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第216章 爆發（二）
皇上微微皺眉，道：「朕如何不知？只是……端王已經說過了，他們夫婦二人並未將那日摩擦放在心上，親人自然是早就離開了的。便是想找恐怕也是不容易。」
沈蘇和之兄長乃是一方富甲，更有著廣闊的海上生意，要想到無邊無際的海上尋一個人，可真真是難煞人也！
蔣貴妃眼神溫情似水，莞爾道：「皇上您這就有所不知了，臣妾家裡的侄女——就是立志參軍報國的華陽，她呀，同端王妃情同姐妹，在知道端王妃被人無端陷害后，心中頗是不忿，便出去尋了那日來的端王妃親人。如果臣妾沒有估計錯的話，她可能馬上就要來了……」
皇上頓時喜笑顏開，對著身側神情凝重異常的太后，恭順道：「若是如此，母后也就不用再憂思多慮了。」
太后聽此，良久不曾言語，只是目光從眾人表情不一的面上意味深長地滑過：「既然如此，那麼便等華陽過來就是。」
「皇上太后不責怪臣妾肆意妄為就好。」
「你如此盡心竭力為後朝著想，哀家和皇上喜歡都來不及，哪裡又會有責怪不說。」
「臣妾惶恐。」
蔣貴妃坐正了身姿，盈盈目光似瀲灧秋波，款款睨在台下的沈蘇和身上，眸中閃著憐惜的光澤，彷如冬日溫暖的陽光，在一片森寒中，暖暖的熱度分外惹人。她語氣和煦道：「端王妃，你也不必著急。若真是清白的，待華陽一來，便知分曉。」
停了停，她也對著一旁面色變了又變的若央道：「公主也不必擔憂。皇上太后都在這裡，斷然是容不得賊人隨意糊弄，只要你說得是事實。皇上太后定然會為你做主，還你一個公道，也還端王妃一個解釋。」
蔣貴妃自認為已經拿捏住了她的三寸。
燕國蘇和公主如何戀慕她嫡親皇兄的事情，就算是她，也是有所耳聞。
只要她手中拿捏住了北燕國太子，哪裡害怕她能反敗為勝？
說來，她同沈蘇和並沒有什麼大仇大恨，甚至她還給她提供過許多便利，只要她心腸還有那麼一絲柔軟，就不該對著她下死手。
可是啊……
蔣貴妃正坐在椅子上，眼邊用紅色芙蓉醉細細勾勒的妝容精緻而濃烈，就如綻放正盛的灼灼牡丹，有股子震懾人心的美艷之色。她垂著首，長長如扇子一般的眉睫斂住盈盈眸子中深藏的情緒。
她微微嘲諷的想著：「雖然害死你們的罪魁禍首是端王，可是燕國之所以亡滅，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父親，和我兄長他們。你也許不在乎曾經亡國的痛苦，只是怨恨著端王。可是啊……你讓我怎麼能放心？我怎麼能將我兄長唯一的遺孤放在你身邊？呵呵……我永遠也忘不掉，我兄長乃是死在征戰燕國的途中！」
「……所以，不管你是不是，便只是有那樣一個苗頭，我就斷斷留不得你！」
沈蘇和想不通她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怨恨，以至於同她過不去。不過，她也懶得去沉思。反正自己的敵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她更在意的是，蔣貴妃剛剛說得華陽之事。
蔣心妍為人不錯，性子直接，果敢忠勇，如果不是錯生為女子，定然是叱吒疆場的一員大將。
她真的能從端王府中，將她哥哥帶出來嗎？
應該是不會的。
蘇合身邊有阿洛保護，只是蔣心妍的話，根本近不得他身，更遑論帶走蘇合了。
怕是賠上性命，阿洛也絕對不會允許！
故而，沈蘇和面對得意洋洋地蔣貴妃時，神情並沒有多大震動。驚愕之色轉眼就從她臉上消散，快得恍若錯覺！
倒是端王皺眉道：「那人早已經離開，華陽又要從哪裡去尋找呢？」
