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調教
三個女子喝酒閑聊,聊的是如何“馭夫”。
這話題是芳期先行確立的,汴王妃便打趣她:“要說來,除了覃姐姐外,旁的女子誰還會思謀著如何管束夫婿?盡都奉行著三從四德,留心的是莫犯了夫家的規矩。”
“聽聽。”芳期也打趣回去:“小閔家兩個兒郎還隻會吚吚呀呀呢,她就準備著要給未來的子媳立規矩了,不似得我這個有女兒的,心裏想的是該怎麽讓嬋兒學著調教女婿。我就不信,小閔在閨閣時,心頭對於如何管束夫婿一點沒成算,就拿內訓女德而言,不也要求三從之餘,婦人也有‘勸勉’‘引誡’之責?小閔可別說不明白‘勸勉’以相夫,‘引誡’以教子的禮則。”
閔妃被一這點,心中豁朗,知道她的覃姐姐這番話不是無的放矢,笑著道:“外子的行事為人,我是隻有敬服的,不知哪裏還需得著我勸勉,隻湘王殿下嘛,自從入仕,倒是直至如今都還擔著行事逾禮違矩的物議,倒不見覃姐姐如何勸勉,反倒是有樣學樣。”
“這話你說對了,我便是這樣的人,從來都讚成以怨報怨,根本就沒有以德報怨的胸懷,外子同樣如此,可要是他敢放火,卻不讓我點燈,那我就得勸勉勸勉了。”
袁四娘先沒有吱聲兒,隻用耳朵不用嘴,芳期便問她:“小袁怎麽想的?”
把四娘問得一怔,卻是不曾過於斟酌顧慮,怔了一怔後就應道:“兩位王妃說得都在理,隻我以為不管是順從,還是勸勉,為的都是家和事興,正如我,要是一味以自己的認識苦勸外子,他又不聽,性子又急,難免會起爭執,故而無力勸勉,也隻能依從。”
“小袁可別被禮德給綁死了。”芳期道:“一味的勸勉自然是不能的,有的人就聽不進去道理,品不明白好意,如何管束住夫婿卻還不讓夫婿覺得被管束了,這可很講究方法,我打個比方……”
她話還沒說完,閔妃又打趣:“小袁準備著了,咱們接下來可得細細聽湘王殿下的糗事。”
“誰說我要拿我家大王作比方了?”芳期舉箸,作勢要“敲打”閔妃,不過是為了引得閔妃下意識一躲而已,就收回了箸子,像個說書人似的把在自己的碟子上敲出一聲脆響:“我家從前有個雇工,極為本份的後生,我家內管事為他說好話,所以我作主,把我院裏的一個丫鬟嫁他為妻,這雇工有個嫡親的胞妹,名喚‘慧娘’,又確然人如其名,極其聰慧,她嫁個鄰人,慧娘的夫婿別的毛病沒有,隻是有些邋遢,大熱天的,他都能十天半月不沐浴。
慧娘便忍不了,逼著夫婿沐浴,慧娘的阿家聽著了不滿,說什麽臭男人臭男人,男人不臭叫什麽臭男人。”
閔妃:……
袁四娘:……
“臭男人有生母撐腰,越不肯依從,慧娘雖說和臭男人相識已久,並非盲婚啞嫁,正因為如此,倒是曉得她家那個臭男人的臭脾性,吃軟不吃硬,並不是一味隻聽母親的話,隻是誰順著他,他就聽誰的話。”
“那還叫聽話麽?那就是為所欲為。”閔妃笑著糾正。
芳期見袁四娘隻是聽,這回倒沒引她開口,繼續道:“慧娘的夫婿還有個嗜好,就是為人極其仗義,總愛拿自己家的錢財去資助陷困境的好友,有時候鬧得自己捉襟見肘的,他也渾不介意,慧娘便沒有拘著他這點,反而和他一條心。
今年新歲前,她的夫婿又把家裏頭用來備年貨的錢借給了好友,眼看著慢說過年,恐怕不到過年就要無米下鍋了,多虧得慧娘持家有方,竟還省出來些錢,解決了自家的困境,她那 夫婿鬆了一口大氣,心中對慧娘很是感激。
慧娘便借機勸他,樂善好施是好事,可連自己都沒個穩靠的營生,又能拿出多少錢來幫襯親友呢?男人聽了覺得有理,就靠大舅兄引薦,去了個酒肆幹跑腿送食的活計,雖說不如過去自在了,不過有了固定的薪金,手頭寬泛了,就能接濟更多的親朋。
隻是,這活計幹不長,東家寧肯賠錢,也要和他解除雇約。”
閔妃笑了:“肯定是因為邋遢體臭的緣故,客人受不了,東家也頭疼。”
“所以啊,男人終於醒悟臭男人是會被嫌棄的了,他還欠著大舅兄的人情,才乖乖改了毛病,慧娘的鼻子再不用受苦,和夫婿的情份還更進一步,你們說她是不是馭夫有術?”
