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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7章 兄妹、母女、主仆

  秋涼苑裏,現在已無人長住。


  出嫁的妹妹好不容易才回過去的閨閣,說是要獨自住上一晚,覃澤聽聞後,心裏有些放不下,到底是過來看望一趟,果然就見芳期在喝悶酒,他起初還以為是妹妹跟妹夫間有了爭執,沒想到卻是因為芳舒。


  “三妹妹還記得當初勸我的話嗎?多少人的人生,到底是大夢醒來終覺遲。”


  覃澤在微笑,他看著眼眶泛紅的妹妹,儼然還是那個表麵上大大咧咧,仿佛從不為愁苦困擾,卻又時常傷春悲秋的小丫頭。


  “母親是被二妹妹逼死的,而二妹妹做出那樣不孝的事,是祖母在後脅誘。”


  芳期聽覃澤這樣說,心裏一震。


  這件事其實她早就知道了,正是因為巧合,偷聽得兄長對覃芳姿的質問。


  但她不曾提過這件事,一直佯作不知情,因為她沒有把握開釋兄長心中的塊壘,因為對於兄長而言,王氏和覃芳姿,都是他的至親,而骨肉相殘,至親互戮,這當中的罪因罪果,換作任何人,都會兩難於決奪,哪怕兄長早已做出了斷處,也必會長懷愧痛。


  她以為旁人不去觸怕,傷疤就會少流一次血。


  “母親犯下的罪孽,我知道也該當這樣的懲報,我從來都能體諒三妹妹對母親,對祖母,及對二妹妹的怨恨,可在我看來,三妹妹跟我一樣,如果我們有那能力,如果我們能夠阻止後來發生的一切,都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錯再錯。


  他們從來不將三妹妹視為家人,血親,三妹妹聰慧、敏感,稚弱之年就有體察,可當年母親並未對三妹妹心生殺意時,三妹妹不也仍懷著希望,並不是真的願意與母親走到對決的地步?我那時,孱弱之身,隨時都可能病歿,三妹妹卻想方設法助我調養病體,已經竭盡全力在爭取母親的一點慈悲了。


  我知道,三妹妹對母親,還是有情份的,你對母親尚且如此,更何況對舒妹妹,所以三妹妹現在的心情,我能體會,可我還是得說,我如此聰慧的三妹妹,這回是當局者迷了。”


  覃澤放下酒杯,起身,往一旁的案幾上另取了個幹淨的瓷盞,斟出尚溫的茶水,放在了芳期的手邊:“無論舒妹妹過去如何待三妹妹,但現在,涉及儲爭,涉及權奪,舒妹妹已經選擇了與你們夫婦二人為敵,她不僅想利用無端把安兒推上帝座,更已經在籌謀過河拆橋。她不會放任無端趁著安兒年弱時,以輔政之名權傾朝野,等到安兒克承皇統的一日,假若這件事會發生,她必會讓無端成為眾矢之的,鏟除湘王府的勢力,使得皇權不至為重臣分剝。


  所以,不管舒妹妹過去是什麽樣的人,與你之間有多少情份,她現在已經選擇了反目為仇。三妹妹,你也一直是剛伐果決的性情,又何需為舒妹妹的抉擇而困擾呢?母親多次謀你性命未遂,你到底是沒有親手將她置之死地,二妹妹不是主謀卻為幫凶,她謀害彭子瞻,你也可以讓她以命抵償,但你沒有那麽做。


  對祖母,你同樣放棄了趕盡殺絕,對於再沒有能力逼害你的仇敵,念在到底是一家人的情份上,你都沒有真正將他們逼入絕境,你給他們,其實都留下了後路,對舒妹妹,亦當如此,我相信三妹妹,同樣不會親手斬斷舒妹妹的生路,她是否能夠幡然悔悟,那得看她自己了。”


