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角落碎步聲又逐漸遠去,聲音雖被雨水掩蓋,帛錦還是聽到,掃了一眼:“是宮人。”
“哦。”雨落身上,點點飛ji-an成水花,寶公子依舊神采熠熠,笑得耀人心目。
天雨如瀑,將一切籠罩起來。
兩人釋然對視一笑,不管是太後派的,還是皇帝派的,都不打緊。
“侯爺,無論誰怪罪下來,我都會承擔責任。”阮寶玉慢吞吞地耍賴,“我若應了親,就是逃避;所以親事,我不會答應的。”
帛錦沒有表態,微微俯過身,覆住他上方。兩人幾乎裸身相貼,寶公子一顆心撲通撲通地亂跳。
目光繾綣,阮寶玉癡迷九分,一分遺憾;遺憾的是帛錦紫眸裏這笑意還是太淺。
他轉眼又為自己打氣,不管如何,總歸在無聲無息地滋長,若侯爺長到長長久久這樣子,才好。
“侯爺,前日我做夢,夢到少時與你共讀書院。”
帛錦眉心一動,莫名地笑笑,“荒唐。”
確實荒唐,連阮寶玉自己都不解,所謂夢是心頭想,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就在方才,阮寶玉陡然心裏一動。
如果能早點相識多好,如果早點遇到,他一定拚命把帛錦護得周全,絕對不給那狗娘受——沈落一點機會;就算帛泠身邊有管銘又如何,他一定要與那主兒鬥一鬥。
是了,這夢是這個意思!
想到這裏,寶公子已然乏力,累得意識有點迷迷糊糊。
他不知道自己說了那句沒有,或許說了,或許沒有。
反正他此時覺得眼皮壓有千金,動舌起音都有點艱辛。
然而他能感覺,睡死前,抱住他的帛錦頓了頓,朦朧裏依稀聽到發出一聲歎息。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一夜雨歇,水珠沿碧綠修竹葉尖滴下,淅淅瀝瀝。太後手動念珠,遠望宮門台階前宮人清掃一地亂紅落葉。
“知道。”帛錦垂袖跪地。
“小錦……”
“孫兒不願意,見他與旁人好。”一字一句。
太後垂目沒說話,隻招手讓宮女幫忙捶腿。
這時,殿外有宦官稟報,說皇上派人詢問賜婚阮寶玉的事宜。太後睜目,瞧著慢慢步進殿堂的晨光,緩緩道:“都道年紀大了,好些事都不記得了,哀家真有要幫阮少卿賜婚這事嗎?”
她麵帶慈祥,一笑置之,後半句也隻問帛錦一人。
“太後說不記得了?”帛泠停下手中紫毫筆。
“是,陛下。”
帛泠沉思了一會,唇角勾起:“宣阮寶玉,黃昏紫英殿問話。”
傍晚,阮少卿奉聖命進殿,殿堂行君臣之禮,帛泠卻隻當沒聽到,埋頭於案。
阮寶玉從太陽落山一直跪到掌燈,從掌燈跪到更樓敲更,終於等到帛泠批閱完奏折。
“給阮少卿賜座。”帛泠將奏章卷軸帶一份份慢慢係好。第一句,就明確地告訴阮寶玉,皇帝不裝糊塗,就是故意整他。
“不知,聖上召見有何吩咐。”阮寶玉就座,略略躬身。
“沒大事,隻想對卿家說個故事。”帛泠悠然呷了口茶,舉目暗示遣退他人出去。殿堂上隻有他與阮寶玉二人。
燈火下,阮寶玉隻見帛泠在笑,眸子很水,卻是滿目壞水。
“故事起因是,管銘官大人撤手歸西,朕終日心痛難眠。三日後,朕將親臨管府,祭奠亡魂,不料管府居然有人埋伏,欲行刺朕……”
阮寶玉皺眉,一臉訝異地接受欲將打下的晴天霹靂。
“阮少卿不猜,刺客是誰?”帛泠笑容未盡,揚手輕拍自己的頭頸,那對眼波泛水更烈,層層疊疊,整個是壞水無邊。
“臣願意聽下去。”袖底雙手漸漸緊握成拳。
“據查證刺客,很像蕭家的將士——蘇銀。”完完全全的壞水,“朕的故事開頭j-i,ng彩嗎?”
