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崩潰

  燕京城中,這會混亂還尚未平息。


  於齊魯之地邊緣衝起的靈氣大潮,一路漫卷五百餘裏,將整個燕京,也囊括其中。


  雖然時間尚短,並沒有引發大規模的靈異,但在這二十多個時辰的靈氣衝刷中,城外數個義莊裏,已經出現了怨靈鬧鬼之事。


  城中一些不怎麽吉利的,死過很多人的地方,比如城牆四周,也都出現了一些讓民眾畏懼的東西。


  就連皇城裏,也鬧出了怨靈索命的見鬼事。


  把個小國主嚇得不輕。


  他到底是個孩子,哪怕有智慧,有勇氣,但親眼看到傳說中的怨靈,還是心裏發怵的。


  不過有張楚國師坐鎮於此,皇城中倒是沒出太多亂子。


  他也以聖火修行,就如小鐵一樣。


  雖然平日不顯神異,但真要動真格,也能喚引一絲聖火對敵,那玩意可以焚盡紅塵君的分身,用來對付弱小鬼物,自然也是手到擒來。


  待靈氣大潮散去後,皇城內外,就飛快的恢複了寧靜。


  小國主也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國主還尚未成親,少年人又要注重身體,不能縱欲過度,從小姐姐管得嚴,自然也沒有什麽宮女敢來做那懷了龍子,躍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


  他咕噥著,在龍榻上翻了個身。


  十足的少年睡相,踢開了被子,大概是感覺到口渴了,便迷迷糊糊的喚了一聲。


  下一瞬,便有水杯,遞到小國主身邊。


  水溫適中,散發著清甜的茶水香氣,耶律潔男接過來,咕嘟咕嘟的喝了口,他以為是阿德在旁服侍,但喝了水後,這才看清楚。


  為他遞來水杯的,赫然是張楚。


  那國師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閉著眼睛,像是在調息真氣,左手抬起,那水杯懸空而存,又被輕輕引動,落在了旁邊的桌上。


  小國主被嚇了一跳。


  他急忙坐起身,對張楚說:


  “國師為何不去休息?”


  “唔,國主不必擔憂,我是聽聞國主被那些陰祟之物擾了心神,便特此前來護衛。”


  張楚睜開眼睛。


  那異色瞳孔,在房間的燈火中,倒映出很古怪的光。


  他對小國主溫聲說:


  “有我在此,諸邪不侵,陛下可以睡個好覺了,此時城內外,也有通巫教人和七絕門人,在四處搜查靈異,以烈火焚之,便能驅邪。


  京中穩若泰山,國主也不必憂慮。”


  “哦。”


  耶律潔男點了點頭。


  他是不關心這些的,國師調動兵馬,和他也沒關係,反正已經打定主意,如對待高興一樣,對待張楚了。


  但真要說起來,張楚對待他,確實比高興好多了。


  那一日,在西山莊園中,他當著耶律潔男的麵,殺死了死而複生的高興,那人的頭骨,如今還放在養心殿裏。


  而從那之後,兩人定下了約定。


  小國主不幹涉張楚行軍國大事,而張楚,也不幹涉國主在朝中施為,提振民生,這數多月裏,兩人之間,配合的非常默契。


  彼此都不躍雷池一步。


  這讓小國主對張楚的印象,也好了很多。


  他覺得,張楚可能確實是個壞人,但似乎也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壞。


  而此時,國主躺在床鋪裏,看著張楚坐在身邊,背對著他,調息真氣,整個房間裏,隻有這國師和國主兩人。


  在一片寂靜中,小國主眨了眨眼睛。


  他突然開口說:


  “國師,你該不會是寂寞了嗎?說是在夜裏,趕來護衛我,其實,是不想一個人待著,想要身邊有個能說話的人?”


  “嗯?”


  張楚沒張開眼睛,他語氣詫異的說:

  “國主為何會這麽想?”


  “因為我之前也是啊。”


  耶律潔男,幹脆也不睡了,他盤坐起來,對張楚說;


  “當時,我年紀還小,朝中一切都被高興惡賊把持,我雖說有個國主名頭,但實際上卻如被軟禁在宮中,每日也就阿姐能來看看我。


  那時我就很害怕一個人睡。


  就好像,黑暗裏隻有我一個人,四處的陰影湧過來,好像那些黑夜裏,都有人在竊竊私語,那段時間,每晚都得阿德點起燭火,我才能勉強入睡。


  現在看國師的樣子,好像像極了當初的我。”


  “嗬嗬,國主說笑了。”


  張楚搖了搖頭,他說:

  “在下乃是武者,練就一身武藝,不怕黑的。”


  “我也沒說你怕黑啊。”


  小國主聳了聳肩。


  他說:


  “其實,這些時日,我也在觀察國師呢,你身邊看似有很多人。


  就算不當國師,也是七絕門主,一聲令下,十萬魔兵就會為你衝鋒陷陣。


  我也曾見你和那些魔教人談笑風生,但你臉上雖掛著笑,但實際上並沒有在笑,就像是即便站在人群中,你也是孤身一人。


  我偶爾見你笑,也是在和無命相處時,現在,無命被國師遣去做事了,國師身邊,就再沒一個能說話的人了。


  國師,你,一定很孤獨吧?”


