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83章 喋血妖姬(一)
定昏時分。
挑燈,對鏡梳妝。
鏡里的女子,額上點綴著一朵雙葉托梅花鈿。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如花樹堆雪,環姿艷逸、嬌柔婉轉之際,午夜曇花般美艷不可方物。
她左眼下一枚朱紅淺痣,尤襯得其雙目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不敢褻瀆。而那朦朧靈動中頗有勾魂攝魄的體態,又讓人不能不魂牽蒙繞。
美人既醉,朱顏酡些,何以不傾城?
待胭脂潤色的最後,那女子如瀑的烏黑流蘇髻上,被簪上一支花式繁複白珠為桂枝相繆的紅梅步搖,花式下垂著晶瑩的五彩玉石。側首觀摩之際帶起微微顫動,玉石般琮琮作響。
「嚴嬤嬤,為何這麼看著我?」女子偏過頭,笑吟吟地開口。聽她吐語如珠,柔柔軟軟,又帶著成年女子應有的嫵媚妖嬈,真真是動聽之極,
被喚為嚴嬤嬤的嚴管家滿含悲愴,強忍著心頭澀然,歡喜道:「老奴是太開心了,太開心了……燕國覆滅之後,卻不曾想過還能再見公主一面。公主現在長得極好,說是容色絕麗傾國傾城亦不算誇詞。老奴……老奴實在是太歡喜……」
長大了,都已經長大了。
曾經在她眼前孩子般嬌弱的丫頭,而今也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愈發楚楚動人。
那女子卻只是笑了,眼中流光溢彩,眼角瞥向桌上的鏡子,鏡中之人顏色甚好,她不由得抹上那熟悉而陌生的容顏,素指芊芊,劃過眼角那艷麗的淚痣。
這是張,和沈蘇和全然不同的臉。
淺聲應道:「這張臉……比起哥哥,還是差得太多……」
哀怨地嘆息一聲,似秋水湖面驟然破碎的皎皎月影,黯然神傷。
待嚴管家替她換好如火鮮艷的紅色華裳,她挽著肩上暗紋壓花披帛,在嚴管家恭敬的行禮中,對著守在門外的阿洛勾唇一笑。
柳眉微挑,露出幾分揶揄之色:「如此,便一同去吧。」
阿洛躬身應道:「是。」
月下庭中,兩人足下輕輕一點,如幻影一般,輕盈地躍上琉璃獸脊的屋檐。
夜色飄渺中,倏忽失去了蹤跡。
阿洛緊跟在她身後,行路時,覺得無聊了,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今日,被告白的感覺如何?有沒有一種心慌慌,手足無措的感覺?」
阿洛面無表情地瞅她一眼,眼中鋒芒甚冷,嚴肅道:「主子莫要開玩笑。」
「哦?」
「主子若是閑著無事,自是可以和京中新友把酒歡歌。更何況,主子,現在尚有幾分醉酒之態,步伐虛浮,貿然用這種姿態出現,若是被人發現就不妙了……」他口口聲聲所說極是,叫人無法反駁。
沈蘇和卻是不在乎的,漫不經心地笑他杞人憂天:「莫不要說我只是微醉,便就是我醉了,也沒有人能傷得我分毫。」
阿洛在心中默默添上一句:「有人要傷害主子,先要過我這一關!」
出於擔心,忍不住道,「一切還是小心為妙,主子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
「我曉得。」笑聲婉轉。聽得出她心情甚是不錯。
阿洛瞅著她臉上依舊是一態高深莫測,怕再被她問些難以回答的問題,故而先開口道:「有一個問題,屬下不知當問不當問……」
「什麼問題?」
「主子為什麼要暗示蔣心妍去南疆呢?主子若是擔心她,就順著她本來的願望,去西北塞上好了,左右那裡也有她的親人,不會出事。可是去了南疆的話……」
沈蘇和只是笑:「西北很快就會亂的。蔣心妍雖是個女子,卻敢說敢做,若給她機會,將來能成為一代名將也說不定。叫她去了西北,在不久的未來,也許會成為我們的障礙也說不好。不若將她弄去南疆,那裡暫時和我們無太大幹系。她想要站住位置的話,說難也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這樣彼此之間就沒了衝突,最好不過。
阿洛忍不住問:「主子真的不是擔心她,怕她出事嗎?」
拿眼斜睨了他一眼,眼中含笑,眸光卻是讓人不敢直視。
阿洛猛地低下頭:「主子恕罪,是屬下僭越了。」
「不,你並沒有錯。」得了他虛心認錯,沈蘇和轉而換上一副溫和的神色,只聽她冷靜道,「我確實是有幾分擔心她的。我們之間的交情不全然是假的。我之所以這麼做,處於擔心只佔其中極小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在將來和她兵刃相見。蔣心妍是個很有成長地步的人才,若任由她肆意成長,遲早我們會遇上。於是……她還是乖乖地去南疆吧……」
阿洛了解。
雖然主子和她交往是掩飾了身份,但是其中情誼卻不全然是假的。也許主子從她身上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也說不定。
不多時,只聽她道:「到了。」
阿洛在她身後停下腳步,走到她身側,和她一同靜靜看著院子里的人影。
同一時刻。
嚴管家進了沈蘇和休息的屋子,看了床上沉睡之人,神情沒有半分震動,只是將薄衾給她蓋好,將床上的帳幔輕輕放下,吹熄了琉璃燈盞中的燭火,悄無聲息地闔上門,走遠。
燕國第七公主蘇和,被稱為妖姬並不是全然沒有理由的。
就如此時,身體已經安置在床上安眠,而她卻頂著那張死去時容顏,循著仇恨的味道,凌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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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註定是不尋常的一晚。
後天就要返程回北狄國的賀蘭惜,將手中握著的白玉藥瓶對著燈光細細瞧著,心中猶豫有,為難有,不甘亦有。手指捻著白玉瓶緩緩轉動,瓶身反射的光芒,帶著刺眼眩目的明亮,讓她不禁眯了眼。
然而。她卻是緊緊盯著那一份光,像是看著人生最後一絲的光亮。心中萬千情緒最後化為一縷狠絕。
她猛然收回手,將藥瓶死死握緊。
——是非成敗,在此一舉!
