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第170章 春日桃花間隙消
彼時正是春上,百花繁盛,庭院里栽種的桃李艷冶多情,次第而開,燦若雲霞,勝似白雪。
瞧著這桃花的品相不錯,沈蘇和想著用於釀製新年的桃花酒必定不錯。帶著婢女們一塊兒採摘著,為了確保她心中挑剔的品質,就連阿洛都沒讓上手。
金子挎著精緻的藤編小竹籃,裡面盛著些含苞待放的桃花,往後偷偷瞧了一眼,只見阿洛雖然不被允許上手,目光確實未從這裡離開片刻,真真是挂念的緊。
她對著王妃打趣道:「王妃您也太殘忍了,阿洛雖是男子,但性情確實比尋常女子更為貼心。您這樣將他排除在外,真真是太可憐了。」
雲素一旁接話:「桃花酒,據說是蟠桃仙子董雙成所創,唯有用我們女子的一雙纖纖玉手採摘,方能保持桃花精魂,釀製出的清冽甘醇,酒香飄至數里的醇正桃花酒來。更何況,婢子曾聽聞有人說過:女兒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這男子為濁,女子為清。王妃也不是故意為之。」
沈蘇和摘下一朵桃花,灼灼桃華在她素凈的臉上映出幾分燦爛的動人光彩來,斜睨了她們這些不安分的丫頭一眼,笑道:「不過是沒讓阿洛快來和你們一起,瞧瞧這些話說得,好似我如何他一般。你們想同阿洛一起便直說嘛。本宮又不是不通人情之人,自然會滿足你們。」
說完她對著後面的阿洛招招手,「阿洛,快過來。你的姐姐妹妹都甚是想念你呢!」
被她反將了一軍的婢子們,驚呼:「王妃殿下!」
阿洛上前,從她手中結果竹籃,垂首道:「主子切勿如此開玩笑,讓她們受驚了,就是屬下的過錯了。」
「嗯嗯嗯,我曉得了。」沈蘇和信手灰灰,徑直離開了去,「你幫本宮采著,本宮先回去準備些清酒來。」
「是。」
沈蘇和獨個兒酒窖,去找平日里她帶過來的水酒時,卻發現早些日頭還是一壇壇水酒,居然大多數都成了空瓶。一些珍藏更是被人喝得一滴不剩。
沈蘇和甚是詫異,直到馮管家聽聞她獨自一人過來,放心不下,尋過來,她不解詢問:「馮管家,這府中酒窖里,是有老鼠嗎?」怎得她的水酒全都不見了?
馮管家萬分愧疚道:「並非如此,原是端王殿下。這一年,端王殿下過得不甚痛快,常常同林大人徹夜同飲。一日來拿酒的小廝不小心拿了王妃您的酒,端王殿下覺得甚好,於是……」
「於是酒杯他們喝完了?」沈蘇先是愕然,而後忍不住扶額。
馮管家怕她生氣,連忙道:「王妃您莫要生氣,您現在久病初愈,並不適合飲酒。等您身體好了,奴才定然給您尋來……」
「不用了。」沈蘇和揉了揉腦袋,「本宮和端王殿下不分彼此,左右不過是一些水酒而已。端王殿下喜歡才是正經。對了,馮管家,本宮去天下食府購置一些。你先去為我準備馬車吧。」
說罷,她就往外邊走去。
這酒窖里酒氣濃重,各種酒品摻雜在一處,有些熏鼻,再裡面待了一會頭疼得很。
本來還在想著要喚了誰同自己一起,從酒窖中走出來,卻見窖門外迎光矗立著一個修長俊秀的人影來,定睛一瞧,卻是鳳冷夜。
沈蘇和欠身行禮,目不轉睛地瞧著他:「端王殿下如何在這裡?」
話音剛落,覺得自己這很有打探他日常行動的嫌疑,兀自笑了笑:「是臣妾逾越了。臣妾告辭。」
抬腳欲走,卻被他扯住手臂。他低低垂著頭,清明深邃的眸光細細看到她眼底,沈蘇和只瞧著,雖然仍是平日里那高傲冷漠的表情,眉宇之間卻自有一股薄薄地溫情。她知道,那是獨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一世溫柔。
「我不小心喝了你的酒,便陪著你一同去天下食府去取些來吧。」彷彿是怕她拒絕,他接著道,「平日跟在身邊的阿洛亦不在身邊,左右我沒事,便一同去吧。」
語氣卻是不甚在意的淡淡。彷彿就算被拒絕亦不會強求。
沈蘇和心中如何想,面上自然是不顯的,只認真地看了他許久,最終緩緩露出一份笑意:「如此……便謝過端王殿下了。」
鳳冷夜冷冰冰的神情像是驟然裂開的一條縫隙的溪流,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地下潺潺流動的淙淙清水,本就是極為俊秀疏朗的人物,鳳眉修目,眸若寒星,此刻神態一松,頓時更加風華無雙起來,讓人不甘褻瀆,卻忍不住歡喜靠近。
