。


  那乳母不知是驚著了惶恐的上前一步,就將孩子往林茹陰懷裏一送,一脫手就忙不迭的退出了老遠。


  林茹陰無措的雙手攏著孩子,一邊看著沈赫榮,見她一門心思的把玩手中的平安鎖,隻能自己傾身輕哄兩下,他就神奇的漸漸止住哭聲。


  輕“咯噔”一聲。


  那小小的平安鎖被擱置在案牘上,那刻在正中間的‘元昭’字奪人心神。


  林茹陰怔愣間,便連人帶著孩子被女官不失禮而恭敬的請了出去。


  “本宮是乏了。”


  沈赫榮倦懶而輕嗤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引得林茹陰微微側目。


  她慵懶的輕靠在椅背上,眼簾低垂,人有幾分困倦和平日裏從未發散出的閑適,就像緊繃的弦緩緩的鬆了勁,有一種嫻靜安寧的暖意勾勒著這寢殿,昏黃的燭光透著紅漆雕花上的窗紙朦朧出一個極美的仕女畫卷。


  林茹陰和眾人退至門外,莫名的,她隔著窗紙看了半響也挪不動腿,是無聲的靜默。


  許是還能聽到燭火在空中搖曳,發出微小炸裂的火花,縷縷青煙縹緲,裏麵的美人側目隔著欄杆似和誰遙遙相望,繼而勾唇一笑,別的畫麵隨之都遠去了。


  林茹陰疑惑的順著她凝望的方向看去,唯有樹蔭微微在寒風下婆娑。


  有人驚呼起來。


  “火,有火。”


  微澀的火舌一點點升騰纏繞著雕欄,隻是眨眼的瞬間就沸騰起來,一簇簇的火光衝天而起,大火一下蔓延至整個宮殿,那燃盡一切的架勢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慌忙呼喊。


  林茹陰錯愕的不由自主欲要上前,被身後的女官手疾眼快的一下拽住了手臂,鉗製的無法動彈。


  裏麵還有沈赫榮沒出來。


  也徒留她一人。


  火光衝天,大火蔓延。


  “快救火啊!”


  整個外院亂成一團糟,兵荒馬亂的,林茹陰幾次被擦著邊給人撞的跟蹌。


  “榮妃娘娘還在裏麵!”


  幾個膽小的宮女已經嚇得麵色發白,小聲哭泣。


  已經有人大批人馬衝上前去救火,那一桶桶的水澆下去,‘噗’的火燃的更旺了,大火躥得老高將人都嚇退半步。


  連紛飛的大雪都在這火海中失了威勢。


  大家隱隱有所察覺著火來的不對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邊有侍衛冒死上前,想要將那漆紅的門撞開,那裏料想那門結實的很,而且怎麽都打不開,那火焰燒灼著雕欄的紅漆木門一片黑漆焦炭。‘


  裏麵卻如死寂,火光以整個宮殿為燃芯,一片火海照的黑夜如白晝,遠遠的望去,如一隻升騰欲飛的火鳳,想翱翔於天際,帶著如虹的氣勢衝天而起。


  林茹陰回憶起那明豔的人,前半響還在與她說話,這會卻如和她相隔遙遠。


  到底是囚鳳還是浴火重生的鳳凰呢?

  可真是令人費解。


  “嗚哇——”


  嬰兒略微啞的哭聲竭力的響起,眼淚掛滿了兩頰,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小小的胸膛裏起伏劇烈,似要背過氣去,叫人擔心哭壞了嗓子。


  然而他那點哭聲落在兵荒馬亂的場麵中,不過是奶貓抽泣罷了。


  林茹陰抱著他小小的身子,渾身慢慢發冷,慢慢垂下眼簾瞧了懷裏的嬰兒,心裏堵著沉重,有一瞬的明悟和荒唐的驚詫。


  她想起沈赫榮此前把玩著的長命鎖,上麵刻著的‘元昭’字回憶起來,還有些刺目。


  那火海的氣勢還在劇烈的沸騰,想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門打不開!”


  那前頭欲要強闖的侍衛高喊一聲,又被火海恐嚇出來。


  有人搬來了一截幾人合抱才能抬起的長木頭去撞門,幾下子撞門,門是撞開了,那頂上的橫梁卻散架參差不齊的重重砸下來,一重又一重的大火席卷著殿門。


  “不能再進去了!”


  救火的行動還在持續,大火燃到正旺時無人敢再靠近,隻能任由那火海肆虐燃燒,頂上不時有橫梁沉木砸落,包裹著火焰,重重砸在地上濺起的灼熱火星都能將人傷著。


  按著這個時辰,裏麵的人也活不出來了。


  外院又一瞬的寂靜。


  眾人艱難的喘著呼吸,繃不住的人早已垂淚。


  似要映照林茹陰心中荒唐的猜想,外院衝出一個人,哭喊著衝到了殿門中央,眾目睽睽下哭喊道“榮妃產子,不幸遇難火海,是琬妃娘娘救了小皇子。”


  “是琬妃救了小皇子。”


  一宮殿的人都跪了下來,喊著她救命。


  林茹陰摟緊了嬰孩,夜晚的寒涼遇上了火海的灼熱,水深火熱的感覺一下逼上心頭,直覺眼前有一瞬的發黑,她不由自主後退半步。


  “是這樣嗎?”


