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湘王動惻隱
淮王和司馬修聽說羿栩有可能任命吳湛為右都統的消息時,這回沒有再發生分歧,兩人都覺得其中有詐。
“穆清簫雖是五郎舉薦,還由我摸清了他的身份,但誰能想到他為二哥信重後,竟然反而會跟晏遲串聯,雖然這回他舉薦的吳湛,說是王爍的黨徒,表麵看來非但和晏遲無關,甚至還是敵對,可這個人,當真不是被晏遲收買,先行安插到了王爍的陣營?”司馬修以為確實找到了證據,證明晏遲利用興教寺事案的陰謀。
關於穆清簫此人,淮王也覺得十分羞愧,他摸著鼻梁,長歎一聲:“我當時,一心隻顧著安撫二哥因周郎亡引生的悲鬱之情,怎麽也沒想到穆清簫竟然會為晏無端籠絡。”
“這不能怪你。”司馬修此番的心情要沉著多了,不過眉頭卻緊鎖著:“要不是我那姑母對穆清簫屢番打壓,意圖將他置之死地,他也不至於視我司馬一門為敵仇,晏遲奸滑,利用這一契機拉攏了穆清簫,最讓我焦慮則是,竟然是二哥建議穆清簫與晏遲來往,就算穆清簫助著晏遲,二哥竟然也不會生疑。”
“我這就讓察部去摸吳湛的底,如果能證實他與晏遲有勾結……”
“沒有用。”司馬修上前,一手搭在淮王的肩頭,彎著身,嘴唇貼近淮王的耳畔:“覃芳舒故意泄露我們要對宮人崔氏下手的事,晏遲卻根本沒有搭理,而是緊跟著策動興教寺事案,造成閔冰瀾被調離,你以為我們能察實吳湛和他之間的勾聯?晏遲,他是比狐狸更加狡猾,比虎狼更加凶狠的敵人,我們找不著他的破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察覺後施加障礙,挫毀他的陰謀。”
商量畢,鑒於司馬修仍在“思過”中,能夠向羿栩諫言的隻有淮王,淮王單槍匹馬就入了宮。
他沒有直接說吳湛必有異心,而是提出了侍禦,尤其是侍禦都統的人選務必要警慎擢選,吳湛非官宦子弟,雖有王爍保薦,這樣的出身仍然不夠資格選為侍禦,更遑論右都統?淮王還直接舉薦了一人,此人姓霍名赴峽,是皇城司察部的指揮,他的父祖皆為武官,且兩代都曾入選侍禦,出身根正苗紅,在察部的表現也很突出,堪當右都統一職。
羿栩很犯難。
任用不知根底的吳湛擔當如此重要的職位,他其實也覺得不怎麽放心,可考慮到有利於穆清簫的“名望”,才打算開此特例,正打算召見王爍,從他口中打問明白他是否能用洛陽王氏闔族的生死,擔保吳湛絕對會忠於天家,沒想到淮王就保舉了一位在他看來更加適合擔當右都統的人選。
霍赴峽的祖父霍恭,曾經是懷宗帝的侍禦都統,當年懷宗帝迷戀青樓女子蘭蘊,與蘭蘊常於樊樓私會,一回私服前往樊樓,卻不料途中遭遇逆匪暗殺,多得霍恭舍命相護,懷宗帝方能毫發無傷脫險。其子霍義驍,也因開封淪陷時,為護懷宗帝離京,在抵擋遼國追兵時身死,雖然懷宗帝這回未曾脫險,不過霍家兩代人忠心護主的義行和功績,不能抹消。
羿栩一犯難,清簫就很識趣了。
“官家不需犯難,淮王殿下舉薦之人確然更宜擔當侍禦都統的要職,橫豎某原本也沒打算真聽信宋國公的話,保舉吳湛。”
清簫越是“消極”,羿栩就越覺得過意不去。
於是乎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任命霍赴峽為右都統,但提拔吳湛入侍禦隊——普通侍禦,雖然也可攜帶長劍護衛聖駕左右,卻正常情況下不似都統一般可以近身,隻是一個侍禦有弑君的逆謀,也萬難得逞,且羿栩也並不認為宋國公有篡位的野心,他倒不是相信宋國公的忠心,而是因為宋國公並非懷宗帝之子,與皇統的血緣其實已經疏出五服,宋國公理當明白他若奪位,皇族宗親以及滿朝文武定無一人心服。
篡位,可不是誰把皇帝殺死誰就能奪得寶座,宋國公雖是大宗正,但手裏無兵權,更無繼承皇統的名義,這才是羿栩對宋國公不設防的根本原因。
隻不過吳湛擢入侍禦隊,就必有一人得“讓位”,羿栩經過深思熟慮,將一名在職的侍禦也調撥給了將往山東執行要令的閔冰瀾差遣,橫豎扼製遼事的任務是重中之重,閔冰瀾需要更多的幫手。
司馬修與淮王均沒想到,他們一番處心積慮,在皇城司察部中保舉了霍赴峽補缺,就是為了維持侍禦隊的“完整”,徹底斷絕吳湛入選的可能,誰曾料羿栩為了讓宋國公領穆清簫的人情,竟然做出這樣的變通!