  “不是的,我有個弟弟。”


  張楚似是反駁一樣,說:

  “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還有個叔叔,對我也很好。”


  “但我看無命,才像是國師真正用心對待的弟弟。”


  耶律潔男詫異的說:


  “而且國師,你自己說你不孤獨,但你看,現在你對我說,被你記住的,隻有三個人啊,若是一個人隻有三個朋友的話.……

  那肯定是很孤獨了。”


  張楚被小國主這一席話,說的有些啞口無言。


  他沉默了幾息,說:


  “國主年紀還小,不懂這些,與我輩而言,行走江湖,能有三個信得過的朋友,已經是人生無憾了。”


  “但……”


  小國主還想說。


  他想說,沈秋就不是這樣的,他雖然和沈秋隻見過一麵,但偶爾聽聞江湖消息時,也知道,沈秋身邊有很多兄弟朋友。


  哪怕他叛離正道,也有很多人相信他,追隨他。


  但耶律潔男理智的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位國師,對沈秋的感官很複雜,他們兩人之間,也絕對談不上是彼此的友人。


  小國主抿了抿嘴。


  他換了個話題,說:

  “我今日上午,看到了一份奏折,軍部在請求糧草調配,規模很大,已經遠超一場尋常戰事所需……國師,這是準備要大動幹戈了嗎?”


  “嗯。”


  張楚也沒有隱瞞。


  他溫聲說:


  “時機已到,若一切順利,數個月後,這世間,就將再無南國。張某也知道,國主在燕京城裏,有些‘朋友’。


  我想,國主大概不會親自將這個消息,泄露出去吧?”


  “不會的,不會的。”


  耶律潔男搖了搖頭。


  他認真的說:

  “國師放心,既然說軍國大事交給你來統籌,我就不會從中作梗,更何況,滅了南國,對我國朝,也是大大有利呢。


  我便助國師此戰,旗開得勝。”


  “嗯。”


  張楚背對小國主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但轉瞬即逝。


  “睡吧,小小年紀,熬夜不好。”


  他說了句。


  耶律潔男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幾息之後,他又說:


  “我突然想練武了。”


  “國師,你也是江湖上的一代高手,能教我武藝嗎?”
——

  劍玉幻夢中,黑沙靈氣如橫掃沙漠的大沙暴一樣,掃過沈秋眼前平台。


  沈秋之前,以靈氣助一眾人修神魂,還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去聯係神武之術,以及給那千百殘魂足夠的靈氣,把他們也練做可以在靈氣中自由行動的神魂之體。


  還要給黃泉七魔補充靈氣,以繼續作戰。


  零零總總的消耗,疊加在一起,也是個很可觀的數目,劍玉中純淨的黑沙靈氣,本已被揮霍的少了一半多。


  但此時,隨著殘城中不斷有靈氣被抽回劍玉中。


  那些消耗掉的靈氣,卻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漲了回來。


  “多了是非寨陰兵,雖說消耗了一些,還要挑選精銳,再怎麽算,也要多近三四千人,這些陰兵都要修成神魂,才能長久存在。”


  在平台中央,沈秋閉著眼睛,腦海中快速計算。


  想來想去,眼前這些收獲的靈氣,也隻是堪堪夠用。


  不過,如果將那已帶回來的玉石陣眼,也抽出靈氣的話,那數目就像相當可觀了,可以足夠沈秋,再大手大腳的用上一段時間。


  雖說那些靈氣,來路不正,是攫取百戰軍戰氣,還有齊魯俠客們的真氣精元才得以煉化的。


  但落在自己手裏,用來抵抗蓬萊,總比被蓬萊妖人拿去,禍亂天下要好得多。


  “而且,這不是還有兩個‘大頭’嗎?”


