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家家有本經
一座破廟,一張已是黴斑的棉被,半邊砂鍋,一對有打磨跡象的竹筷子,這就是魏疆的全部家當,拖著那條跛腿將兩人引入門中。
“隨意,喝水屋後有口缸,前幾日雨水大,泥沙多,最好涼會兒再喝,要是餓了,我就沒法了。”魏疆往棉被裏一臥,小心舒展的身軀,生怕觸碰到那些傷痕。
北弘鍾掃了眼廟中環境,根本無處下腳,嗤之以鼻的說道:“京都有什麽好,讓你死也要死在這。”
“京都沒什麽好的。”魏疆仰麵朝天,臉上寫滿了嘲諷,頭頂上破開一個大洞,外麵是朗朗青天,他沉浸其中,往日每當心煩意亂時,他就會這樣坐井觀天自言自語,“可我為什麽不走,因為我沒有錯,總有一日我會把所有羞辱加倍還給他們。”
對方平靜的言語,包含了這十年來所受的屈辱折磨,有一種分明帶恨卻又不知該恨誰的莫名情愫,而此刻越是說的信手拈來,才越說明心底的倔強,既然沒錯,為何要逃,我就在這裏,任你們來打殺,隻要不死,終有一日我會翻身。
“小子,我不想打擊你,就你現在的樣子別說翻身,起身都難,人家想殺你甚至不用自己動手。”北弘鍾不以為然的說道,行走江湖這麽久,他見過太多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可惜都是一廂情願罷了,先活的過十年再說。
陸迢迢一直沒有出聲,隻是靜靜看著對方,隱約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個死在淮緇候府中的陸尋安,但他不願意做一輩子的陸迢迢,所以他來到京都,來尋一個答案,一個對錯。
“你為什麽救我。”魏疆看著失神的陸迢迢突然開口問道,他實在想不通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值得對方情願去得罪鴻臚寺少卿也要出手相救。
與對方目光對視的陸迢迢不由退縮片刻,難掩虧欠之意,說到底對方今日的處境,的確是受陸家牽連,於是認真說道:“因為我姓陸。”
魏疆蹭的一下坐起身來,幾欲噴出火焰的雙眼死死瞪著陸迢迢,但隨即冷笑一聲,身子失魂落魄的蔫下去,不願相信的喃喃說道:“這算什麽,贖罪還是施舍,你為什麽姓陸,你為什麽救我。”
魏疆咆哮的喊出最後一句話,將手邊的砂鍋朝對方砸去,陸迢迢沒有躲閃,任由那半隻砂鍋打中他的胸口,然後在地上摔得粉碎。
“看在你今日救了我,我不趕你走,但希望你有自知之明。”魏疆倒回被窩中,以手撫麵,哪怕是當年被人打斷腿都不曾落過一滴淚水,此刻兩行清淚從掌心中流出。
“你若真想翻身,就來東越王府找我。”陸迢迢起身留下一句,他不會去
與對方糾結什麽,有些事饒太多彎,不如直接開門見山來的有效。
一言不發的魏疆死死扯住身下棉被,直到陸迢迢離開才晃晃悠悠爬起身,看著地上摔的粉碎的砂鍋,風聲入耳,似乎有無數種聲音同時響起,可他隻聽清了其中一句。
“我魏疆不容旁人欺我一世。”
……
“那小子雖然說話難聽,到是挺對我脾氣。”回去的路上,北弘鍾回想起魏疆藏在落魄麵皮下的桀驁不馴,有股子很勁,若真有一日給他翻過身來,管飽這些年來欺辱過他的那些人悔不該當初。
停下腳步的陸迢迢轉頭看著北弘鍾,後者立刻抬手指著對方的鼻子警告道:“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得跟你說清楚,我來京都不是給你陸迢迢當扈從的,想讓我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做夢。”
“方才你不還說跟他對脾氣嘛!”陸迢迢嗬嗬笑著,雙手交叉收進袖籠裏,跟對方套著近乎,“咱可以商量,你閑暇時照看著他,要什麽,隻管開口,我不還價就是。”
“你說的,我要花青鷓收我為徒。”北弘鍾幸喜說道。
陸迢迢直接把臉一扭,擺手說道:“當我沒說過。”
“得得,你不是在兵部庫司當差嘛!當年朝廷為了入手江湖勢力,曾由兵部牽頭舉辦過一界武林大會,收錄過不少秘籍,你給我找幾本拳譜來。”北弘鍾連忙改口說到。
“這個到是好辦,不過人你得給我看好,要是少一根頭發。”陸迢迢剛想往下說,隻看到對方那副吊兒郎當,毫不在意的模樣,細想之下似乎還真拿對方沒辦法。
北弘鍾雙手環抱腦後,滿臉嫌棄的翻著白眼,大步流星的超前走去,陸迢迢在後麵搖頭苦笑,都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可這家夥就差把頭揚上天去了。
……