鳳冷夜不著痕迹地握住她的手,眼見她沒有拒絕,神情更是清朗許多,一改前些日子的陰鬱冷鷙,和藹了不少。
「你我是夫妻,何須如此客氣?還是喚我止卿吧。」
沈蘇和側過小半張臉,吟吟看著他,沒有回答,只道:「馬車來了,我們走吧。」
鳳冷夜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只是輕輕抿緊了嘴唇,未曾多說一句。
天下食府雖然已經改了主人,但是裡面還都是熟悉的人。一見她回來,都喜滋滋地想她請安,聽聞是要再尋些清酒來。熱心的下人直接將她領入酒窖,她喜歡哪樣就挑哪樣。
下人陪在她身邊,一邊向她介紹新近又添了哪些,哪些賣的最好,一邊嘆息道:「自從端王妃殿下離開了天下食府,我們大伙兒都覺得,這天下食府就失去了原來的滋味。縱然是按照端王妃殿下指點一步步來的,這些酒水,卻感覺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醇香。唉……」
「不過是錯覺罷了。」她笑著從眾多酒罈中選中一壇,交給身後的鳳冷夜,對著情緒突然失落起來的舊仆道,「你們都是天下食府的老人了,制酒工藝遠在本宮之上,本宮不過是輕輕一聞,都覺得這酒更加醇美,自然比我那拿出來玩耍的手藝好上許多。而且,這裡的食客依舊只多不少,可見他們都很滿意。就算不同於原來,也只是變得更好起來。你又何必感傷呢?」
鳳冷夜亦背著手,道:「這裡的酒,確實愈發醇厚綿長了。」
即使覺得沈蘇和只不過是安慰他們,刻鳳冷夜乃是尊貴無比的天之貴胄,他的話自然不會是假的,
下人頓時高興了起來,歡歡喜喜地將他們送了出去。
從天下食府離開時,鳳冷夜從馬車窗戶上看著漸去漸遠的鱗次櫛比的建築,驀然想起自己和她的相識相知,頗為感慨道:「說起來,你我結緣,還是因為馳名上京已久的天下食府罷。」
沈蘇和隨著他目光望去,看著自己一手培植起來的天下食府,莞爾一笑:「說得很是呢。如果不是想在往生谷中尋到非同尋常之物,我恐怕……不會認識止卿,更不會……」
說道後面,她的聲音變得極輕:「……如果不是止卿出手相助,我恐怕根本不能從茂國公一案中僥倖脫身,指不定……早已經死了……」
她的話,鳳冷夜凝心凈神,亦沒有完全聽清,只是後面聽到那個「死」字,心頭陡然一跳,顧不得她終於不再疏離喚自己一板一眼的「端王殿下」的歡喜,握住她的手,道:「什麼死不死的。莫要胡說。你還要陪我一輩子呢。」
沈蘇和定定瞅著他,他愈發真切,她愈是剋制不住嘴角的冷意。從他手中抽回手,縮在袖中,放在膝上,雙眼細細描摹著膝頭裙擺上綉著的大朵大朵的、富麗堂皇的牡丹。
輕言輕語道:「止卿才真真是胡說呢。蘇合身體虛弱,你不是不知……一輩子,說起來那麼長、那麼久,我哪裡有這份福氣呢?我也就只希望止卿有了新人後也不要厭棄了我。可是那終究只是我的願望罷了,說不定我還未死,端王殿下便會恨我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了呢……」
鳳冷夜猛地一挑眉,眼光陡然一凜,緊聲道:「簡直胡說八道!」
沈蘇和不甚在意:「世事難料,不過是心中的一些話罷了,止卿不喜歡,我便不說就是……」
「我是做過了錯事,惹得你傷心難過。以後卻不會再有了,亦不會有旁人隔在你我之間。」鳳冷夜起身將她抱在懷裡,因為經年不爽,她的身形格外纖弱,即使抱在懷裡,也不過小小一片,似乎稍稍用力就會將她碰碎。
他想說:慣是我對不住你,以後都不會叫你傷心難過了,我定會好好愛護你。
他想說:我再也不會同你置氣。我會學著忍耐,不會再急躁著逼迫你。哪怕你身體不好,不能陪我許久,我也不會再讓你獨自一人。
他很想許諾:哪怕是生死,亦不能叫你我分開。他日你若是不在了,我陪你一起便是。
然,最後脫口而出的卻只是:「你信我!」
沈蘇和抬手攬上他的肩膀,散散目光斜斜落在車廂內紋綉華美奢麗的圖案:「惟願此後……你記住對我說過的話。如此放不負此刻我對你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