“臣,不太明白。”
“你明白的。”
帛泠笑意加深,眉宇間卻騰升起一股煞寒,“朕想派阮卿家,去替朕安排這個故事後續。這個故事發展到後麵就是,大理寺接案,查出蕭家有不臣之心。”
他的意思很清楚,三日後他會去管銘府上祭奠,從而險些遇刺;而刺客就該是蘇銀。兜兜轉轉,就是一個結論,帛泠要蕭家死。
“陛下,臣生來愚笨,怕整不出這樣的故事,難當重任。”
帛泠意興闌珊地歎氣,聲線卻非常亢奮:“少卿不願,朕也不為難,這差事就轉交他人便是。隻是,阮寶玉,你不怕朕,來個一箭雙雕?”
寶公子震住,霍地抬頭。
一箭雙雕。
既然帛泠可以嫁禍蕭家,為何不能捎帶嫁禍給帛錦?
隻要口供是兩者勾結,就能一箭雙雕。
“臣願意為皇上解憂。”阮寶玉起身,伏地跪拜。
帛泠冷笑:“願意了?”
“是,臣願意。”
“你願意了,可如今朕改主意,不願意了。少卿,你看怎麽辦?”帛泠慵懶地支頤,口吻輕佻。
寶公子雙手撐地,眉目慢慢抬起:“管銘是本朝中流砥柱,就這樣平白無故地離世了,陛下當然會難過。且陛下想除後患,一為心安,二為殺一儆百,這些臣都明白。”寥寥幾句頃刻消弭,帛泠貓抓耗子往死裏戲弄的心思。
隻聲管銘,他就好似被人戳點軟肋。
良久後,帛泠微微一歎:“對於蕭家,朕有苦衷,也別無選擇。”
“不,陛下是有選擇的,和旁人一樣。”寶公子不怕死的明點,在觸怒聖顏前,話鋒妙轉,“陛下如交重任,臣盡臣職;但若陛下認定我是爛泥,不會考慮將我塗牆了,選別人也成。”
帛泠低了下眼:“好!就依阮愛卿。朕希望卿,計劃周密端詳,千萬別給朕一箭雙雕的機會。”
阮寶玉領命欲退,卻又被帛泠喚住:“等等……”
寶公子攏眉,假意揉右肩上傷處,心裏防範著皇帝,不知道又要鬧騰什麽,正裝傷殘時,卻聽得一句——
“管銘那事,多謝。”帛泠。
翌日,陽光普照。
大理寺例行曬宗案資料的日子。
寶公子因右臂有傷,推了不少重活,隻象征x_i,ng地拿幾份年久卷宗經典案例。
“你右臂傷,又不是半身殘廢。就讓你拿這點東西,有必要這樣呲牙咧嘴的,搞得像產娘做月子。”
寶公子顫微微地抬臉,懶洋洋地了聲:“很重啊。”
李延睇了他眼,咬牙提起自己拎的書箱:“要不要我和你換個試試,比比哪個重?”
阮寶玉大喜過望,點頭把卷宗交給李延。
不等李延惡毒地將重物給他,就扭頭轉身,若無其事地看看碧空,揚聲道句:“此風此景,適合春遊啊。”說著話,他人已撩袍,瀟瀟灑灑地跑出了院落,混身輕鬆。
李延氣得眼前金星點點,逐漸聚集,最後化成銀河一道,“阮寶玉!”