蔣貴妃胸有成柱地寬慰道：「端王盡可放心。華陽對端王妃最是有情有義，斷然不會輕易放棄這個洗清端王妃的機會，就便是他跑到天邊去，華陽也能給他帶回來！」
聞之，他眉心皺的愈發凝實了。
殿中之人心思各異，時間在等候中無限拉長。
明明不過時一盞茶的時間，卻讓身處其中的人恍惚過了幾個時辰。
難熬的滋味自是不必言說。
終於——
殿外太監捏著細長地嗓子高聲通稟華陽郡主的到來。
沈蘇和覺得她不可能帶著人來，甚是隨意地回頭一瞥。
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卻幾乎要她心神欲裂！
她三步並兩步地飛快跑過來，毫無男女之防地拉著踉踉蹌蹌地蘇合，是不是回頭對著他埋怨道：「快點快點，再不然，蘇和就要倒大霉了！」
一時間，她心中唯有這樣一個念頭「她是怎麼找到哥哥的？！」
這不科學，好嗎？
端王不著痕迹地扶住她，內力一點點輸入她體內，調理著她內里翻湧不平的血氣。
心中也是疑竇叢生。
華陽究竟是怎樣將他帶出來的？
明明自己都已經吩咐了，就當他不存在，不許任何外人見他。
不同於端王夫婦二人地驚詫，對於知道北燕國太子究竟長成何種模樣的皇上來說，眼前一幕不啻於一到晴天霹靂！
如果不是身下的椅子沉重結實，保不齊他已經驚駭地跌下了座椅！
……居、居然是真的？！！
太后看向他的目光就比較平靜了，她不知道北燕國太子究竟長了何種容貌，只是打量的意味深濃。
不過，這不妨礙她一邊覺得眼前這個男子長得玉樹臨風、俊朗出塵，一邊忍不住厭惡他那種不遜色與紅顏禍水的本事。
不論他是誰，同端王妃有私，都是不容置疑的。
也就是她那個痴情不改的幺兒，才那麼愚蠢地只想著為不忠誠的女人掩飾！
痴情者，素來沒有好下場！
這樣一想，頓時厭惡地不想再看他一眼。
沉浸在負面情緒中的太后自然而然的沒有發現皇上的不對，倒是陪在皇上身邊的蔣貴妃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驚愕，眨眼即逝。
「你，是誰？」
皇上的聲音聽著似是沉重地詢問，然而，她卻眼見地瞧到他按在座椅扶手的上的手指骨節分明，寬厚的掌背上青筋鼓鼓，明顯是心虛驚恐的表現！
華陽郡主——即蔣心妍，卻絲毫沒有發現，鬆開拉著他的手，搶先對著皇上道：「他就是代替沈家大兄來探望蘇和的人，同蘇和乃是異性兄妹，哪裡又有旁人說得有私偷情一事？」
偷偷瞅了一眼被端王護在懷中看不清模樣的沈蘇和，心中暗自想道：」蘇和，你不要擔心。有我，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鄭重其事地跪下，對著皇上懇請道：「皇上乃是神聖明君，心中自有溝壑，臣女無能斷然不敢妄自揣測聖意。臣女只是懇求皇上明斷是非，莫要讓小人奸計得逞！」
「朕沒有問你！讓他自己說！」皇上像是喉嚨中凝結著痰盂似的，話語嘶啞凄厲。他說這話時微微向前探了身子，眼中不知何時迸現出濃密的的血絲，使得他整雙眼睛都充滿駭人血色，恍如是要擇人而噬的兇殘野獸，狂暴的威壓讓跪在地上的蔣心妍頓時腿一軟。
「讓他自己回答！」
皇上粗重地喘息著，像是肺病到了膏肓境界的病人，喘息聲如老舊的風箱，一呼一吸間，帶著垂死掙扎地勉強。
蘇合抬眼，有些無奈地看向他。神情依然是敦厚和善，絲毫沒有身陷險境的覺悟。
也許，他從來不會畏懼，所以他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人為動怒。
皇上看著他神鬼莫測的朗朗疏笑，再一次道：「你，自己說！」
