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太不幸
是覃芳菲一爪子掛在了她的發髻上,讓芳期欲哭無淚。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三姐,我這兩天是真被折磨瘋了,我覺著我就是被陰氣纏身,才不得安寧,三姐夫好歹是國師啊,三姐要是替我說句話,三姐夫保管會答應為我化難招吉!”芳菲收回爪子,跟另一隻爪子握成拳,拳頭還抵下巴上,睫毛忽眨忽眨,似乎想要眨出來兩泡悔恨的眼淚,但失敗了,芳期但覺四妹妹對她這是秋波暗送,刺激得她差點當場打了個擺子。
“這件事嘛,不用晏國師作法,多半今日一陣間後,四妹妹就能逃脫苦海,跟四妹夫夫妻團圓了。”芳期不敢再賣關子,趕緊安撫芳菲,晏國師說了今日就能解決好這一事端,肯定不是信口開河,等覃芳姿都不用再留在彭家,芳期當然也沒有必要再“駐紮”在妯娌的娘家,其實葛彭氏這回讓芳菲來,目的無非是讓芳菲看顧著覃芳姿,葛彭氏還是正直人,她雖也有讓覃芳姿償命的想法,主張的是送官法辦,不接受私下處刑,讓芳菲看顧覃芳姿,多少會讓她那悲憤的母親投鼠忌器。
雖說才隔了一日,彭家人在對如何處治覃芳姿這件事上仍未達成共識,可彭子瞻的喪事卻也不能一直耽延著,昨日就正正式式操辦起來,往別的親友家中陸續報喪,靈堂也布置好了,可以供人吊唁,晏遲就還在靈堂那頭陪著覃澤走過場,芳期是來叫覃芳姿去廳堂裏“二次候審”的,隻她還沒見著覃芳姿的人,被芳菲拉著大出了一番苦水。
昨日葛時簡來勘察了番案發現場,除覃芳姿外,又問了婢女們的證供,這多少人覃芳姿覺著忐忑難安,她其實已經有點忍不住想衝芳期低下她高貴的頭顱了,然而當著芳菲的麵,求助的話鼓幾回勁都沒辦法說出口,覃芳姿到底還是一聲不吭地跟著芳期往廳堂走,想著她的兩個庶妹,一個嫁的是權臣一個搶了她的姻緣,現在卻都比她風光尊榮,越覺得自己淒淒惶惶,她咬緊腮幫子拚命的用指甲紮掌心,不許自己流下示弱的淚水,卻那一臉的灰喪氣,已經再沒力氣藏在佯裝的大無畏氣焰之下了。
看上去既高傲又淒惶。
就連芳菲,這回都終於看出了覃芳姿的真實心境,她猶豫了一番,伸手飛快在覃芳姿的肩頭拍了下就縮回,幹巴巴地安慰:“大哥和三姐夫今日既來了,應當是想出了法子處理這事故,必不會真答應把二姐送上法堂的,又昨日,嫂嫂雖什麽都沒跟我說,可看她的神色,仿佛也在動搖了,放心吧,隻要二姐沒說假話,彭六郎真是先存了歹意,大伯和嫂嫂不會存私不顧是非的。”
芳期看看芳菲,很欣慰自己總算是沒連自家姐妹都看錯,四妹妹就是刀子嘴巴豆腐心腸,比她其實更加慈悲,別管嘴巴上多麽嫌棄覃芳姿,總歸不會盼著覃芳姿當真陷入絕境的。
真難怪葛家世母這麽個嚴厲人,並不挑剔四妹妹是庶出,也將四妹妹當親閨女一樣憐愛呢。
覃芳姿神色沒有半絲好轉,但沒有再對芳菲冷嘲熱諷,梗著脖子把臉扭去一邊卻一聲不吭。
這天,彭何氏又再度出現,她已經換上身喪服,額頭上勒著根麻布條,一股子藥膏味,應當是麻布條內側塗上了緩解頭風的細辛白芷薄荷油,瞪著覃芳姿的眼睛當然還是充滿了怨毒,不過或許是因為礙著大女婿葛時簡在場,到底不再像上回似的大哭狂罵了。
彭儉孝整張臉都皺著,精神萎靡,隻是卻沒有因為唯一的嫡子早喪就著喪服,他穿了件烏青色的布衣,襯得兩鬢幾根顯眼的銀發,確然是憔悴不少——他雖沒有斷子絕孫,但畢竟在嫡子彭子瞻身上傾注了更多的心血,沒培養成材就罷了,現在一命嗚乎,白頭人送黑發人,要說彭儉孝一點不存哀痛,那他肯定連心都沒長,他隻不過是習慣了事事以功利為先,衡量得失沒辦法先以感性為重罷了。
“今日覃議郎及晏國師既來,我想當然不是僅僅隻為吊唁舍弟,有的話也沒必要再繞彎子了,外子盤問過二娘院裏的仆婢,察得幾件蹊蹺之處,可以斷定二娘前日的話有不實之處。導致舍弟喪命的硯台,分明是擱置在屋內靠牆的次底層槅架上,需彎腰才能搬拿取,怎會稱手?且據玉鐲供稱,二娘為避舍弟追殺,是轉身往內室跑,打算的是從內室後門逃脫,見舍弟滑倒,二娘才操起身旁書桌上的硯台砸向舍弟,書桌根本就不是在靠壁槅架的方向,試問二娘難不成手臂竟有一丈長,且是長在平膝的位置,否則怎麽可能隨手就夠得著凶器?”
