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_40. 鶯娘其人
明沉將油紙傘向前傾倒,她的身體暴露在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中。
小雨打濕了明沉的鬢發,衣衫上也染了一層水汽。
還好,雨不是很大。
不然,明沉淋著雨回家,她身子又弱,肯定又要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好久好久。
隻要一想起濃得發黑的苦澀湯藥,明沉就心裏發慌。
她以前喝的太多了,好不容易身體好些了。不用再纏綿病榻,能夠練武,還能夠去書院讀書了。
她可不想一朝回到解放前,再喝苦苦的湯藥,沒精打采的躺在病床上,整天無所事事。
明沉與那隻凶惡的黑狗誰都沒有動,空氣中彌漫著僵持的氣氛。
這時候,比的就是耐心了。
明沉怕狗,她非常想胡同巷子裏冒出個人把這個狗給趕走,或者是拉著她逃走。
或許是明沉內心深處的願望過於強烈。
胡同巷的另一側突然就出現了人。
他不是白馬王子,沒有穿著一身白衣。
他甚至連油紙傘都沒帶。雨水順著他的額角流下去,沾濕了黑色的衣襟。
明沉認得那個人。
他是曾與她一道上騎射課的燕驚尋。
明沉會在幾十個人一同上課的騎射課上記得他,還是因為他精通騎射,常被那門課的先生表揚。
而明沉本人在這門課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差生。她常常被教課先生當作反麵教材來批評。
明沉好幾次騎馬都差點被馬摔下來,更別說騎在跑動的馬背上瞄準靶心射箭了。
上騎射課的幾十個人基本都認識明沉。
有幾個人還總會在每次考核之後前來感謝明沉,請她吃飯,說是因為她來上了這門課,自己才終於不用墊底了。
燕驚尋顯然也認出了明沉。
他先是納悶的看了看在雨中一動不動的明沉,瞅了瞅明沉將傘前傾對抗黑色大狼狗的姿態。
終於,燕驚尋猜到了明沉怕狗的事實。
他戲謔的小語道:“同學,你需要幫助嗎?”
明沉還挺尷尬的。
自己怕狗的事,就這麽暴露在一個不相熟的同學麵前。
但明沉她已經在風中淋了好一會兒雨了,她想快點趕回家泡一個熱湯浴。
明沉扯了扯嘴角,勾出一個她自認為最完美的笑意。其實,並不好看,很勉強。
她假裝鎮定的說:“好啊。這位,燕同學,你能先幫我把狗趕走嗎?”
燕驚尋眉毛上挑,朝著黑色大狼狗走了幾步。
凶惡的狼狗聽到了它身後的腳步聲,
轉過了身。
它又是用之前那副惡狠狠的神態,緊緊盯著燕驚尋。
但狗這種生物,可是很有眼色,懂得欺軟怕硬的。
燕驚尋可不是明沉,他一點也不怕狗。他很快就走到了惡狗身前四步的位子。
大狼狗見眼神不管用,又朝燕驚尋嘶吼起來。
燕驚尋沒有被嚇到,反倒是明沉被嚇得腿一直在抖個不停。
也不知燕驚尋往地上撒了什麽東西,那狗低頭聞了聞,就變乖巧了。
它安靜的靠著牆角,眼皮還半耷拉著。
燕驚尋這才轉身看向明沉。
他的聲音很溫柔:“好了,它現在肯定不會咬你了。走吧。”
明沉看著越下越大的雨,看著燕驚尋被雨水弄得愈發厚重的黑袍。
她忍不住好心的開口勸道:“多謝了。嗯,如今雨下的這麽大,你又沒帶傘。不如,你用我的傘先回家吧。我家就在這附近,一會兒就到了,我可以不用傘的。”
燕驚尋好笑的看著身上同樣濕漉漉的明沉,他剛想拒絕,明沉就又插話了。
“就當是你幫我的酬勞,或者說你幫我保守那個秘密的酬勞。”
明沉沒有明說那個秘密是什麽,但機智的燕驚尋早就猜到了,不過就是怕狗的事嘛。
燕驚尋見明沉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便沒再拒絕。
他淡淡道:“既然你家在附近,那我就先送你回家吧。之後,你再把傘給我也不遲。”
明沉一聽有道理,便沒再推辭。
她招呼著燕驚尋來她撐著的油紙傘下躲雨。
燕驚尋猶疑了好半晌,才鑽進油紙傘中。
因為燕驚尋比明沉要高一個頭再多一點,明沉單手撐著傘實在費力。
燕驚尋看不過眼了,便主動請纓,接過傘來。
油紙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差不多隻夠剛剛好塞下他們兩個人。
燕驚尋為了明沉不被雨水打濕,還很體貼的將傘微微傾向了明沉那一邊。
明沉有注意到這一點,她後來還道了謝。
這一段路很快就走到了盡頭,明沉與他告別。燕驚尋則撐著明沉給他的油紙傘,慢悠悠的消失在了萬千風雨裏。
那是明沉第一次與燕驚尋有了交集。
而之後兩人的相知便是慢慢的細水長流,水到渠成。
小廝看著明沉許久都沒有說話,他也不再說話了。
還是燕驚尋拍了拍明沉的肩膀,明沉才從回憶中驚醒。
她呆呆的抬頭盯著嚴捕頭看。
燕驚尋被她看得,後脖頸都浮
上了淡淡的淺粉色。
他清咳了咳嗓子,冷聲對小廝說:“好了,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可以退下了。記得,今日發生的事與昨日裏的事情一樣,都要保密。”
小廝諾諾的應了聲。他見明沉和燕驚尋沒有其他吩咐,便一下子溜出了門。
老鴇見小廝走了,她也想走。
老鴇看了看床上的屍體,默默問了句:“這個屍體怎麽辦,還是與昨天一樣的處理方法嗎?”