蔣心妍不明所以，視線怔怔落在身後的那個男人身上。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惹得皇上如此動怒，以至於顯現出這等兇殘模樣。
她不由看了一眼沈蘇和，可是她卻只是被端王完完全全地擋著，看不到任何錶情。心底不由起了疑心：「我這樣做了，真是沒有添亂吧？蘇和……這樣不會讓你難做罷？」
」我不是故意的，姑姑說只要我將他帶過來，說清楚一切，你們都會沒事。吶，是這樣吧？蘇和……我沒有做錯什麼罷？「
心中惴惴不安，無數情緒交雜在一起，以至於她良久回不過神。
太后也被他陡然地變調唬了一跳，捂著胸口，不虞道：「皇上，您的淡定都去哪裡了？」
若央忍著痛，撫掌大笑：「便是此人！皇上，太後娘娘，那****在端王看到的人就是他，沒醋！」
當日，她被那個不懂憐香惜玉的阿洛一腳踹出去后，傷了內府，不過，好在她身體中地蠱蟲強健，以至於她還有精力看完那精彩絕倫的一幕！
轉而，她洋洋得意起來，望向跪在地上的蔣心妍，滿眼皆是看好戲的神彩。
對著她頗為誠懇道：「如此，都要多謝華陽郡主了。不然憑著端王妃巧舌如簧的口才，我們還知道該如何辦才好呢？畢竟……端王告訴我們的，他已經離開。」
說著，她蒼白的唇角勾起意味深長地笑弧，「……華陽郡主能力卓然，真不愧是女中豪傑，吾輩，佩服！」
蔣心妍瞪了她一眼，神情頗為不忿：「不過是娼、妓而已，堂堂正殿，豈容你一介賤人肆意妄為？」
又被人重提舊事的若央，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不過很快，便又恢復了得意的笑：「……我不知華陽郡主在說什麼。」
皇上的目光咄咄逼人，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的風起雲湧，蘇合嘆惋似的看了一眼有些慌張的蔣心妍，淡淡道：「草民乃是沈家公子的屬下，奉大爺之名，前來探望端王妃，而已。」
當時，他本來是不願意出來給蘇和添亂的。
只是……蔣心妍在外面高呼著，如果他瑟縮在其中，那些人來勢洶洶，指不定蘇和便會有事。
他見不得蘇和有任何損傷，便是知道會暴露自己，也是顧不得。
更何況……
他手中也不是沒有砝碼。
蘇和不知道大盛國為何視北燕國如死敵，非要滅了北燕不可。可是身為下一代皇帝，他卻是知道的。
大盛國並不是因為有著統一天下的野心，才會和北燕國過不去，而是因為，北燕國中有著秘寶。
……長生不老。
對於平民來說，永生不死說不定只是折磨，無限拉長承受痛苦磨難而已。可是對於手握天下的一國王者來說，那邊是無上的誘惑、了。
手握無邊權勢，俯視眾生，掌握著天下所有人地性命。看起來是無邊得意，真真是人生至幸也。
可是——
一旦死亡，就什麼都沒有了。
手中握有得東西越多越是放不下。
所謂「慾壑難填」，便是這個道理。
歷史上為求長生而空耗國力的皇帝並不是沒有，丹藥、修士、出海尋仙山……所有可能的方法都試過了，卻沒有一個得以長生的。
不過，身為皇帝，哪裡知道滿足的時候？
長生，便如一道印刻在他們靈魂中的欲、望，一代代延續下來，越來越濃烈，也越來越強大。
哪怕是勞民傷財的戰爭，他們也絲毫不顧忌。
只要得了長生，誰還管百姓苦於樂？
當大盛國的上一代皇帝，便是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燕國藏有長生秘寶后，便開始布置長達數十年的計劃。
到了現在這個皇帝，他恐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
而只要他不放棄，自己便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他發誓，沒有人能動得了蘇和！
