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殿下好謀算
當這一年江南的梅雨季節終於過去,天穹日勝一日的開朗明燦,汴王的死訊終於傳回了臨安城。
他還未至嶺南,在一眾內察衛的護侍下乘舟而往,大船剛自霞浦入海,便遇水匪劫殺,船被焚毀,汴王屍沉深海。
興國公、金敏一幹人萬萬沒想到“殺身之禍”會成真,汴王人還未至嶺南,途中便已喪命,而他們在賈高鬆的遊說下,好不容易才安排好挑唆嶺南土族起事生亂的計劃,卻是無力阻止一觸及發的變禍了,這該怎麽辦?汴王已經死了,不能替他們背黑鍋,讓他們還怎麽東引這禍水,淹沒湘王府?
計劃不得不緊急叫停。
與此同時,羿栩著令晏遲督遣外察衛,負責察明汴王遇害一案,這回並未與什麽人商量就直接下了聖令,老奸巨滑的金敏倒也有了省悟,一拍大腿:“我們算漏了一環!這回汴王遇害,分明是官家的意圖,晏無端洞察了此一點,方才道出汴王會有殺身之禍的測卜,所以官家並不是提防打草驚蛇,而是確斷晏無端未與汴王勾結。”
“可,金公不是篤定湘王已與汴王相勾結了麽?湘王竟忍心看汴王送死?”
“官家要處殺汴王,晏無端也無力阻止,他若損挫官家之計,則自身難保,而汴王雖死,汴王二子卻活著,官家執意要將汴王送離臨安,導致汴王殺身之禍,為了安撫汴王妃母子,必會示以恩榮,日後湘王府與汴王府間走動來往,就更是名正言順了。
晏無端要為趙清渠複仇,勢必對官家也懷惡意殺心,他借此爭得官家信任,一但得手,即可推立汴王子登位,而還有誰能輔佐新君斷決國政?晏無端無奈之下,舍汴王而取汴王子為傀儡,他同樣能達成計劃。”金敏的一番分析頭頭是道。
“晏無端的後計還並非燃眉之急,外察衛已然前往福建,若這時嶺南變亂發生,隻恐官家會任命外察衛再察變亂之因,若是咱們留下絲微破綻,晏無端定會借機發難。”元務墉已經開始淌冷汗了。
“這倒無妨。”金敏擺了擺手:“此事為我親自督辦,絕對不會露出破綻,原本嶺南之境,因著移居者越來越多,與本籍土族的利益之爭早便激化,且那些土族蠻勇,他們一貫不服朝廷政令,官家也早有平定懾服的打算,借著這回契機,用兵剿平是輕而易舉的事,官家不在意,就不會計較根源。”
元務墉方才長長舒了口氣。
晏遲這一場“氣怒”,到此時也不得不消減了,這天在潘吉差不多抱著大腿懇求的糾纏下,終於答應入宮去見羿栩,當聽聞羿栩要把汴王遇害算在遼人頭上的話,晏遲高挑著眉:“官家,臣不得不再說句大實話了,前番有人故意散播所謂天讖的事件,實則都沒有事關遼廷的確證,這回汴王遇害事故,更加與遼廷無關,官家若至咬定乃是遼廷指派的殺手,大衛的親王遇害,官家必須追究,遼國是否會因我朝的空口無憑,一再忍氣吞聲呢?”
羿栩這是要向遼廷宣戰的節奏啊,當遼廷真好欺麽?
“大衛與西夏為友盟,遼國怎敢欺犯我朝?再則,此番質問遼廷,以決裂之勢,無非是舊約納幣之條不再屢行,榷市仍然開放,遼國仍享利益,相信隻是納幣一筆損失,遼廷也不會真與我朝開戰。”
納幣這點損失當然不至於讓兩國開戰。
隻不過事關的是遼國的國威,羿栩這是當遼帝跟他一樣懦弱呢,隻要有錢帛之利可圖,就連臉麵都可以摘下來扔給別人踐踏了。
“臣的諫言,官家既不聽,那今後臣也不再多言語了,汴王一案,臣聽令行事,隻不過臣之愛妻,與汴王妃情同姐妹,為了汴王身遭橫禍一事難免憤憤不平,逼著臣答應下來,力保汴王的兩個遺孤平安成人,所以臣還得懇請官家,好生安撫汴王妃母子。”
“這是當然。”羿栩看了晏遲一眼:“汴王與世無爭,隻奈何叵測之徒太多,他若活著,我朝社稷則永無寧日,我也是逼不得已方才痛下決心盡除後患,汴王子,乃我羿姓骨肉,我既為他們的君主,又為他們的親長,理當給予照撫,汴王既故,我準其恢複皇太孫之榮,衣冠塚設於懷宗帝陵,其嫡長子襲汴王爵位,次子封渚陽郡王。”
複皇太孫尊號?