衙門外。
帛錦剛步上大理寺台階,卻見蕭徹迎麵走來,後麵跟著家將蘇銀。
“蕭少保有事?”帛錦立定而問。
蕭徹泰然自若地取出塊牌子,含笑道:“那夜,銀子回來說,阮少卿掉了這個。”
帛錦延頸一瞧,牌子清楚清楚,標明某花癡經典三句。
果然是阮寶玉的,必定是那夜他忙亂逃命掉落,被蘇銀拾到的。帛錦抿嘴,伸手欲取牌子:“多謝送回。”
他捏牌子一角,那廂蕭徹卻沒鬆手。
帛錦略微挑眉:“放手。”
蕭徹目光堅定,笑意從容:“我沒說讓你。”
僵持之際,衙門口寶公子歡快地竄跨出高高的門檻,後麵緊跟將掃帚高舉過頭的李延。
一刹那,大家麵麵相覷,頭頂浮雲緩緩隨風飄過,無聲無息。
“又鬧什麽?”帛錦橫了眼,縮藏掃把到身後的李延後,轉看阮寶玉。
“侯爺,大好時光,我們一起踏青春遊吧。”寶光璀璨地笑。
說春遊就春遊,大家都是行動派。
一個建議,四個人點頭;蕭徹首先迎合,願意做東。
於是一幹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不是兩人單獨,是確確實實地一幹人。
城外山間,潭邊風好,暖風裏還透點涼氣。
四環綠柳,一空飛燕徘徊。
李延見到蘇銀多少心虛,盡量回避。
蕭徹想讓李延放心,故意打發蘇銀一旁去打理吃喝後,又漫不經心地歎氣:“銀子是位猛將,可惜他一激動,便認不清人麵孔,典型隻認衣服不認人。”
“那……那他上戰場怎麽辦?”李延驚異地張大嘴,問道。
“哎呀,這個忒簡單了,隻要做個標記就成了。關鍵是……他如果一激動,回了家門,想和他家娘子親熱——”阮寶玉一番搶答後,又極認真地冥思出新的問題,“上錯對象了,怎麽辦?”
李延聽聞,拍拍寶公子的肩頭,讚同地連連點頭:“是啊,那怎麽辦?”
帛錦平靜地看向碧潭,隻當什麽都沒聽到。
蕭徹啞然失笑:“這……我沒想過。不過,銀子至今尚未娶妻。”
大理寺兩活寶少卿默契地對視,y-in毒一樂:肯定是這缺陷造成的。
這時,李延還想問什麽,卻發現蘇銀不知何時,已經麵帶不善地站在自己身後了,他識相地摸摸頸字的淺疤,淡定地臨風去也。
蘇銀鐵著臉道,酒菜備好。
大家以地為席,談天說地,其樂融融。
閑來無事,蘇銀開始講起軍營裏的鬼故事。李延知道寶公子膽小,故意在旁呼呼出氣,造就冷颼颼y-in冷聲勢。
寶公子臉色青白地雙手蒙臉,指間留縫地看蘇銀講故事。
帛錦好笑,“大白天的,你怎麽還會怕這個?”
“侯爺,真鬼我是不怕,我就怕假的。”寶公子繼續聳肩縮著。
帛錦睨他,“即使怕,也是堵耳朵。不該遮眼睛吧。”
“我……我想聽。”阮寶玉顫顫地回答。
帛錦悶頭忍笑,稍稍挪移,靠近寶公子一點。
暖風劃過,燕子依舊鬧飛,柳絮無聲紛落,滯在阮寶玉的發上,許久後才慢慢地滑下,落沉在肩頭。
寶公子頭一縮,往帛錦身上一靠,長長呼出一口氣。
故事終於結束。
大夥都拍手,稱好。
李延多了句嘴,說蘇將軍可以改行說書,頓時引來蘇銀怒目。
李延知錯,又想到他的毛病,忙拽起阮寶玉,一起去解手,想趁機混淆視聽。
他們離開,蘇銀深深盯了帛錦衣袍一眼,霍地起身,走到帛錦麵前一拱手:“侯爺,在下有個不請知請。”
“哦?”
“久聞侯爺大名,我想和你打一場。”蘇銀一副不容拒絕的表情。
帛錦轉看蕭徹,蕭徹垂眼,識相地離席。
“如何?”蘇銀踏前一步,又問。
“好!”帛錦應下。
千古深潭,平靜如鏡,風也帶倦。
碧水映出藍天。
蕭徹去了鞋襪,赤足,坐在潭邊青石之上,取出隨身帶來的竹蕭,低低起音。
那邊拳腳相抵,燕子驚起,拍翅疾飛;這廂蕭聲蕩起,悠悠揚揚,如微風穿指間徐徐拂過,又似雨後水珠凝在葉尖,欲滴不能。
這音曲就像根細細的線,牽住春燕,誘著它們回返。
“好聽,真好聽!”寶公子讚許,順風裏讓人聞到醇酒的香甜,微微含熱,這距離雖不近,但可勉強屬於——唾手可得。
簫聲停下,蕭徹指腹撫蕭,“這支曲子名為:燕返。”
寶公子扒扒頭發:“好名字。”
“少卿有心事?”