鳳冷夜護著沈蘇和，不讓她扭曲猙獰的表情露出分毫。
太子蘇合的出現讓他頓覺失策，不過，既然他出現了，那麼便將蘇和摘出來吧。不要讓她再陪著你流離失所！
鳳冷夜冷冷看著他，每一絲神情有透露著這種信息。
當然，如果太子蘇合心中對沈蘇和還有那麼深厚的感情的話，既然他不說不表態，他也應該知道該怎麼做才是。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身為太子蘇合，他對於沈蘇和卻是好得無話可說。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沈蘇和也不會如此眷戀他，以至於失去他便不願意獨活。
至於他不配合的可能——
畢竟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
鳳冷夜眉眼之間地神色愈發冷凝。對於自己兩世的對手，那麼一點認知還是有的。
「你叫什麼？」
「草民蘇卿，乃是興田鎮人士。」
他說話恭敬有力，沒有絲毫難堪的樣子。
似乎他生來便是普通百姓，從來不曾君臨天下、傲視蒼生一般。
看著自己曾經的對手而今順遂地跪在自己面前，心中高興有之，然而更多的卻是無措的慌亂。
「起來吧，」斜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被嚇住了的華陽郡主，接著道，「華陽也起來罷。」
二人行禮起身。
蔣心妍看向一旁的蘇卿，深深舒了一口氣。剛才她幾乎都要被嚇死了。
皇上也從先前的驚悚中回過神，心中叨念著「蘇卿」這個名字，目光卻是透過悠長的空間，緩緩落在他身上。
縱然是換了名字、換了生地，可是他依舊在第一時間辨認出了這個男人。
那麼姿容出色、溫涼如玉的男人，怎麼可能是凡人輕易可以比擬的？
除去雙方的立場，他其實很是欣賞他的。
這個時候，他不禁捫心自問：這種人，該要殺掉嗎？
皇上不由有些猶豫。
果然，還是要留著罷。
蔣大將軍去了北方探查秘境所在，至今未回。到底找沒找到好不好說。
而今他既然重新人間，他自然不該輕易殺掉他啊……
如果蔣大將軍無功而返，那麼……身為北燕國曾經的王的男人，便是他最後通往長生之路的捷徑！
只要他妹妹在他手中，便不怕他懂什麼歪腦筋！
這麼一想，他突然不想同他撕破臉皮了。
若央看著皇上陡然變了態度，若說先前震驚以至於難以克制的憤怒，才是他該有的態度的話，那麼現在驟然平靜下來的他，就像是突然被換了芯子。
面對曾經的死敵，他怎麼一點也不動容？
除了一開始的失態，他居然沒有一絲多餘神情？！
若央都吸了一口冷氣，覺得匪夷所思。
然而，更多的卻是對於沈蘇和怎麼都不死的憤怒。
不由當堂喊道：「皇上，您既然已經認出他了，怎麼還能容他？！」
若央憤恨地瞪著台下蘇合——自稱蘇卿的男子，「他可是北燕國的餘孽！端王殿下被那妖女迷惑了心智，難道聖明的您也被他蒙蔽了雙眼嗎？『沈蘇和，便是蘇和』當時端王妃親口承認的！……」
彷彿為國為民百死不悔的忠貞志士，若央情急之下，幾乎要泣出血淚來！
「我當是還不知道這兩者究竟有什麼差別，代後來我才幡然醒悟，原來——當日的沈家二房的嫡女早就是已經死了的，現在活著的，就是北燕國那個惡名滔天的妖姬公主！蘇和蘇和……」
她狠狠瞪著她，說話間咬牙切齒，神情既怨毒有兇狠，「好你個禍國妖姬！僥倖不死，居然不自戕謝罪不說，居然還敢苟且偷生的活著！甚至為禍天下，難道就不怕皇上誅你九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