  芳期默然。


  覃澤又是一笑:“舒妹妹也是聰慧之人,她何嚐不知,你已經給她留了後路,你已經在提醒她,不管安兒是否能克承帝統,都可得平安喜樂,但她卻仍然選擇了隱瞞欲望,做此背水一戰的決定。


  她沒有告負的準備麽?她當然有,但她已不願停止追逐權位的步伐,她並不願走你希望她選擇的道路,人生就是如此,過去的道路越是身不由己,就越會執著自己做一回決定,義無反顧,因為不走到最終,誰也不能肯定是山窮水盡,抑或柳暗花明。”


  這樣的事,說到底,其實難論對與錯。


  所以,不需要為了別人的決定而自責。


  “三妹妹,我其實早就不難過了。”覃澤看向雕窗外,正從陰雲裏移出的冷月:“母親未得善終,我當初的確自愧於生為人子,卻未能阻止親長一再的惡行,終究是無力庇護得她頤養天年,可我仔細想來,便是我從來再活一回,能阻止一切發生麽?我無法讓阿姐死而複生,就無法安撫母親心中的創痛,平息不了她的怨恨,就算阻止了母親的惡行,她,難道就能釋懷,難道就能驅散心裏的魔障?


  也許她會活得更痛苦,最終也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含恨而終。母親是生我養我的親長,她生前所犯罪錯,理當由我彌補,可我終不能左右母親的決擇,世上的道理,其實就是這麽簡單,各人均獨立,沒有誰能為誰的人生負責,而人,有生必有死,從生至死,誰都有權利決定如何去走這個過程不是麽?”


  這個晚上,覃芳姿再次從噩夢中驚醒。


  她大聲的喘息,滿身的冷汗。


  四周一片寂靜,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呼息,厚重的錦帳,圍隔起來的這個空間,難透入一絲光照,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悶在被子裏發抖。


  夢裏,是她的母親,正在陰朝地府裏受罪,滿身的枷鎖,衝她哭喊著,悔不該這麽早了結性命啊,原來一死不能得解脫,我的女兒,你現在活得好嗎?

  她活得不好,糟糕透了。


  但她更害怕死亡,怕再見被她“勸死”的生母,她是真的害怕再與母親重逢。


  如果,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場噩夢就好了。


  睜眼間,她在稚弱的年歲醒來,絕對不會再犯蠢,何必焦慮嫁去葛家後會受婆母管教呢?如果當初不計較這些,覃芳菲的幸福美滿就成了她的生活,她不會嫁給彭子瞻這個混賬,她也不會聽王氏的唆使,逼死自己的生母。


  何必和覃芳期爭強?覃芳期有覃芳期的尊榮,而她也有她的美滿不是麽?

  大夢醒來終覺遲。


  再也走不了回頭路。


  覃芳姿放聲痛哭。


  這一晚“獨守空閨”的晏大王,幹脆縱容了嬋兒賴在大屋裏不走。


  其實清歡裏他和芳期的寢屋,一直就未曾命名,“大屋”還是嬋兒的叫法,逐漸就在家裏叫開了,嬋兒都發過不少回牢騷了,小丫頭偏嫌自己的居處不如大屋寬敞,時常吵鬧著要和父母共住,然而晏大王再是如何慣縱女兒,都不肯犧牲跟妻子“尋歡作樂”的福利,對於一家三口共住一室的要求從不退讓。


  嬋兒今日才如願,剛纏著親爹陪著她滿大屋的玩鬧了一通,折騰得狠了,今日倒是早早就瞌睡了,此時睡得又香又甜。


  嬋兒都已經滿了三歲。


  眉眼是越發肖似芳期了,晏遲隻好堅持嬋兒的頭腦是隨著他,小小年紀就精於“算計”,不過這算計,還真是單純的算計,並不指算計人心,晏遲這當爹的,也從沒想過栽培個早早就懂得人心險惡的小丫頭。