“還好,隻是剛才貪杯了點,頭有點疼而已。”
“那……早點回去吧。”蕭徹隨口一句。
“蕭兄,保重。”寶公子站定深深作揖,長袖衣邊輕輕掠地。
蕭徹攏眉,眸裏流露出絲絲許許的落寞,最後他還是柔和地一笑:“好說。”
第二十五
日月更迭,轉眼到了商定那日。
風挺好,不大不小;日頭卻沒半點朝氣。
皇帝颯颯爽爽地去拜祭,之前有交代:其他人隨意,可朝裏識相的大臣還是積極邁入三陪的行列——陪進、陪出、陪哭,君臣一同期期艾艾。
帛錦眉頭緊皺,人在管府門口趑趄不前,一抬頭卻又見蕭徹獨自一人遠遠而立,似乎仍在等人,十分地耐心。
帛錦將眉頭鎖得更緊,上前問道:“蕭少保已經歸還失物,還找阮寶玉?他今日不來。”
蕭徹搖頭,善氣迎人:“這次尋的是侯爺。”
“哦?”帛錦意外,舉目直直望去。
“侯爺,想趁機上疏,勸皇上不要下旨沉鐵修河堤?”蕭徹不看帛錦,隻睇他手中緊捏的疏折。
“你這都能知道?看來蕭少保果然不簡單。”帛錦眯起眼睛,冷冷一哼,“不過,少保這打探的本事,有些誇張了!”
“謬讚!這是蕭某存活如今的拙技而已。”蕭徹斂袖含笑,學風裏的墨蘭,略帶謙卑地低下頭,“其實我很羨慕侯爺。羨慕侯爺單鵠寡鳧,一個人慣了,就算是引火自焚,也不必擔心旁人傷心難過。我沒那麽自在過,要顧及很多。”
“今天此舉,少保不顧及了?”
蕭徹依舊和顏悅色:“侯爺,聽這哭聲。你說,來這裏奔喪的,又有幾人真心?據我所知,管大人一直在大臣中,是個不討喜的人物。”
管銘不討喜,是因為他積極推崇科舉製度。
自古以來,宦官,權臣,外戚一直是皇權最大威脅,而科舉製度恰恰是,抑製此三勢力得勢的最佳良方。
管銘是國家的擎天柱,卻也成了朝中奪勢大臣心裏一根脆刺。
可視他為眼中釘的大臣們又很無奈,因為管銘就是隻——光溜溜的j-i蛋,而且是隻他娘的沒有縫的硬殼j-i蛋!
大臣幹跺腳急放屁,就是耍出不了把戲,扳倒管銘。
如今這個娘娘腔的生病狂終於死了,他們歡呼都不及,如果不是帛泠要悼念,他們怎會嘩啦啦地仰淚問天?
“侯爺認為皇上對你的折子,會如何處置?”
帛錦別頭不說話,心裏很明白,運氣好是置之不顧,運氣不好是引火上身。可這事,偏偏不是私人恩怨的問題。
“管銘生前最後一折,皇上是不可能不批的。”蕭徹並不吝嗇地點明。
“這不是管銘所書。”帛錦牙縫擠字,“有人殺了他,偽造這治水的折子。”
蕭徹微微皺眉,斂笑正色道:“侯爺,你們大理寺已經破了這案,凶犯是兵部牧馬監的人。恕在下愚笨,我實在想不出,一群養馬的要偽造這份折子的理由。”
“……”
“侯爺,你這一折一告,會推翻的是誰的定案?”蕭徹邁近一步,“你是不是從未想過,如此會殃及阮、李兩位少卿麽?”
帛錦——又是個無措的停滯。
“侯爺非常肯定,沉鐵鑄河堤,是個錯誤的法子?”
“不是。”以往誰都沒試,當然不知道。
“那侯爺,這樣冒冒然出頭,又為什麽?”蕭徹笑意如清水泠泠,清裏帶寒:“你不是個爛好人,就是在偽善。”
帛錦低頭,內心猶豫。
“如果侯爺不擔心連累阮少卿的話,那——隨便你。”
這句話說得和和氣氣,而帛錦就像被他抽了一巴掌,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帛泠做事永不靠譜!