“誰說那硯台是擺在槅架上,那硯台明明就是放在我的書案上!”覃芳姿立時反駁。
葛彭氏也不見惱,隻是如實陳述而已:“外子觀察得,二娘的書桌上,擺著一方精美非常卻隻有巴掌大小的墨硯,這樣的硯台美觀實用,方便清洗,才當為女子的書桌上理應之物,且二娘的書桌也並不笨重,上頭還擺著紙箋、鎮紙、筆架等等文具,而做為凶器的墨硯,大而後實,才能雕出山川雲霞亭閣湖鬆如此複雜的花樣,這樣的硯台沉手,造成清洗時的不便,所以一般隻會做為擺飾。
外子心裏動了疑,且又一觀察,二娘雖在槅架上空出的一格,放了個玉山,可玉山放在此格並不便於觀賞,顯得極其突兀,再就此一蹊蹺細細盤問仆婢……二娘屋子裏並不是隻有官奴,有幾個婢女都是雇的良籍,她們雖尊二娘為主,但蹊蹺已經被發現了,她們可不敢包庇害命之罪,於是說了實話。”
覃芳姿臉色一白,顯然的心虛。
“匕首已經被二娘的婢女一擁而上奪走了,舍弟因摔傷,一時無法站立 ,根本不可能傷害二娘,二娘卻在盛怒之下,操起槅架上的墨硯,砸向舍弟頭頂,且二娘並非隻砸了一下,外子經驗,發覺舍弟頭上傷處有五處之多,二娘不是失手,是故意要害舍弟的性命。”
葛彭氏說完,才冷冷看向覃芳姿。
“覃芳姿你這毒婦,現在還有何話說?!”葛彭氏怒道,終於再度忍不住放聲悲哭。
晏遲卻像沒聽到似的:“那麽葛推官認為,彭子瞻是否先存了殺妻的惡意呢?”
葛彭氏沒有吭聲。
回應的人變成了葛時簡:“多名仆婢已經承認了覃二娘殺害六郎是為故殺,但卻仍一口咬定是六郎先有持凶傷人且意圖刺殺覃二娘姝行為,我以為,仆婢並無必要再在這件事上撒謊,所以我相信六郎的確先存殺妻的惡意,覃二娘是因為心中恨怒,報複反殺。”
芳期特意關注了下葛彭氏的神色——平靜如常。
看來這一部份實情葛彭氏雖然沒有自己道破,卻並不意外葛時簡會如實坦訴,她至多是顧及彭何氏的心情,才沒揭露彭子瞻的惡行罷了,應當連一句遊說都沒有,根本沒阻止過葛時簡說實話。
“這……大婿是否誤判……”彭儉孝卻是相當意外的,他剛才聽長女的話,著實如釋重負,心說女兒到底還是會幫著自家人的,並不像他認為的那般刻板不知變通,哪想到女婿卻又讚同了覃二娘的前半截子話,彭儉孝的心又再提了起來。
“父親,女兒相信葛郎的判斷,女兒就直抒己見吧,覃二娘的罪行雖令人發指,但六弟也確有殺妻之意,否則覃二娘不會怒而反殺,覃二娘是否情有可原,應當由刑部官員依律審處,父親報官狀告即可,倘若父親與母親不願,仍執意私下協商,那麽女兒及葛郎再不參與此事。”葛彭氏斬殺截鐵說道。
“不能報官!”
“不能報官!”
——彭儉孝與何氏來了個異口同聲,但彭儉孝眼看著女兒失望的神色,大女婿凝重的神色,晏遲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心虛的住了口,任由何氏去發揮。
“就這樣把覃氏送官她必不得罪懲,大娘,瞻兒是你的親弟弟啊,你怎能縱容害殺他的凶手逍遙法外?你跟大婿可不能夠置之死外,讓瞻兒死不瞑目!覃氏必須償命,覃夫人也理當交待出瞻兒之子的下落……”
散發著藥膏味的何氏直接撲向她的女兒,跟撲向最後的救命稻草似的,但還沒等她說完她的全部訴求,卻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自稱姓邰名卜行,他來的是彭家,求見的卻是葛推官。
葛時簡壓根就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心中詫異,卻又見嶽母一臉的古怪,顯然透著“這人怎麽來了”的疑問,倒是他的嶽父大人,似乎茫然,隻不過下意識間瞥向嶽母,正遇嶽母偷窺的目光,嶽父於是臉色都白了。
“請進來吧。”葛時簡雖憑借著這點子觀察,也鬧不清不速之客和嶽母間有什麽名堂,可既然別人是衝他來的,且顯然與小舅子的死密切相關,葛推官出於責任心,於公於私都好,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
這邰卜行是誰?
他也算是臨安城的有錢人,本就是臨安人氏,在城中有好幾處宅子,從前靠著租賃出去所得的錢財,小日子就過得十分順心,自從臨安被定為行在,成了大衛事實上的都城,宅子的賃金翻了怕不下十番,邰卜行默默地就發了筆橫財。
不過邰卜行是靠祖上的福蔭,他既不是商賈,又並非世族,家境雖好,在現如今的臨安城卻越來越是個數不上號的人物,總之,無權無勢也不算得大財主,慢說葛時簡不知他這號人物了,消息靈通如晏遲,過去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麽人。
但晏遲現在當然知道邰卜行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