這是芳期胡謅的一段故事。
但道理並不是胡謅。
“軍法上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道理搬用來與人相處也無不可,一個人總有自己的優長,有自己的缺點,順其優長婉轉使其改正缺點才是上策,如小袁,我倒也略知幾分你家潘郎的行事,直率坦蕩就是他的優長,他沒有城府,不會算計人,雖說紈絝魯莽,可家中的寡母和胞妹若是被人欺負,他必會鋌身維護,從這點來說,他倒是個重情的人。
你啊,可不能因為一回勸勉不成就灰心喪氣,由得夫婿在外頭胡鬧,真放縱他惹出什麽禍事來,那可就悔之晚矣了。”
這是芳期再引著袁四娘說煩心事了。
四娘也果然“中計”。
“不經王妃提醒,我隻怕認定了外子就是個浪蕩無情的人,我與他……雖是自小就定的婚約,可過去不曾相見,是成婚後才曉得他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的心性,便是我家中那位小娘,他們有好些年的情份了,可早就被他撇在腦後不聞不問,我與他又根本說不上情投意合……外子在外揮霍,一月裏有半月都不著家,他在外頭的事我連多問一句都不敢,著實是不知,應當如何和他相處。”
就更不說調教了。
“這有何難,他好飲酒,回家時你就陪他飲酒,你隻作好奇,問他外頭到底有哪些有趣的去處,哪怕聽見處你也樂去的,讓他帶著你一同去有什麽打緊?相處時多了,情份才能積攢,先得如膠似漆,你硬氣起來,看不過去的地方鬧一鬧脾氣,隻要別鬧得不可收場,多半事後他還會掉過頭來哄你,別怕爭執,自己的牙齒還有咬到自己舌頭的時候呢,夫妻之間原本就沒聽說過連句爭吵都沒有,一直相敬如賓的。”芳期笑道:“要不讓小閔說說,她脾氣好,汴王脾氣更好,他們兩個有沒爭吵過。”
閔妃這時越發篤定了芳期是又想“多管閑事”了,卻極其樂意配合:“我先不說,我要聽覃姐姐跟湘王殿下牙齒咬到舌頭的事兒。”
兩個說“葷話”的泰然自若,袁四娘的臉卻微微泛紅了。
她其實已經不能稱作新嫁娘,可潘大郎是個莽夫,還是個浪蕩的莽夫,這對夫妻之間相處甚少,四娘著實是比新嫁娘更加生疏夫妻之事。
“那可多了,待我想想。”芳期還真回憶了一陣,搜索到一件典型事故:“晏郎他不愛吃甜糯粘牙的糕點,有一回我絞盡腦汁改良了紫蘇蜂糖糕的口感,獻寶似的拿去讓他品嚐,他就是不肯吃,還埋怨我白費心血非得強迫他吃不愛吃的糕點,讓他心裏過意不去,可又受不住這委屈。”
閔妃差點沒把酒噴出來。
她聽見了什麽?冷麵親王撒嬌的故事?
“這不算。”閔妃打了一把芳期:“這是打情罵俏,算什麽爭執?”
“那碟子糕點,可是大熱天的我忙乎了近三個時辰才做成的,為防粘牙,襯著灶膛盯著蒸籠沒挪步沒移眼,結果人家壓根不領情,我如何不惱,當時就沒領會得他是在打情罵俏,轉身就把糕點拿去喂狗了,且整整三日懶得搭理他,都是白眼相向。”
“後來呢?”袁四娘著實無法想象威風赫赫的湘王殿下被白眼相向會是怎番情態。
“見這氣性,晏郎也有些惱,我不理他,他偏惹我,說我翻白眼的模樣難看之極,還說要親自下廚做一籠我不愛吃的糕點,非逼著我吃,看我吃還是不吃,結果我還真吃了,他沒了脾氣,才賠罪告錯,倒是哄得我犯了糊塗,重新做了紫蘇蜂糖糕,再流了一身的臭汗。”
晏大王事後還畫幅紫蘇蜂糖糕,被一個翻白眼的“廚娘”捧著,向一條大黃狗走去的“作品”,就懸在他的書房裏。
嬋兒有回見到了畫作,唉聲歎氣:“白虎,阿娘不愛你。”
“我說完了,等著聽小閔的。”芳期沒忘了跟好友交換“狗糧”。
她其實更無法想象汴王夫婦兩爭吵的場景。
“我說個吵得厲害的吧,我那時有孕在身,白晝時泛困,夜裏失眠,想著橫豎睡不著不如做幾件小兒的衣裳備著,外子半夜醒來見我做針線,就讓我別再忙乎了,說夜裏做這些事傷眼睛,當時就擦幾十針一件衣裳就做好了,我不肯撂下,外子就動手阻止,不防被針紮破了手指,我當時也不知怎麽了,就埋怨他反而弄汙了衣裳,白耗我一番心血,話趕話的就吵了起來,倒是驚動了婢女,鬧得像出了什麽大事故一樣,後來兩個人想想,都覺荒唐。”
“是個人都有起床氣。”芳期以一句話總結:“還有女人家懷孕的時候,心情難免是浮躁的。”
袁四娘的眼前仿佛推開了一扇門,呈現出她全然不曾認識的新世界。
夫妻之間原來是這樣相處的麽?能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動幹戈”?
她的父親早逝,母親每凡提起父親,講的也是父親什麽時候病的,吃了哪些藥,說著說著就痛哭,她一直認為父母之間也是琴瑟和諧舉案齊眉,但她從來沒有聽過母親說起半件日常瑣碎,她以為母親是因為順從,才修來的舉案齊眉。
她以為丈夫疏遠冷落她,是她不夠順從。
可隻是她這樣認為麽?袁四娘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