巷道府前風掃過。
蕭徹順風,帛錦逆風。
此刻,附近府前街方向上空,冒起了黑煙。
“不好了,府前街著火了!”街口路人吼出一句話,讓兩人同時吃了一驚。
蕭徹臉頃變得慘白,沒說一句,人已經衝了過去。
夕空頃刻變得通紅。
今朝,蘇銀無事,在自己房瞎折騰。
“無聊。”最後他百無聊賴趴在床頭,亂打哈欠。忽地一道森光破紙窗,閃入。
一頭紮進床柱,顫動著發出“嗡嗡”聲。
飛鏢一枚!
閉門家裏睡,禍從天上來。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
“誰?”蘇銀兩眼瞬間亮了起來,敏銳地拔長劍,飛身出門。
院落無人,悄然無聲。蘇銀側頭環視,眼角掃見西房屋頂上,有抹飛影掠過,速度極快,青衣。
暗算不成就想腳底抹油,跑人?哪裏那麽容易!
驕傲的蘇銀腦子裏隻有一個字——
追!
那抹幽影,逃得不快。蘇銀追得不慢,卻因為不諳熟地形,吃了點虧。
一直是眼瞧這要追上時,被那人一拐彎,又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蘇銀額角著急冒汗,卻聽得牆下有人跟著跑,並很客氣地打招呼:“這個……蘇將軍也去急著救火啊。”
蘇銀低頭,麵孔模模糊糊的,聲音勉強認出是李延。
“不是。”蘇銀勉勉強強回答。
李延甩汗,還好不同路:“那我去那邊了。”人一抬頭,那個野路子男人早不見了。
風裏,他咧嘴,亮著白白的牙,維持著仙人指路的姿態,獨獨的。
順風,指著。
人呢!明明看見那人逃到這個院落的,怎麽不見了?
蘇銀眯眼,帶著困惑,跳下屋頂,輕輕落地。
瞬間塵埃落定。
四周驟然發出一陣慌亂的s_ao動聲,一大群人,向他壓來。
攪亂了蘇銀的思維。
瞧打扮就是內侍衛,堂堂的刀劍齊刷刷地指向了他。
蘇銀驚異得說不出話來。
“大膽刺客,竟敢行刺聖上!”
出人意料的情景,讓他根本回不了神。
“不是我。”蘇銀本能退後一步,慌忙辯解。
侍衛凶神惡煞地瞪著蘇銀手上利刃,“捉賊見贓”,根本沒有給蘇銀還劍入鞘的機會,刺客就這樣敲定了。
蘇銀麵色沉重,茫然環視,卻見苑門前有人站在石階之上,負手而立,微微側著頭,一對略帶戲虐的眼眸眯緊,睥睨著所發生的一切。
這樣的形式,就算你是一隻鷹,也必須變成了束手就擒的小j-i。
蘇銀當時就猜透了幾分,他僵硬地站直身子,捏緊劍柄,咬咬牙,一閉眼鬆開了手。
劍被棄,悍然落地,發出一記脆響,一聲不服氣的嗚咽。
“皇上,末將冤枉!”蘇銀跪下,鬱悶非常!
逆風,跪地。
帛泠手撫著右臂輕微擦傷的傷口,暗自冷笑。
傷口雖淺,手還是沾了血,他舔嚐了下,血微腥。
布局雖笨拙,還是有效,貴在出其不意。漏洞百出的過程隻是過場,他要的是結果,如此而已。
“稟陛下,刺客是簫家的蘇銀。”侍衛稟報。
短暫的沉默,帛泠輕問:“簫徹呢?朕要他的解釋。”
“稟皇上,方才聽說府前街走水。簫少保好似和錦衣侯一同趕過去了。”
帛泠挑起一邊的眉:“哦?走水的可是阮寶玉家?”
“據說是。”
真會算時間。
帛泠人靠後,頭枕門牆,看看帶著黑煙的天空,“封鎖消息。派人去請簫少保回府,此案交大理寺秘密處理。事情水落石出前,簫徹不許擅離!”
沒錯,火燒得很巧,就是阮寶玉家著了火。
火勢很雄壯,根本救不了。
阮寶玉與阮儂並排坐在對街地上,大家捏著剛剛烤熟的j-i翅,拔毛去皮,直接啃。
先趕到的是蕭徹,他一過來就死死地扣住阮寶玉雙肩,大顆大顆汗珠從額角落下,累得隻會喘粗氣,說個“你”字:“你……你,你……”
“蕭兄,我沒事。”阮寶玉維持著一手一j-i翅的優雅姿態,目光卻一直向蕭徹身後瞄。
侯爺怎麽沒來?
