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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章 奇人異士不可信

  汴王“死了”,羿栩卻並沒有高枕無憂,不是因為心中難安,更不是因為愧疚自責,而是他一入夜就胸悶氣促,生理情況讓他繼續失眠,而緊跟著,嶺南暴發土族之亂,急報送入臨安,羿栩大覺頭痛。


  但這場變亂,實則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自前朝以來,嶺南的土族就一直不曾服從朝廷的旨令,他們不交納歲賦,自成群體,不從官衙管控,殺人越貨的事沒少幹,大衛朝廷屢番征剿,也隻是平安一陣又再混亂,他們有如生活在陽光底下的“鬼樊樓”,也就大衛朝廷一廂情願視他們為臣民罷了。


  開封陷落,北人南遷,廣州諸地因通海域,商貿本就發達,雖嶺南遠離朝廷中樞,可也頗為富庶,故而不少難在江淮立足的家族,為圖個富裕生活,擇中了廣南東路等地落藉立業,這就越發與土族產生了利益之爭,矛盾越發激烈。


  這回事件,起源於一戶鄉紳,本是真金白銀置辦的果林,專植荔枝,怎曾料土族將那片果林視為自有,不僅霸占了收成,還將鄉紳一家殺害,地方官員當然要來辦懲犯不法,逮拿了幾個土人問罪,導致諸部土族聯合,衝犯官衙劫出人犯不說,還在城中大肆劫掠。


  必需征剿,哪怕不能將土族斬盡殺絕,也得給予狠狠的震懾。


  羿栩這回決定重拳出擊。


  可問題是征剿必需大勝,才能起到威懾的作用。


  該派哪位將領去征剿呢?


  辛懷濟與晏遲,不約而同又再舉薦了一個人——襄陽公鄂舉。


  可沈炯明當然又會提出反駁。


  他已經知獲了汴王未死的秘情,洞諳了晏遲的全盤“陰謀”,隻空口無憑,哪怕是把賈高鬆供出,可所有的事情都未有發生,汴王這活口還沒落網,賈高鬆的證辭太容易被晏遲推翻了,不僅是沈炯明的意見,連金敏也並不覺得此時是指控晏遲的好時機。


  然而必需挫毀晏遲的計劃。


  否則天子真的被晏遲架空了,汴王登位,他們這些人萬萬沒有活路。


  羿栩也不多麽放心讓襄陽公領軍出征,可現在的情形是,別的人出征並不能擔保大捷,所以他思來想去,決定啟用監軍之製,而他慎重擇選出來的監軍人選,正是興國公這嫡親舅父。


  這其實是興國公得以起複的一大契機。


  可興國公膽子小,他還深深的懷疑襄陽公已經為晏遲籠絡,就算襄陽公不曾附逆,他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深入戰場,豈不太容易被晏遲遣派的死士暗殺?這無異於千裏送人頭,興國公不敢任監軍之職,沈炯明也覺得讓這麽個穩固的靠山離開臨安太危險。


  羿栩無奈,清簫卻鋌身而出:“臣雖不懂軍事,不過對嶺南各地的情形尚算熟諳,且多年之前,著實就已經關注了土族之患,他們不讀經史,一味蠻勇,所以才難讓他們聽服教化,可多數的土族,雖重財利,卻也對於雄將勇士心懷欽敬,說到底,他們不過尚武不尚文,官家要以妻武服之,本是適當之策,然則襄陽公畢竟不能長駐嶺南。


  所以臣之建議,臣雖為監軍,也可為說客,當襄陽公先以兵伐震服諸蠻,臣可說服他們投效我大衛勇將,隻要各土族壯勇願意追隨襄陽公,投軍伐遼,嶺南的亂局便不足為慮了。”


  這不是異想天開。


  真正關注嶺南時勢的是晏遲,他早已洞察,嶺南的土族不通文教,且對儒學嗤之以鼻,他們尊崇的是拳頭硬,刀鋒利,吃硬不吃軟,服強不服弱,衛廷曾經數番征剿,其實都是以多勝少,這在嶺南土族心目中是不公正的對決,更何況衛廷的征剿,還從無真正意義上的大獲全勝。


  土族先避鋒芒,等大軍撤走仍然我行我素,不是他們蠻笨,而是衛廷根本沒有讓他們真真正正的折服。


  他們尚武,衛廷卻妄想著讓他們遵守禮法,用文字紙張約束他們的行為,甚至摧毀他們的信仰,這就好比想要征服一隻狼,卻不讓狼吃肉,而是以華屋大廈這種精美的囚籠為引誘,豈不滑稽?

  勇武之人,心中固存的是戰意,想要征服他們,隻能比他們擁有更硬的拳頭,更利的刀鋒。


  他們不服禮法,卻未必不服軍法,他們能為了族人爭利,又怎能不為贏得他們欽敬的人,抑或是朝廷,驅逐外敵征戰疆場?