  隻願她此生都不經遇人心險惡。


  慈祥的“老父親”替小女兒再次掖好被角,才披上一件薄氅,輕手輕腳出了臥房,掩好門,交待婢女和奶母:“你們往裏間榻上安置吧,今晚我住得月樓。”


  得月樓裏,燈燭煌煌。


  付英等人已經在這時恭候多時了。


  看晏遲入內,眾人都鬆了口氣,付英膽子最大,嗬嗬笑了兩聲:“小郡主今日倒是乖巧,這麽早就放郎主脫身了。”


  他們還以為得等到半夜三更才能等到晏大王商量正事呢。


  晏遲斜著眼:“你可別興災樂禍,你也快當爹的人了,到時候就知道女兒有多難應付。”


  常映已經有了身孕,可憑付英,自然還難斷妻子腹中胎兒是男是女,也不敢煩動晏大王替他占卜,這時聽這話,喜得眉毛都要飛了:“郎主這話當真?”


  “你還歡喜呢,我都替你犯愁。”晏遲輕哼一聲:“女兒要嬌養,還得憂愁她日後的夫婿如何,常映隻長了半個腦子,你的腦子也不怎麽靈光,日後你兩的女兒,不管隨哪一個,多半也是個沒成算的,還沒個靠得住的爹娘替她謀劃,嘖嘖,真真可憐。”


  付英被嫌棄慣了,心情半點未受打擊,竟哈哈大笑道:“小郡主比我家女兒年長四歲,屆時我家女兒的終生大事,不得聽小郡主安排麽?有什麽可犯愁的,小郡主的眼光總歸錯不了。”


  晏遲都要被氣死了:“等到了遼東,你們自去過活,我可不願再搭理你們了,你們竟還奢想著糾纏我們一家人?付長史,你要學會自立啊,你的女婿憑什麽讓我女兒替你挑選?我女兒看著大黃就挺好,你願意招個狗女婿麽?”


  郎主舌頭真毒,付英也動了肝火:“郎主譏嘲小人無妨,可不能譏嘲小女!”


  “恩,這還像個當爹的。”晏遲大馬金刀往椅子裏一座,眼睛一掃,發覺另一個心腹也是滿臉的激動,他把眉一挑:“付英要添千金,屠子你瞎興奮個啥?你這年紀……總不會還妄想著當付英的女婿吧?”


  付英立時衝屠子怒目相向。


  屠子是個諢號,因為他的曾祖父過去是幹屠夫的,而他又很是遺憾自己的爹竟然沒有繼承“祖業”,要不然他就是個屠夫的兒子了,他就好豬下水這一口,夢想就是一日三餐都有吃之不盡的豬下水,所以心心念念想要重操“祖業”,屠子這諢號,還是付英帶頭戲稱的呢。


  縱管付英與屠子私交甚好,可屠子現在都已經二十出頭了,怎麽能妄想當他女婿呢?


  屠子臉都脹/紅了:“郎主可別這樣調侃人,小人隻是……見郎主今日心情好,想求郎主替小人占卜占卜,小人什麽時候才能當爹……”


  晏遲都難得木訥了下,重重笑了聲:“喲,你媳婦在哪兒呢?就琢磨著當爹了?你想要我作媒就直說,什麽時候學會兜彎子了?”


  “那小人就直說了,小人相中的是……”


  “你相中那個就不必說了。”晏遲蹙緊了眉頭,決然打斷了屠子的話:“我看你眼睛也沒生瘡,怎麽眼光就化了膿,真要是執迷不悟,哪天我替你施施針?”


  屠子頓時就垂了下頭。


  眾人雖鬧不清屠子究竟相中了什麽人,但看晏大王的臉色儼然是動了肝火,也全都不再吭聲了。


  “說正事吧。”


  晏遲伸手,付英趕緊遞上了一封書信,還用胳膊擠了屠子一下,示意他往後站上一站,別再惹郎主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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