晏遲覺得羿栩的頭腦是越來越不靈光了,一個活著的汴王已經讓他寢食難安,死了的皇太孫難道就不成威脅了?皇太孫可是有兩個嫡子的。
“複尊號一事官家還得慎重啊。”晏遲想想,還是提醒了羿栩一下:“稚子無妨,可皇太孫之子同樣會為叵測之徒利用其旗號,官家若是真複了皇太孫尊號,汴王之故就……白死了。”
羿栩恍然大悟:“是我顧慮不周,也著實是,雖是為了社稷安平的大局,畢竟還是心中慚愧的。”
慚愧什麽啊,中了入骨迷的人,一旦斷了藥,腦子就會越來越遲鈍,再過一段時間,連聽覺、視覺、味覺都會減褪,別說閱看奏章,便是有人照著奏章讀給羿栩聽,他都聽不入耳了。
晏遲回到家中,賈高鬆已經等候多時,晏遲也知道他們的計劃受挫,賈高鬆少不得另謀詭計,這場應對難免,再不耐煩都要陪他胡扯,他也懶得換下那身蟒袍公服,頂著紫金冠,直接去見“好友”。
賈高鬆一看晏遲未曾更衣,就明白湘王並不願意和他多聊。
“殿下一陣間要忙公務?”
“沒什麽好忙的,著實是汴王遭遇不測一案,凶犯除了遼廷不會再有另的人,缺的是證鑿而已,事發閩南,外察衛能與地方官員相互配合,察出證鑿並不困難。”晏遲坐下,喝了半盞茶,又道:“隻是嘛,噩耗傳來,汴王妃肝腸寸斷,內子不放心,將她們母子再次接來家中暫住,今日官家又給了恩典,過些日子才會正式宣詔,不過我既知道了,總得先轉告內子讓她安撫安撫閔妃。”
“殿下可曾想過,利用這回契機可以將興國公等政敵一網打盡?”賈高鬆隻好長話短說。
晏遲抬眸看他一眼,眸中透著笑意:“我說汴王隻要離開臨安就有殺身之禍,沈炯明卻說我乃胡說八道,為的是不讓汴王遠離朝堂,謀的是佐助汴王篡權奪位,他們當然不希望汴王遭遇不測,我要是將他們拉扯進來,豈非是不合常理。”
“可眼下,官家必需倚靠殿下才能洗清殘殺親族的罪實,殿下若提出此一條件,官家權衡利弊,也不得不從。”
“汴王乃遼國敵間所害,官家哪有罪實?”
賈高鬆蹙著眉頭:“某雖不在朝堂,未登權場,卻自信還有幾分洞見,汴王若真是為敵間所害,官家豈不遷怒執管外察衛之殿下,失職之過?”
“先生既有洞見,又如何不知君臣相處之道?晏某雖枉恣之人,卻不敢過了分寸,此時要脅著官家處殺了興國公等等異己,豈不成了官家的眼中釘,慢說官家會對晏某猜忌甚至心生惱恨,便連朝堂上的中立之臣,也都會質控晏某氣焰囂張,視晏某為社稷巨害了。”
賈高鬆一哂:“殿下心知肚明,前番汴王子嗣險些於尊府遇害,乃是興國公一方使出的殺手鐧,一著未成,他們難免還有後計,興國公乃是官家嫡親舅父,若不趁機鏟除,日後殿下必一直受製於他,殿下也當然明白,官家便是再信任殿下,可相比興國公而言,殿下亦屬外臣。
賈某以為,君臣之道,君若有過河拆橋之意,便即先失仁義,那麽臣子又何必愚忠?現今,汴王妃因為汴王遇害對官家及興國公一黨必生恨意,又勢必會感念殿下庇護她母子三人,若是,殿下佐汴王子……”
“先生還真是看透了人心啊。”晏遲眼睛裏笑意更盛,他伸手,拍拍賈高鬆的肩膀:“司馬氏與我晏門,早成不死不休之勢,我的確不想將大好頭顱送給太後、興國公這等愚人用鈍刀砍著玩兒,不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現下別看我似乎在朝廷很有威望,可要行篡逆之事,這點子威望還遠遠不足夠。”
他長歎一聲,傾了傾身,嗓音壓得低沉:“汴王子,懵懂小兒,我若佐立其登位,控天子為傀儡以號令天下的野心豈非一目了然?所以汴王子不能為我所用,除非汴王‘死而複生’,可現下汴王若就‘死而複生’,這天下仍然承平,世人無非隻是議論一陣汴王著實饒幸罷了,得等天下大亂,兵禍四起,世人才會質疑今上果失天道,到那時,汴王‘死而複生’,才能成為天命所歸。”
賈高鬆大是震驚:“汴王並未罹難?”
“我想要護著的人,便連天子也是難殺得死的。”晏遲又再重重拍了拍賈高公的肩膀:“汴王已經平安抵達西夏了,且我相信遼國,受不下這口冤枉氣,他們勢必會起兵,而起兵之前,也勢必會煽動衛國內亂,官家力拙,大失人心,屆時汴王再現身,拆穿今上才是殺害他的凶徒……先生以為,我這計劃如何?”
“殿下好謀算!!!”
哈哈,我的確好謀算,那麽賈君就請乖乖入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