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這鐵鏈是玄鐵打的,看著隻是隨意地纏在手臂上,很好解開。實際上沒有特殊的解法,除非把手砍下來,否則這輩子都別想擺脫。


  刀疤男人攤了攤手,裝作無奈地瞧著周顯恩:“大將軍,這是您夫人自己要留下來的,可不是咱不講信用,既如此就請夫人一道跟咱走吧。”


  拿著鐵爪的人繼續往前走著,要去穿了周顯恩的琵琶骨,另一人則過來要將地上的謝寧拖走。


  周顯恩盯著趴在他身旁給他解鐵鏈的謝寧,她正急得滿頭大汗,手指都磨出血了。


  他忽地眼簾低垂,目光一瞬間有些複雜。


  她明明嚇得都站不穩了,還要跑回來作甚?連條魚都沒殺過的手裏,卻拿著刀擋在他麵前。


  明明出去了就能得救了,她就不怕死麽?

  他勾唇笑了笑,真是有夠傻的。


  身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謝寧抬起頭,碎發遮住眼簾,她握了握手裏的鋼刀,刀身晃動,她閉著眼,左右亂舞著:“別過來!”


  那幾個男人嗤笑一聲,全然不在意她這毫無章法的砍法。抬腳就要將她踹開,卻隻見他們忽地都驚恐地睜大了眼,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怪物一般。


  手中握著的刀差點掉在了地上,刀疤男瞪大了眼,嘴唇顫抖,哆哆嗦嗦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謝寧還抖著身子,久久沒有察覺到動靜,她睜開眼,見得那些人停在原地,心下一鬆,驚覺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還未等她弄清發生了什麽,就感覺一個溫熱的胸膛貼在了她的後背,將她的身子攬入其中,一隻帶了些涼意的手輕輕握住了她持刀的手,濕熱的氣息打濕在她的耳畔,聲音帶了些陰冷的笑意:“刀,不是這樣握的。”


  謝寧眼睫一顫,還未回頭,隻感覺一隻手覆上了她的雙眼,將她的視線都遮擋住了。她僵著身子不敢亂動,手中的鋼刀被他拿去了。


  不知是誰抖著嗓子開口:“周顯恩不是殘廢麽?他怎麽站起來了?”


  木門前,輪椅上空蕩蕩的,鐵鏈掉在地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月色,身形修長,墨色長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一半的麵容就隱在陰影中,隻見得勾笑的唇角,還有他手中揚起的鋼刀。


  第46章 腿疾

  破敗的寺廟內, 火堆已經燃盡了,隻剩下幾縷繚繞的煙霧。


  廟裏除了那十幾個大漢,屋頂破開, 一批埋伏的殺手從天而降。黑暗中雖看不清, 可他們明顯是訓練有素,連拔刀的動作都出奇的一致。


  窗外開始下雨了, 大雨傾盆, 裹挾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從四麵撲進來。朱紅撐柱旁明黃色幡子早已染黑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風一吹,便高高揚起。


  周顯恩將謝寧圈在懷裏,右手按著她的後腦, 讓她的頭埋在自己的胸膛。左手執著鋼刀,隻見得刀刃上寒光一閃,映出他唇畔的冷笑。


  他出刀的動作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 甚至連慘叫聲都沒有響起,那結了蛛網的窗戶就潑上了鮮血,如同一枝結滿的紅梅, 盛然綻放。


  驚恐的呼喊聲像樂師敲打的鼓點, 次第分明,卻是很快就淹沒在瓢潑的雨聲裏。紙糊窗戶上的影子定格了一瞬,或是一個,或是好幾個,都如同皮影戲一般詭異地扭著身子,片刻後才轟然倒下。


  緊閉的門縫裏慢慢滲出鮮血, 流到地磚縫隙裏,很快便被雨水衝刷不見了。


  香案上的佛像慈悲地低垂著眉眼,掉了油漆的手指彎成蘭花狀,手心裏卻是淌著血泊。


  謝寧被他蒙著眼,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能聽到驚恐的慘叫聲,有的甚至連一聲都沒有發出來,就隻剩下重物倒地的響動了。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她有些害怕地往周顯恩懷裏縮了縮,整個身子都顫抖著,手指下意識攥緊他的衣擺。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害怕,按在她腦後的手收緊,寬大的袖袍遮在了她的耳畔。片刻後,所有聲音都停了,耳畔隻剩下穿堂而過的風聲,和屋外雨打芭蕉的敲擊聲。


  夜空中一道驚雷劈下,照亮了整座寺廟,隻映出周顯恩垂在身側的袖袍,以及他手中鋼刀上的鮮血,緩緩地滴在地上,很快就匯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良久,謝寧才喑啞著嗓子開口:“將軍,他們……”