  這是晏遲針對嶺南土族的策略,不管日後大衛的軍伍能否與遼國的士勇匹敵,可能夠死最少的人,平定一地的患亂,他不是為了幫助羿姓社稷,他為的是辛遠聲等等,一心一意要保住華夏江山的臣公。


  可沈炯明,仍然執意反對。


  汴王在世,則穆清簫定然已同晏遲沆瀣一氣,讓穆清簫監軍,還不如寄望於襄陽公是個“堅如磐石”的忠臣。


  “穆統領乃嶺南人士,且這回嶺南突生事變,緊跟著汴王遇害發生,是否穆統領暗中煽動……”


  “住口!!!”羿栩火冒三丈了。


  其實這回召行政事堂集議,清簫不曾在場,是羿栩將他的想法說出來讓政事堂走個集議的過場罷了,怎想到反而導致了沈炯明往清簫身上潑汙水,這讓羿栩如何不震怒?!


  “依沈炯明你的看法,你們都在臨安,那麽臨安若生事故你們都脫不了幹係了?沈炯明你還算是我大衛的相臣麽?你反對襄陽公出征嶺南,卻無能舉薦必勝的將領,你反對興國公任監軍,也無能舉薦堪當監軍之責的臣公,現下你竟然空口無憑質疑朕親自任命之幹臣,朕且問你,是否你能擔當監軍之責,抑或是你有勇幹率軍出征?!”


  沈炯明被凶了個灰頭土臉,敗下陣來。


  金敏也覺得情勢急轉直下,心中憂愁不已:“我們均知相比起晏無端,那穆清簫更是……雖為區區男寵,奈何極得官家寵幸,他才可謂是真正的近幸,要非賈高鬆探明穆清簫以為晏無端籠絡結黨,我們何至於針對他發起指控!

  可我也明白沈公在那樣的情勢下,也是不得不爭,雖反而為官家所怒斥,可終有一日,官家會明白咱們是耿耿忠心。


  嶺南之事,咱們做的鋪墊,卻讓襄陽公和穆清簫建功,也隻能如此,現最關鍵是要察清汴王的下落,隻要咱們逮住汴王這一活口,配合賈高鬆以死為供,方能坐實晏無端一黨的罪行。”


  沈炯明又想到了蟬音這枚棋子。


  蟬音也果然立下“功勞”,當再次與芳期私見後,帶回來更加準確的密報:“汴王確然未死,妾身從覃妃口中打探得汴王已入西夏王廷。”


  “西夏王也為晏無端籠絡說服了?!”


  沈炯明徹底慌了神,他起初還以為晏遲隻不過在西夏域內將汴王秘密安置而已,打算著利用遼國的間細察捉為活口,可要是連西夏王都已與晏遲結成同盟,恐怕遼國的細作也是無能為力,那麽想要挫毀晏遲的計劃,仿佛隻剩一條路逕了。


  冒著莫大的風險,興國公跟賈高鬆秘密碰頭。


  “賈君一定要向莫相建議,千萬阻止遼國在此時出兵宣戰,更不能煽動我朝地方變亂徒生,以讓晏無端贏得契機,而我一方,也當竭盡努力引晏遲入甕,逼著他不得不接返汴王以孤注一擲,使其罪證確鑿。”


  興國公就算再蠢,再顧私利,其實也並不會將大衛的江山拱手相讓敵國,他當然不會真的通敵叛國,別說是他,連沈炯明也幹不出這種數典忘祖的勾當,成為史書遺臭萬年的賣國賊,他們無非隻是想利用遼國先除了晏遲這個心腹大患而已,又的確是,遼國暫緩出兵宣戰,於大衛的社稷而言,本身就有益處。


  “莫相雖信賈某,然關係軍政大事,莫相雖認定晏遲不除,遼衛之間永遠不能真正修好,故而一直堅持先除晏遲,然遼國的那些親貴,他們卻對莫相的洞見嗤之以鼻,根本不願與衛國修好,隻以為遼國百萬鐵騎,足夠踏平大衛江山。


  所以,莫相手中若無憑證,也難以與遼國親貴抗辯,故而興國公及沈相臣等,還當予以手書,證實大衛的君臣確然無有與遼國真正決裂的意願,如此方能確保挫毀晏遲之計,穩固衛遼之間友盟。”


  賈高鬆這話,半真半假。


  莫為芻在遼國,的確不能完全左右遼帝的決斷,可遼帝也好,遼太子也罷,對他都是格外賞識,莫為芻的確認為晏遲不得不除,但他鏟除晏遲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讓衛遼之間修好,則是想助遼國徹底踏平華夏九州,一統天下。


  莫為芻當然也清楚,司馬權等不會甘為遼國的降臣,且未必就是晏遲的對手。


  他要這封手書,為的就是一計不成,至少能夠讓衛國動/亂不寧,那麽遼國仍然能夠掌握時機趁虛而入。


  興國公等會寫這封手書麽?

  不會。


  興國公固然不那麽精明,但金敏和沈炯明都不是愚鈍之流,要命的手書一但流入遼國,那就是鐵證如山,到時候遼國以他們的手書相脅,他們除了叛國降遼再無別的出路。


  所以,手書雖然寫成了,卻並非各人親筆所寫,就連當著賈高鬆麵前蓋下的指膜,亦為先於指頭上動了手腳,這也是秘法,肯定不能廣為人知,不過好比興國公這樣地位的人,收羅幾個奇人異士,提供此類的雕蟲小技,並不算難。


  他們以為把賈高鬆蒙騙過去了。


  賈高鬆也的確被蒙騙過去了。


  然而……興國公收羅的奇人異士,其實並不是真的奇人異士。


  他們的指膜根本就沒有被更改,讓人代筆的文書,蓋的卻是真實的指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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