而她,絕對不能輸!
想起景天避暑山莊中,自己功虧一簣的謀算。心中不由氣憤地牙痒痒。
既然嬌弱亦不能讓他憐惜,那女子亦不好除去,那麼她就從男人的劣根性上下手!
「我就是不信,迷迭夢下,你還能再將我推開!」她眼中閃過一絲必得的神彩。
這是她從神醫那裡得到的烈性春啊葯,能讓男人在幻境中看到自己心儀的女人,如此情啊欲之下,她就不信,他還能狠心推開她。
只要她能進入端王府,她就有機會贏得端王的心。在她看來,沈蘇和那樣的無知而無能的女人,根本不能算作對手。等她贏得端王的恩寵,要弄死一個不受寵的妃子,不過是最簡單的事情。
因著她後日就要動身返程,大盛國她看得上的不要她,而她看不上的則是不願意嫁。遂,來大盛國兩個月後,她又將完好無缺地回到北狄國。
大盛國皇帝覺得就讓她失落離去,未免太殘忍,遂同意了最後一場歡送宴將在端王府舉行。
無論兩國之間有著何種仇恨,酒席之上,都可以杯酒釋恩仇。暫時忘記彼此仇恨,一時間觥籌交錯。
正是宴酣之際,沒有人在乎東道主端王殿下並不在,也沒有人察覺到主客悄然退下。
鳳冷夜看著送行人名單,視線落在「蔣心妍」一欄,不由停滯了幾分,再往後一瞧,卻發現是要隨軍前往邊疆的。
這個人,他還有印象。
那是一個性格不拘一格的女孩子,和蘇和關係不錯。
如此一來,等迎娶蘇和之時,她還能回來嗎?
他思忖著,少了一位摯友,蘇和到時候怕是會不開心罷。
畢竟在這京中,她並沒有很多友人。
這樣想著,根本沒和旁人說一句,就徑直將她的名字劃去了。
……還是等著蘇和與我成完親,你在隨意吧。
正當時,房門卻被人驀然敲響。
鳳冷夜眉心蹙結。
他記得吩咐了守衛不要讓任何人打擾他的,宴席上有了什麼事,大可去尋馮管家。
更甚者,那人似乎不等他吩咐,就貿然推了門進來。
鳳冷夜看過去,卻見到一張艷麗如花的面龐。那人穿著北狄國傳統的緊腰窄袖便於馬上行動的服飾。凹凸有致的惹火身材,彷彿要將夜色點燃,熱烈多情的眸光,似最嫵媚的玫瑰,妖嬈惑人。行動間,叮鈴鈴的配飾更給她平添了一份鬼靈精的天真純情。
隨著門開,飄進來一股子迷離暗香,甜膩醉人。那夏季特有的不知名的濃烈花香,讓習慣了淡雅氣味的鳳冷夜有些不適。
他合起手上冊子,冷冷看著捧在一盅體態款款而來女子,瞳彩極深,一股隱忍的嫌惡和戾氣撲面而來:「誰准你進來的?」
而賀蘭惜卻是不怕的。
走近,臉上笑顏愈發嬌艷,一舉一動都在無形中勾人。妖魅的眉眼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嗔笑:「端王殿下,何必如此不解風情。沒有人教我進來,只是我自己聽說你尚未用過晚飯,故而特意給你送了過來。」
說著手臂上往前一遞,如雪皓腕上套著的的金玉石手鐲嘭聲清脆,素色的玉石,銀色的手鐲,更襯得她肌膚白皙如雪。
鳳冷夜毫不客氣地一掌揮開她湊近的手臂,連帶著那盅湯一起打掉。
也是不是自己錯覺,隨著她的湊近,那種詭異濃烈的香氣愈發刺鼻。
呼吸間,心中隱隱有怪異的情愫升騰。
那種情不自禁失控的感覺,讓他想起了自己面對蘇和時的狀態。不同的是,面對著蘇和,他沒有半分抗拒失控的感覺,而此時,如果不是不想與她有任何接觸,他早就一掌抽開於她。
「滾!」不自愛的女人,就如蒼蠅般教人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