  “死了。”周顯恩不冷不淡地回道,將手中鋼刀插在地上,左手用力,撐在刀柄上。


  謝寧身子一顫,喉頭微動,好半晌不知該怎麽開口。她倒不是害怕他殺了人,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若不殺了他們,隻會被他們所殺。隻是她實在覺得匪夷所思,這麽多的人,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裏全部死在了他的刀下。她知道周顯恩的身手定是極好的,卻沒想到好到如此地步。


  她不再多想,隻是低著頭,身上的裙擺全是別人身上的血和汙泥。沒有沐浴,甚至覺得身上都有味道了。可周顯恩身上還是清冽的雪鬆味,她頗有些不習慣地動了動身子。


  被他這樣抱著,她才忽地想起他是站著的。她攏了攏眉尖,心下犯難。明明大家都說他兩年前受了腿疾,不良於行。這些日子陪在他身邊,他也確實如此。可他剛剛分明是站了起來,還能走動。莫不是他一直在裝病?


  她心裏有諸多疑惑,卻是欲言又止。這是他的秘密,就算他真的是裝的,也沒有義務將這件事告訴她。她想了想,還是低下頭,什麽都沒有問了。


  周顯恩常年習武,饒是在夜裏也看得清,低頭瞧了瞧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也了然她在想什麽。


  “我的腿沒有好,隻不過用了內力,可以暫時站起來一會兒。”


  雖然時間很短,卻也足夠他殺了那些人了。他不站起來也能殺了他們,可總覺得不夠解恨。


  他就是要讓他們死得越慘越好,讓那些背後蠢蠢欲動的人看看,敢招惹他的人,會有什麽下場。


  見她許久不說話,周顯恩忽地開口,聲音帶了一絲虛浮:“怎麽,害怕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害怕,可我知道有將軍在。”


  按在她腦後的手僵了僵,隨即耳畔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謝寧眨了眨眼,猶豫地問道:“將軍,我現在能睜開眼了麽?”


  剛剛情況危急,她倒沒有時間去考慮那麽多,這會兒感覺到他胸膛的溫度,才低下頭,麵上有些發燙。一雙手無措地停在半空中不知該放在哪裏。她剛想抬頭,就被一隻帶了些涼意的手給壓了回去。


  “如果不想回去吃不下飯,就別看了。”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像是在述說著一個簡單的事實。卻讓謝寧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就將頭往他懷裏埋了埋。


  他說看了吃不下飯,恐怕真實的場景還要恐怖千萬倍。剛剛的慘叫聲她聽得清清楚楚,這會兒是半點都不想去看到那些人的死狀。


  她急忙閉了閉眼,卻感覺身邊人的呼吸越來越重,她貼著的胸膛也漸漸變得滾燙,原本按在她腦後的手也鬆開了些。


  “將軍?”謝寧心下有些不祥的預感,她想從他懷裏抬起頭,卻是感覺壓著她的力道驟然收緊。


  肩頭落上一些重量,他的麵頰擦過她的耳畔,燙得嚇人。他喘著氣,像是皺了皺眉,輕聲道:“髒了。”


  謝寧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屋裏太黑根本看不清。忽地聽他這樣說,她心下一緊,生怕是什麽要緊的大事,急忙問道:“怎麽了?”


  周顯恩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語:“衣袍竟然染上血了。”


  聲音輕飄飄地,還帶了一絲懷疑。


  他眼中殺氣在一瞬間閃過,不悅地看著屋內一地的屍體。他剛剛已經很謹慎了,不然這些人隻會死的更慘。隻是沒想到衣擺還是落了幾滴血。她昨天才做好的衣服,他不過穿了半天,就被這些人的血弄髒了。


  他忽地鬆了一口氣,將頭埋在她的頸窩,有些不耐地道:“回去再給我做一件。”


  謝寧睜大了眼,沒想到他竟是在說衣袍的事。這都什麽時候,還管什麽衣袍?她慌亂地應了一聲,也不知他到底怎麽了,可總覺得他現在很不對勁。隻得慌亂地去摸他的額頭,觸手滾燙。


  指尖在一瞬間僵直,她顫抖著唇瓣:“將軍,您怎麽了?您身上好燙。”


  她想去摸一下他的手,可摟住她的手臂驟然鬆開,將她推離了他的懷抱。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輪椅滑動了一下,傳來一陣衣料摩挲聲。應當是周顯恩坐回了輪椅上。


  “推我回去吧。”


  不冷不淡的聲音響起,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謝寧有些無措地停在原地,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良久,她才移步過去,繞到他身後,握在輪椅上的手卻在微微發顫。


  出了門,眼前才亮了一些,大雨滂沱,模糊了視線,屋簷上滴落的雨水似斷線的珠簾一般,雨珠子打在斷牆旁叢生的芭蕉葉上。


  謝寧仔仔細細地瞧著他,可他一直神色如常,她攏緊了眉尖:“將軍,您到底有沒有事?您剛剛站起來,真的沒有問題麽?”