當看到帛錦時,寶公子得意地又啃了口j-i翅。
不小心啃到j-i毛時,李延氣喘籲籲出現了,胡亂地搖著手:“不好了,管府有人刺殺皇帝了,傳出消息說,被抓的是蘇銀。”
阮寶玉收斂花癡笑容,將頭一縮。
“蕭少保,快想辦法。皇上派人來拿你了。”李延撩袍,一路跑近。
蕭徹一怔,深深望了阮寶玉一眼後,轉向李延反問:“我該想出什麽辦法?”
出了這事,除了束手就擒外,還有什麽辦法?
“蘇銀將軍無辜,我可以麵聖去作證。不過現在皇上在氣頭上,你先躲躲,再做打算。”李延急道。
蕭徹緩緩回身,走到帛錦跟前:“我說過,我很羨慕侯爺,蕭某要顧及很多。”
帛錦銳氣瞳仁一縮,心裏很明白他這位皇叔,是個醉心皇權的人,而帛泠是不可能錯過滅蕭家這個機會。
蕭徹這命,賤如草芥。
一念轉變間,帛錦將折子隨手拋入火中:“誰說我是爛好人?”
李延老實,真在蕭徹被押走後,連夜進宮去尋帛泠申辯。
帛泠很有心地給李延賜坐,很耐心地聽他解釋了半天。
夜風從窗縫擠進,吹斜了燭火,燈下的影子瞬間拉得很長。
帛泠指扣黑檀龍案:“所以?”
“所以蘇銀他不可能在短時間犯下如此大罪。”
“哦,你說的,我都聽說了。這類謠言比較讓人誤解。”帛泠口氣表示相當理解。
“皇上,這不是謠言!”李延猴急,明明是自己親眼所見,幾時到帛泠口裏成了謠言?“再說蕭家沒有理由,做得那麽明顯。”
“有個理由。”帛泠緩緩目光壓向李延,謙和地低笑,“朕想滅了蕭家。”
——天下最大的理由,最好的理由。
李延一驚,好懸沒從椅子上摔倒,搞半天是皇帝搞娛樂消遣。
“李延,你不是外人,朕對你明說好了。永昌銀礦被炸毀,近兩年恐怕是恢複不了了。國家哪裏都需要銀錢運作,所以必須要找到可以取而代之銀礦。而最佳選地在離鍾。”
離鍾,隸屬臨淮王。李延頭也開始痛了。
“現在的蕭家,對朕威脅過大,朕怎麽可能將這麽重要的地方,交予蕭鼎?”帛泠,又送出個深遠的微笑;聲音卻如一條冰涼涼的蛇悠悠然地鑽入李少卿的耳朵裏,寒嗖嗖且帶點毒。
顛倒黑白,是是而非,一切卻可以被他弄得很有理由,而且九五之尊的他興頭已起,誰管得了?
盡管這樣,一向盼善斷惡的李延,還是本能地撥弄下腦袋,感覺不能接受。
帛泠好似很為難地吸了口氣,略微停頓後,怏怏道:“這樣吧,卿隻要蘇銀招認是蕭家指示所為,朕答應既往不咎,不取他x_i,ng命。”
“陛下,據臣知道蘇銀這人脾氣剛毅,他如堅持不招呢?”李延跪地。這明明白白的欲加之罪,誰肯認呢?
帛泠微微揚起下顎,冷冷一笑:“你們大理寺的刑具是擺著,讓人欣賞的麽?”他向來喜好堅毅之物,更愛親自毀之,這層邪惡絕對登峰造極。
一句話,李延徹底萎了。
恍恍惚惚,他回到大理寺,就見阮寶玉趴在案頭,手點卷宗,思考著。
許是聽到腳步聲,寶公子抬頭,一樂:“回來了,結果如何?”
“好消息,明日審蘇銀,皇帝屏後監聽。”他堅持請命的後果。
“我讓你買通太監,去吹風說蘇銀好話。去了麽?”