  林茹陰一雙含著水氣卻凝結寒霜的美目直視那跪的挺直的宮女。


  那宮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既然恭敬的俯下身磕了幾個響頭“琬妃大義,救了小皇子,榮妃娘娘泉下,定會佑你福澤綿綿。”


  似怕林茹陰不信,又狠狠磕了幾個響頭,一雙蒙著淚的大眼哀求的看著她。


  不對。


  今晚的一敘,天人永隔不是個意外。


  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了這是場意外,安排的精細,一環扣一環的引她入局。


  想想沈赫榮今晚的異樣,現在想想她是抱著必死之心,她就沒想活。


  林茹陰僵直了身軀,對沈赫榮恨得咬牙,每次都要陷她如這般左右維艱的境地,她懷裏的孩子如一塊不得不護著的燙手山芋。


  沈赫榮也是吃定她了,有恃無恐。


  再之後,各宮宮人趕到,皇帝痛惜,各宮妃子也潸泫,紛紛歎惋哀怨天地不公。


  此後也再沒有林茹陰辯駁的機會了,一切塵埃落定,她不認著這救子之功,局勢再一番轉,那她將有謀害皇子皇妃的嫌疑,誰都不能解釋她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宮殿的大小宮女和侍官一口咬死了琬妃的救命之恩,對於林茹陰夜半的出現,再沒有質疑之聲。


  畢竟她們可是明麵上的姐妹,姐姐產子在即,過殿一敘再合理不過,哪想這等巧合也是令人歎惋。


  誕下龍子這等天大的隆恩,怎麽就沒熬住,白白便宜了別人。


  而別的,都給能說的人永遠的帶到了地底下。


  是什麽,給了沈赫榮舍了一切榮華富貴,也要走的決心呢。


  這成了林茹陰心中無人能與之訴說的一個迷。


  有軲轆聲輕響,她略有所覺的朝後望去。


  他坐在金紋銅玉雕砌的輪椅上,修長好看的玉手輕敲在扶手,高大銅門投下的陰影將他襯著朦朧起來。


  是溫筠玉,他的身影出現在院門,火光將他從黑暗陰影中逼現,他清雋的麵容時隱時現一下高深莫測起來。


  他輕抿著薄唇,靜靜的看著林茹陰與她懷中的嬰孩。


  這處的火海灼熱,那處的大雪紛飛。


  林茹陰抱著孩子的手緊了緊,單薄的身子微微瑟縮起來。


  兩人相視無言,溫筠玉淡漠的眉眼微垂,樣子看著有些清瘦。


  他手中攥的白絹帕蒼白,在他轉身的一瞬輕輕的飄落在地上,和這雪色的大地融為了一體。


  若有人上前探看,就會發現雪地上綻開了小小一朵紅梅,冷冽而孤零。


  一夜未眠。


  那邊的風吹來的還是一股灼熱,叫人一下就想起那觸目驚心的火海,濃濃的煙火聞著人憋悶,以至於喘息都有些辛澀。


  “榮妃薨——”


  有侍官那尖銳而沙啞,隱約夾帶著哭聲的嗓音朝外遞話。


  這大冷的寒冬,一望無際的雪色。


  史記,弘玉三十八年,琬妃晉皇貴妃,乃元昭皇子母妃,深得皇恩。


  第88章 大風雪夜

  殿內撤了熏香, 久悶的屋內一股藥味盤踞。


  林茹陰徐徐的醒來, 眼睛掙開的一瞬還很不適應微微的光亮,她側頭, 案牘上一盞明燭染了大半, 青銅做的燈托上淚跡斑駁。


  昏黃的寢殿渲染著寧靜,四周都是暗的,唯獨中心那抹微亮,引得她側目出神。


  人枯槁如燈滅。


  她從夢裏死,現在又重活一世了。


  林茹陰想起了婉清走時不甘又無奈的癡言癡語,上一輩子的夢裏卻沒有她,那皇後早早就香消玉損了, 而她,好像也不那麽識趣。


  臨了大半輩子,也沒有特別快活過,再回首, 有些人已經不再了。


  林茹陰的視線移近, 她白皙的手正被一雙修長的大掌牢牢握著,十指相扣。


  那手此時燥熱帶著點薄繭,平時一個人時印象中確是冰涼的, 怎麽也捂不熱, 她順著那露出的一截手腕往上瞧,是男人刀削的側臉, 熟悉的眉眼讓林茹陰挪不開視線。


  夢裏的後來, 她已經許久沒再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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