劉思渝比趙詢等人早入京半月,那份為陸迢迢邀功的折子自然也早早呈遞了上去,本以為父皇怎麽都要提到一句,隻是半個月過去了,汀州的犯事的官員都換過一茬,可對陸迢迢仍是隻字未提,劉思渝雖說天資聰慧,可揣摩聖意的本事比起那些伴君多年的老臣差的可不僅僅是年歲,還有位置,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更是不知該如何謀其政,就好像當日明明也在場的兵部尚書如今卻在裝聾作啞,若不是劉思渝執意提點,對方到現在都還不承認新任的庫司郎中也叫陸迢迢。
同樣的,她本以為陸迢迢入京後最多三兩日便要來找她,如今已經過了半旬,仍不見消息,從趙瀾兒那旁敲側擊的知曉對方整日都忙著遊賞長安美景,更是覺疑惑,若
非晟帝大壽在即,一切事務都需她親力親為,想必她會親自登門。
“皇姐。”隻見一十六七歲的少年步伐輕快的走進大殿,來人正是四皇子劉鍺,也就是劉思渝的親弟弟。
“鍺兒,怎麽有空來姐姐這裏,今日不進學嗎?”劉思渝難得展開笑顏,本就是傾城傾國之姿,這一笑更是百媚浮生。
劉鍺快步走來,與劉思渝比不同,前者可沒有那麽多的禮節規矩,斜坐在桌前,拿起桌上的點心水果就往嘴裏塞,一邊塞還一邊嘟嘟囔囔的說著話,隻是包裹著食物的言語,劉思渝一句也沒有聽清,然而並沒有開口教訓,而是耐著性子等對方吃完,遞上一杯茶。
被噎著的劉鍺猛灌了一口茶水,連連嗆了幾個咳嗽,這等粗魯行徑若是擱在旁人,劉思渝早就怒目皺眉了,唯獨對這個弟弟,她向來寬容的很。
“先生被我氣病了,估摸這兩天都不用上課了,本來想去找二哥和三哥的,可他們這幾日好像都有忙不完的事,我實在悶得慌,所以來找皇姐陪我去狩獵。”劉鍺擠出一個殷勤的笑臉說道。
劉思渝拿起毛巾將對方嘴角的殘渣擦去,輕聲說道:“父皇命我負責壽宴事宜,這幾日我已是焦頭爛額,那裏還有閑心陪你去狩獵,你乖乖的,等父皇壽辰之後,我再陪你去。”
“為了父皇的壽辰,宮裏前前後後籌備了快一年,好生麻煩,父皇也真是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個慶生也很好,何必勞民傷財。”劉鍺耍起性子,氣鼓鼓的趴在桌案上。
“胡鬧。”劉思渝沉聲嗬斥,隨後抬手在對方眉心點了一下柔聲道:“你啊!都要及冠年紀,怎麽還是一副小孩子心性,父皇的生辰乃是舉國同慶的大事,豈能草率。”
“我隻是想和別人一樣,一家人能坐在桌前有說有笑的吃上一頓飯,原本和父皇一起的時候就不多,自從二哥被立為太子之後,二哥和三哥就再沒有一起找我玩過,你們每個人都有做不完的事,就我一個人整日無所事事,我知道很多人背地裏說我才朽形汙,難堪大用,不是當皇子的材料,可從來也沒人問過我願不願意當這個皇子。”劉鍺低著頭,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劉思渝輕輕摸著劉鍺的腦袋,幫對方把發髻正了正,開口道:“鍺兒,不要聽他們亂說,你並不是難堪大用,你隻是太重感情,在帝王家,感情這兩個字隻能點到為止,但既然你不想爭,姐姐答應你,永遠不會讓你做你不願做的事,好,忙了好些日子,的確是該鬆弛一下,姐陪你打獵去。”
“當真!”劉鍺立刻愁眉舒展,歡快道。
“嗯,你先
去回去準備,打完獵,想吃什麽姐陪你。”劉思渝點頭說道。
“好,皇姐你也快些準備,我等等就來找你。”劉鍺歡天喜地的跳起來,快步跑出大殿,險些和迎麵走來的柳中原撞個滿懷,前者趕忙賠了個禮,然後瘋跑離去。
“殿下。”柳中原朝著劉思渝躬身一禮道。
已經變成聖平公主的劉思渝儀態端然,將桌案上的果盤規整好,平靜說道:“柳統領你去查查宮裏是誰背地裏亂嚼四皇子的舌頭,今後我不想聽到任何對四皇子不利的聲音。”
“是,屬下這就去,不過在此之前,屬下還有一事稟報。”從黃杏城回來之後柳中原就始終心事重重,柳家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屠龍一氏,後來歸於宮廷,柳中原更是有幸成為國師張休瑾的親傳弟子,身具尋龍屠龍兩大神通,那夜在北邙山他並非碰巧出現,而是奉命前往,是到了那裏才知道陸迢迢也在,而後他的的確確在陸迢迢身上察覺到了龍脈氣息,但是那等引龍手法他堅信世間隻有老師一人能做到,故而才對劉思渝隱瞞不報,回到京都後他第一時間去尋張休瑾,卻被告知老師在他入京的前一天便出京雲遊去了,這幾日他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先稟報再說。
“不急,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劉思渝起身去往後殿,突然回過頭來,“柳統領,煩勞你替我尋張好弓來。”
柳中原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躬身說道:“是,屬下先行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