“銀子是收了,不知道效果。”
“哦。”
寶公子抓抓頭,繼續看案卷。
“你看什麽呢?”李延問。
“研究明日對蘇銀用該上什麽刑。”
“明日皇上監督呢,做不了假了。”
寶公子搖搖手指,脫口而出:“我在研究用哪項最狠。”
李延反應,憋著的怒火驟然高漲,指著阮寶玉的鼻子,罵道:“你祖母親的,我問候你全家!”
“阮儂,是我兒子。”
“他不算。”
“那就剩我了,多謝關心。”阮寶玉聳肩。
李延拿這賴皮無法,氣得直咬牙跺腳。
“別祭出你的晚娘臉了。刑若做不了假,我們就來個長痛不如短痛。一次重刑,讓蘇銀痛死吧。”寶公子很正經道。
李延驚悚:“什麽刑?”
寶公子出手果決地一指,瞳仁映像裏映出一個“剜”字,堂內燈火顫動。
堂外門廊,帛錦皺眉,獨站月下深思不語。
天明。
大理寺大門緊鎖,對外關閉。
堂內一片肅穆。帛泠果然來了,悠閑地坐在四扇風屏後旁聽。
阮寶玉醒堂木一拍,正聲道:“帶蘇銀。”
蘇銀被壓上堂,沉重的鐵鐐在地磚拖出一串清脆的響聲。
今日蘇銀,九死一生。
過場的都是廢話,關鍵就是要他招認。
李延嘴裏的大道理說得琅琅上口,蘇銀跪著充耳不聞,脊梁筆挺。帛泠透過屏風鏤紋,屢屢向他那個位置瞧,想著朝氣蓬勃的家夥如何銷聲匿跡。
“蘇銀,再不招認,大理寺可要用刑了!”
阮寶玉拍案。
李延眼皮一跳。
蘇銀抬頭凝望,有點出神。
帛泠接過隨行內侍遞上的清茶,低頭輕輕吹動瓷盅上方的熱氣。
蘇銀被按倒,j-i,ng赤地趴在堂的中間,地磚冰涼。
刑為剜刑。
烙鐵烙熟了後小腿,在用刀剖開焦皮,掏剜出r_ou_。
由淺挖深,由上至下地剜。
“嘶”地一聲。
烙鐵燒下,蘇銀感到每根血管都在發燙,一根接著一根爆裂開來。
隨之冰冷的刀劃開皮膚,反倒給了他痛快的解脫,緊接鑽心的痛。
被按住蘇銀艱難地仰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叫,麵漲赤紅,血筋暴現。
“招是不招!”阮寶玉再次拍案,背後官袍已顯汗s-hi。
蘇銀咬牙,雙目通紅:“無詞可招。”
阮少卿吸氣,閉了閉眼:“繼續用刑!”
血成屑,在空中飛舞。
滿堂飄散這帶著焦臭血腥味,令人苦膽都想嘔出。
剜到最後,腳踝皮被剖裂開來。
阮寶玉急道:“蘇銀,你若再不招認。就要挑斷你腳筋了。”
蘇銀嘴角ji-an血,吃力地又一次搖頭。
“你若腳筋就要斷了,你就廢了!”李延c-h-a話。
阮寶玉掃了眼風屏,眼珠一轉,“你若廢了,別說武功,就連正常行走,多是困難。我估計你就和死去的管銘一樣,弱不禁風,一輩子離不開轎子了。”
這話不知怎地,讓旁聽帛泠心一動,偷眼看看汩汩冒血蘇銀。
他倒沒料到大理寺一上來就用如此重刑,且不帶假。
一路看下來,人倒跟著心悸身寒。
蘇銀的剛毅果然沒讓自己失望,本是顆將星,就此殞落,委實可惜。
想到這裏,帛泠臉上綻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笑容。
在大理寺再次用刑前,帛泠終是出聲喊了句:“且慢。”
帛泠步出風屏,眾人拜倒。
帛泠不理,隻慢慢地走到蘇銀跟前。
“別犯混了,這個遊戲不是你這樣無權無勢的小人物玩得起的。”帛泠蹲下身,帶著慈祥的目光,對著血淋淋的蘇銀輕聲道,“伸出你的手,朕可以給你,你想要的權力。”
地上的血沾染上了他的龍袍,沿著y-in繡龍紋緩緩攀騰而上。
蘇銀睜眼都困難,眼睫顫動。
死生隻在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