燕驚尋眼帶笑意:“對,還是與昨天一樣的處理方式。你找個人把她抬到後院的隱蔽之處藏好。我看剛才那個小廝就很不錯。”
老鴇又默默問了句:“那是要與昨天那個屍體放在一起嗎?”
燕驚尋連忙擺手拒絕:“那倒不是。另外找一個地方放,我看檻露樓的後院挺大的,隱蔽之處應該有不少吧。”
老鴇訕訕的幹笑了幾聲:“對的。兩位還有什麽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樓裏事情多,我還有賬目要看。”
老鴇想開溜了,她不想與紅芍姑娘的屍體待在一塊兒。於是,她就隨意推脫了一個借口。
雖然,往日裏她待紅芍姑娘也還不錯。
紅芍姑娘可是樓裏最紅火的舞娘,身嬌體軟的搖錢樹,誰會不喜歡。
燕驚尋沒有說話,他低頭瞥了眼明沉。
明沉衝他眨了眨眼。
明沉見老鴇想走,也不想多說什麽。
因為,她本人也挺想走的。
但在這之前,明沉打算先打聽一下鶯娘的住處。她對這位可是好奇已久。
明沉漫不經心的說道:“先等一下吧。我還有件事,想找你打聽一下。”
老鴇麵色微僵,她方才也隻是說了個客套話,誰知明沉就真的接了。
她也隻好陪笑道:“好,你問吧,如果是樓裏的事,我可能還知道。但外頭的事,就別找我打聽了。這樓裏魚龍混雜的,消息也亂七八糟,各說各話,每個準頭。你也別多信。”
明沉莞爾一笑:“放心,這事兒你肯定知道。我就是想問問樓裏的鶯娘住在哪裏,可有什麽避諱。我想去瞧瞧她,好奇已久了。”
老鴇麵色一瞬間就緩和了下來,她悠哉遊哉的度著步子,走到了門邊。
老鴇輕鬆的笑言道:“她,就住在四樓的鷓鴣閣裏。她為人很好的,你也沒什麽需要避諱的。她不會多計較的。鶯娘那裏往常都沒什麽人去,她還一直跟我說太冷清了。先前啊,她還老跟我說想討要一個小丫鬟,可就是沒有合眼緣的。你們,隻要過去了,鶯娘就會很開心了。”
明沉麵上笑嘻嘻,內心卻成了一個大大的苦瓜臉。
嗬嗬,如果鶯娘真是幕後真凶的話,那鶯娘見到她和燕驚尋是不可能高興的起來的。
可能,鶯娘還要在暗中使壞。
明沉最怕這種笑麵虎了,嘴上啥也不說,背地裏默默捅刀子。
關鍵是,有時你還看不出來,傻傻的以為對方是好人。
明沉曾經就吃過這樣的虧,而且還不少。
這可都是血與淚的教訓。
老鴇一說完話,就反手打開房門,溜之大吉。
隻聽得她最後說了句:“裏麵,我一會兒找那個小廝來清理一下。”
門半開著,風還在吹。
明沉訥訥的說:“嚴捕頭,要不我們也先出去吧。”
燕驚尋斜了她一眼:“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明沉其實腦子裏一片漿糊,各種想法全都纏繞在一塊兒,她也搞不明白。
明沉頓了片刻,不確定的說:“不如,我們先去看一下鶯娘吧。我總覺得這個人嫌疑很大。”
燕驚尋想了一會兒,也隨她去了。
兩人出了門,明沉輕輕的把門關上了。
檻露樓的四樓與二樓、三樓和大廳比,要更加的清新雅致,在樸素之中又透露著淡淡的貴氣。
家具、地毯、走廊裏懸掛著的壁燈、樓道裏的裝飾畫,等等這些,顯然比下層幾樓的要高上了一個檔次。
看來,鶯娘在檻露樓裏混得相當不錯,很有地位。
明沉先前就發現了,檻露樓裏越往高樓,愈發清貴。
而鶯娘作為樓裏的老樂人,能住在四樓,顯然地位非同一般。
明沉和燕驚尋來到了鷓鴣閣門前。
燕驚尋見明沉沒有動作,就先敲起了門。
就仿佛是預料到有人會在此時敲門似的,門一下就開了。
明沉見到了一張端莊大氣的臉。
她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軟袍子,麵上隻上了一層淡妝,整個人氣色很好。她看上去差不多才三十歲。
唯有眼角處有些遮不住的皺紋,暴露了她的年齡。
明沉和燕驚尋還什麽話都沒說,就被她給熱情的迎進了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