  他剛剛身上燙得厲害,絕不會像他看起來這樣若無其事。她抿了抿唇,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麽,卻隻能見得他懨懨地抬起頭,眼皮撩起,掃了她一眼。


  “死的人在裏麵,我能有什麽事?”


  他將目光落在不遠處,不多時一陣馬蹄聲響起,秦風駕著馬車來了,身後還跟著一駕馬車,車上坐著一堆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


  還沒等謝寧開口,他靠在輪椅上,墨色長發遮住了他大半的麵色,隨意地抬了抬手:“你跟著秦風回去吧。”


  謝寧眼睫一顫,袖袍下的手指驟然收緊,聲音有些抖:“那您呢?”


  “讓你回去就回去,囉嗦什麽?”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她,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可他的眼睫卻在發顫,像是隨時會閉上雙眼一般。


  驚雷劈下,雨點打在屋簷,啪嗒作響,隨即亮起一道閃電,照亮了漆黑的屋簷。


  隻是一瞬,謝寧就睜大了眼,麵上漸漸失了血色,連身形都差點站不穩了。


  藍白色衣袍垂在地上,除了幾滴血,不染纖塵。露出的木質輪椅卻全是猩紅的鮮血,一滴一滴順著他的雙腿流下,淌進地磚縫隙的積水裏,複又被衝刷幹淨。


  她捂住嘴,腳下一軟,差點站不住了。怪不得她剛剛一直聞到血腥味,她還以為是屋內的味道太重了,卻原來是他身上的。


  “將軍,您……”她微張著嘴,剩下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隻覺得喉頭哽咽得厲害。


  她真是傻,他明明就害了腿疾,強行站起來,怎麽會沒事?眼前模糊一片,她低下頭,眉尖皺在一起。踉蹌著行至他身側,雙手顫抖,卻不知該落在哪裏,唯有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的雙腿。


  周顯恩頗有些不耐地別過眼,呼出的氣息有些不穩,他抬手捂住了她的雙目,虛弱地道:“別看了。”


  纖細濃密地眼睫掃過他的手心,隨後便是灼熱的水漬滑過。周顯恩手臂一僵,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連捂住她的手都有些不穩。


  秦風急忙趕了過來,見著周顯恩輪椅上的血,呼吸一滯:“爺,您動了內力?明明……”


  見到周顯恩有些發冷的眼神,餘光掃過一旁的謝寧,他終究沒有再說下去了。


  秦風隻是哽咽著道:“咱們得去洛陽穀,沈爺才會有法子。”


  周顯恩半闔著眼,額頭冷汗涔涔,唇色發白。卻還是別過眼,有些不耐地開口:“要去你自己去。”


  他說罷,粗重地喘了喘氣,瞧了瞧一旁的謝寧,她單薄的身子都在顫抖,慌亂地想要看他的傷勢如何。


  他想說些什麽,意識卻越來越昏沉。終究是無力地垂下了手。雙目輕闔,眉頭因為痛苦而緊蹙著。


  輪椅上的鮮血不斷,原本隻是浸濕了他的裏衣,現在卻連藍白色的衣擺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爺!”


  “將軍!”


  第47章 神醫

  官道上, 一駕馬車急急駛過,地上偶有水窪,車輪碾過便揚起泥點子, 潑在路旁叢生的青草上。風吹得雕花車窗來回拍打, 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夜色沉寂,連半點星子都瞧不見。馬車內, 周顯恩闔眼躺在軟枕上, 像是昏睡著。墨色長發淩亂地散在蒼白的脖頸上,胸膛微微起伏,眉頭緊皺。


  謝寧捏著濕帕子,手指撥開他額前被打濕的碎發, 小心翼翼地為他拭去冷汗。目光下移,落到他尤帶著血跡的衣擺,眼中忽地就泛起一陣酸澀之感。


  他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腿上的血是止住了,人卻遲遲不醒。秦風帶著他們要往落陽穀去,聽聞那兒有位神醫, 與周顯恩乃是舊相識。當今世上, 也隻有他有法子治周顯恩身上的傷。


  他身上越來越燙,像是發熱了,能用的法子都試過了,卻半點效果都沒有。也不知這落陽穀何時才能到。


  見著他躺在那裏,謝寧心頭有些壓抑。平日裏,他總是神色冷淡地瞧著她, 如今卻是閉著眼,連話都不說一句了。她低下頭輕輕拭去眼角的淚。


  她寧願周顯恩睜開眼,說的話再傷人都沒關係,隻要他別再這樣繼續睡下去就好了。


  秦風打著馬,叱喝著,車輪疾馳而過,在雨聲裏漸漸弱下。謝寧屈腿靠在周顯恩身側,眉尖緊蹙,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安安靜靜地守著他。


  雨聲淅瀝,馬蹄踏過水窪,驅馬的嗬斥聲,在幽深的山穀裏清晰可聞。


  不知行了多久,馬車才停了下來。謝寧一驚,眼中亮起微光,複又轉過身看著還未醒來的周顯恩,唇瓣翕動,如釋重負地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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