  沈秋抬起頭來。


  看著眼前黑沙風暴裏,若隱若現的兩個神魂,東靈君是此地的“老租客”了,他以習慣了被封禁靈氣,被束縛在黑沙中的姿態。


  但新來的那個,卻有些不適應這等屈辱的桎梏。


  在靈氣漫卷的風中,紅塵君如東靈君一樣,被鎖鏈倒掛,穿過琵琶骨,封絕體內靈氣流動,以四肢拉伸的姿態,掛在黑沙之中。


  他身上的鎖鏈,要比東靈君身上多得多,幾乎是一圈一圈的纏繞,如捆木乃伊一樣,捆的嚴嚴實實。


  也不是沈秋故意要折辱他。


  實在是這個仙君神魂有異,不如此捆住,他神魂分散開,就會很麻煩。


  “紅塵君,感覺到了吧?”


  沈秋背負著雙手,仰著頭,對眼前的仙君說:

  “沈某特意放開了劍玉與外界的感知,以仙君的仙法之能,想來能感覺的清清楚楚,你在燕京那方留的心念,這會怕已被清除幹淨了。”


  “嗬嗬”


  紅塵君死瞪著沈秋,他咬牙切齒的說:


  “那又如何?”


  “你就算在此地滅了本君又如何?


  本君不會死的,我便坦白告訴你,東瀛國中,還有本君殘留神念,你,永遠別想,滅殺本君!”


  “我也沒那麽說啊。”


  沈秋攤開雙臂,語氣無奈的回應到:

  “仙君這人,怕有些被迫害妄想症一般,沈某什麽時候說,一定要滅殺仙君這樣的百足之蟲?

  如今仙君神魂被困於此處,沈某的所有作戰目的,就都已經完成了。


  仙君要活,就繼續活下去吧,反正仙君千年道行,真君之能,都已毀於一旦,沈某也很想看看,仙君是不是那等逆天改命之人?


  能在一兩年內,就將仙道,重新推演到現在這個境界。”


  “你莫要得意!”


  紅塵君以沙啞的聲音說:


  “隻要本君不死,紅塵道統便不會斷絕,縱使要百年,要千年又如何?本君遲早能恢複,而你沈秋,又能活過多久?

  待你死後,又有誰,能阻攔本君?


  你等武者時時刻刻都在老去,而本君的分身無窮無盡!


  本君是不死的!


  亦是不朽的!

  盡情的笑吧,享受你來之不易的勝利吧!

  你我都知道,你還沒贏!無情的時光,站在本君這邊,這場你我之間的戰鬥,勝者隻會有一個!

  那就是我!”


  這一番邏輯錯亂的宣言,聽的沈秋眉頭緊皺。


  並不是真的被紅塵君的威脅弄得心煩意亂,而是覺得,眼前這位仙君,是不是接受不了失敗,有些失心瘋的征兆了?


  不會吧。


  心智脆弱到這個地步嗎?


  “夠了!紅塵。”


  那邊被吊在黑沙裏的東靈君,突然開口說:


  “你道心已亂!


  安靜些,留點體麵吧,輸了就是輸了,莫做此等丟人之態,你我仙道中人,莫非還輸不起不成?”


  被東靈君嗬斥一番,紅塵君想要反唇相譏。


  但他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安靜下來。


  不是輸在正麵對決,而是輸在自己的失誤,輸在自己手中,確實讓他千載道心近乎崩潰。


  但確實,說再多,扔再多狠話,都改變不了輸了的現實。


  沒什麽好說的了。


  “我倒是希望你們熱鬧一些。”


  沈秋說:

  “畢竟兩位將死,熱熱鬧鬧的上路,總比淒淒慘慘好多了。


  以我料想,兩位此時的心境都不平靜,已連受打擊,若是再眼見蓬萊輸上一場,兩位再怎麽執拗固執,怕都要崩潰了。


  仙家臉麵跌下雲端,那時不用沈某出手,兩位都會想要自行了斷。”


  他搖了搖頭。


  說:

  “齊魯之事已了結幹淨,托紅塵君的福,沈某這邊的朋友越來越多了。接下來,沈某就要往臨安去,還要帶著我的新朋友們。


  那些心懷憤怒的武者們,一起去。”


  “你們卻還未理解,將兩次失敗都歸結於命數運氣,你們還是不懂,在爾等喚來的靈氣中,成就強大的不隻是你們。


  我輩武者,沐浴靈氣,亦如新生。


  我想,你們會親眼看到的,惡人的妄想,會被我們親手點燃,千年的渴求,會被焚之一炬。”


  沈秋對兩位仙君擺了擺手。


  他說:


  “在目睹現實之殘酷,絕望崩潰,在你們祈求我給你們一個痛快的時候.……我會很樂意那麽做。”


  “在那之前,兩位,耐心等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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