他們沒料到,晏遲卻早料到了他們會如此安排。
當晏遲聽聞這一消息時,一點都不覺意外,交待付英:“綿穀之事可以促進了。”
綿穀屬利州管轄,這回歸衛的宗室之一,前蜀王世子羿承傑便即被遣至綿穀安頓,這羿承傑有個女兒羿婉婉,是他被拘禁在遼國時與舊宮奴所生,當時雖然被看監報予了遼主,遼主卻並沒有處責,羿婉婉活了下來,這回也隨羿承傑一同歸衛,她年歲才十七,正合適婚嫁,所以當羿承傑往綿穀之前,就將女兒許配了人家。
羿婉婉的夫君姓陳。
霍赴峽的妻子也姓陳,羿婉婉該稱霍陳氏一聲姑母。
“郎主究竟是怎麽預料見淮王必會舉薦霍赴峽任右都統的啊?!”付英嘖嘖稱奇。
“司馬修要想排壓吳湛,務必會舉薦一位皇城司察部的人,如此才會造成禦侍隊繼續滿員,吳湛根本沒有機會補入,而且這個人還必須是羿栩信任的心腹,讓羿栩不能駁絕,這樣的人選就隻有霍赴峽一個。否則你以為我連這點自信都沒有,怎會暗中促使羿承傑把女兒嫁給陳家子?”
從來晏遲的構局都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基礎上,每走一步都務求精密,司馬修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對手,他若不預先構局,怎能擔保瞞過司馬修的眼睛?
“今日閔君還會來拜會郎主,郎主與閔君相見太過頻繁的話,是否會讓司馬三郎動疑?”付英又問。
晏遲笑了一笑:“司馬修比我要了解閔冰瀾,他既然曾經舉薦了閔冰瀾出任右都統,就認定閔冰瀾絕對忠心耿耿,他現在應當巴不得閔冰瀾與我來往頻繁呢,眼看著覃孺人不頂用,他必然寄望閔冰瀾可以贏獲我的信任,我也許會透漏一些計劃給閔冰瀾,閔冰瀾是個孝子,隻要閔申還是興國公府的黨徒,司馬修就不怕閔冰瀾會忤逆尊長,做出有損興國公府利益的事。”
晏遲當然不會讓閔冰瀾洞諳他的計劃,蛛絲馬跡都保準不會顯露。
但他這日與閔冰瀾再是一番飲談後,趁夜深,卻獨上無情樓,登樓約近兩刻,他便聽到了一陣步伐自下而上,他聽出是芳期的步音,就轉過身來,胳膊肘撐在窗框上,唇角漸漸勾起了笑意。
芳期是哄了嬋兒睡著,才往無情樓來。
這座高樓晏遲已經有些時間未去“光顧”了,芳期察覺他是心情不暢時,往往才會獨自登樓,因為這座樓上幾乎能將梅園盡收眼底,那裏雖說有了極大的改動,不過殘酷的記憶始終還存在晏遲的腦子裏,關於沂國公府的一切,仿佛依然是他的逆鱗,不讓別人觸及,自己也不願多觸。
如有一回,府裏有個管事喜得麟兒,那管事也是晏遲的得力臂助,故而喜滋滋的來清歡裏送紅雞蛋,晏大王本也是笑嗬嗬的,順口問了管事給新生兒取了什麽名,管事道單名一個永,晏大王神色雖沒變,卻說永字不好,竟然多事的把人家兒子的名給改了。
晏永,屍骨已寒,但晏遲對他的恨意並沒消除。
芳期不知晏遲今日為何又獨自登上無情樓。
她剛走上階梯,到了高樓頂層,身體還沒轉過來,就先側了臉,樓上隻有兩盞燈火,昏暗中隻能看見晏遲的身影,看不清他的神色,走近前,才能看清那庸庸懶懶的笑意,被唇角挑著。
晏遲伸手,攬了芳期的腰,他還是背對著天上的星辰和冷月,恍如已經沉睡的梅園,更遠處的市井卻燈火璀璨,禦街上有行人來往絡繹,仿佛這個帝國,仍然欣欣向榮,富強昌盛,從來沒有顯露頹勢和敗象一般。
“見我久久不回清歡裏,王妃等不及就親自來摧促了?”晏遲低著頭,貼著女子散發著清香的發鬢,微微還有些潤意,定是才絞幹了發,就迫不及待來此,她明知他就算心情有些煩鬱,大不至於想不開從無情樓上一躍而下,他也不會在這裏一直吹風,其實她要是不來,他也打算回清歡裏了。
“我其實不喜歡無情樓,要不幹脆拆了吧。”芳期答非所問。
晏遲笑了出聲:“這樓上風光獨好,拆了可惜。我原本也想著改了無情二字,又想我們在臨安也待不了多久的,就不必費事了。”
“今天跟閔君談得不融洽?”芳期撐著晏遲的肩,看向他。
“很融洽,不能再融洽,閔冰瀾居然自說自話我是在替他餞行,硬是喝了我幾大壺玉瀝酒,這酒除非辛遙之,連嶽祖翁我都不想拿出來招待,被閔冰瀾一歇就喝掉了我幾大壺,我一點不覺可惜,這能不融洽?”
芳期非常懷疑,懷疑就露在眼睛裏。
晏遲又是一笑,他這才轉過身,看底下那燈火燦爛的市井之夜。
閔冰瀾今日,意在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