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_41. 溫言軟語
明沉一進門,眼睛就止不住的四處張望。
窗邊半拉著的淡紫色帷簾,靠窗一邊擺著的沉香木桌子,紅木鑲著金邊的步拔床,床後擺著的紫檀山水畫屏風,黑色地毯上擺著的名貴曇花。
還有案台上散發著微弱熒光的夜明珠,與在室內燃著燭火的純金如意燭台。
這些,都有著金錢的味道。
如今是一貧如洗的明·窮光蛋·沉,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她的牙齒默默酸澀起來,檸檬精開始發作。
不行,今晚回去,她就接著寫話本。
為了小錢錢,她一定可以的。
話說鶯娘也過於有錢了吧。
檻露樓雖說是天下三樓之一,但一個女樂人,哪怕是正當紅的女樂人也不會有這麽好的待遇。
所以,辰府大老爺就是那個冤大頭啦。
兩人肯定有一腿,而且關係匪淺。
鶯娘見明沉和燕驚尋進了門後,他們還老老實實的呆站在門邊。
她很過意不去,連忙走過來拉著明沉的手腕。
明沉突然被人拉著手腕,很不適應,她微微轉了轉手腕。
鶯娘可是一個在樓裏摸索了這麽多年的人精,她意識到明沉的不自在,自覺的鬆開了手。
鶯娘用手指了指左前方的小案幾,案幾旁擺著幾個高一點的軟墊。
明沉看了看鶯娘伸出去的細白修長的手指,再低頭瞅了瞅自己胖乎乎的小肉爪。
明沉竟無語凝噎。
行吧,是她不配了。
誰叫她既貪吃,又不守規矩的。
明沉之前也曾擁有著細長的纖瘦手指,可惜她愛玩雪。
終於不用纏綿病榻,身體大好的她開始放飛自我。
明沉老是喜歡在下雪之後,出去跟府裏丫鬟一道堆雪人,或許還有互扔雪球。
母親崔氏管不住她,也不願多管。隻是每每在她玩雪回來之後,給她懷裏塞上好幾個暖爐暖手。
明沉總覺得沒有必要,有很嫌棄。
她嫌棄暖爐笨重,但明府的暖爐其實早已做得相當精巧了。
說白了,她就是不想多用暖爐,覺得麻煩。
於是,她在玩雪之後,很少去愛護自己的雙手。錯了,應該是幾乎沒有。暖爐常常被她隨意放在了一邊。
再後來,便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明沉不聽母親話的報應來了。
那一年,雪下的格外大,冬天也比往常要寒冷的多。
明沉的手上生了凍瘡,兩隻手都腫的跟大豬蹄子似的。
而生了凍瘡的手一曬到陽光,便奇癢難耐,明沉總控住不住想去抓。有的手指,就這樣硬生生的被明沉給抓破了。
母親是又氣又惱,厲聲吩咐明沉身旁的兩個貼身丫鬟看牢她,別讓她隨意去抓。
明沉熬過了史上最難挨的一個冬天。
她太難了,真的!
因為腫的很難看的雙手,明沉冬日裏原本計劃好的很多玩樂活動全都泡了湯。
她甚至連書院布置的功課每日練字都練得十分艱難。
明沉都快忘了當時自己是怎麽用粗肥的指頭把毛筆豎起來寫字的。
後來,書院開學了,明沉交作業時,那份練字的作業隻得了一個乙等偏下。
明明,以前她每次練字的作業得的可都是甲等的。
然而,凍瘡誤她。
她的字沒有飛起來,就已經是明沉很努力的結果了。
之後的幾年,明沉都有好好愛護自己的雙手。護手之類的脂膏她可沒少塗,暖爐也一直有在用。
凍瘡是沒有了,但之前造的孽還在。
明沉纖瘦無骨的手指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圓潤飽滿的胖爪爪。
這邊明沉正陷入了自我羞恥中,那頭鶯娘就聞聲軟語的侃侃而談。
“這位姑娘,和這位小郎君,先來案幾這邊坐著吧。我這兒有今年新收上來的雨前龍井,還有去年冬日裏存下的幹淨雪水。一起煮茶漫談,如何?”
明沉瞥了瞥嚴捕頭,嗯,他還是那張麵無表情的冰塊臉。
他不回答,那就自己來回答吧。
明沉幹笑兩聲:“嗯,好的,多有叨擾。”
明沉兀自尋了個紋樣可愛一點的軟墊子坐了下來。燕驚尋緊隨其後,坐在了明沉的旁邊。
鶯娘已經拿出茶葉,和著幹淨雪水在一邊烹茶了。
小火慢烹,雪水煮茶,真是難得的清閑。
明沉曾想過離開冀州之後,挑個好時候,自己也來親自做一回雪水烹茶的人。
隻是,她沒料到,這個好時候來的這麽快。
而且還是在一個花樓裏,和一位花娘、嚴捕頭一起。
她雖不是烹茶人,卻是一個品茶人。
明沉聞到了若隱若現的茶香,她忍不住讚歎了一句:“嗯,有那個味道了。你這茶和雪水都很不錯。”
鶯娘見有人識貨,滿意一笑,眉目裏藏著小得意與自足之樂。
她笑道:“我這茶,是從產地直接收過來的。雪水,是我去年裏親自積攢下來的。要找到這麽幹淨的雪,可不容易,還要挑時辰。”
明沉象征
性的再多誇了兩句,意思意思。
畢竟,明沉於茶道一行,也是一知半解。
她對茶的了解全靠母親崔氏的日日熏陶和潛移默化,她隻是一個半吊子。
她遠沒有這個鶯娘懂得多,從剛開始的交談,明沉便意識到鶯娘是個茶道上的行家。
明沉知道雪水、露水可以烹茶,但從沒自己動手收集過。她全是吩咐丫鬟弄好了之後再給她。
若問明沉啥時候合適采集露水、雪塊,明沉是兩眼抓瞎,似懂非懂。
明沉迫不及待的想轉移話題,她來找鶯娘可不是為了稱讚人家茶道高深的,她可是另有目的的。
最好能試探出什麽,或者讓鶯娘在驚慌之下露出破綻。
明沉想停止這個話題,可鶯娘還在那邊介紹著自己往日采集露水和雪塊的經驗。
可能是難得有人跟鶯娘聊這個,她有些憋不住,瞬間就喋喋不休了。
明沉麵色愈發僵硬,她胡亂的應聲頷首,乖巧作答,像是對鶯娘說的東西很感興趣的樣子。
但其實並沒有,她的內心瀕臨崩潰。
因為鶯娘一直在說,明沉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來打斷她。
神呐,快來個人解救她吧。
她真的快不行了。
明沉下次再也不隨意故作高深了,她不敢了。
在高手麵前班門弄斧,高手不但信以為真,還要拉著她這個學渣一起來討論。
明沉真是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怎麽就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呢?
果然是禍從口出,古人誠不欺她。
燕驚尋眼見著兩人聊茶道聊得熱火朝天。
他心裏暗笑,難得啊,橙子也有這麽好學的一天。
裝逼遭雷劈,一直裝逼一直爽。
燕驚尋瞧著明沉作答越來越慢,她放在案幾下的小肉爪也不住的煩躁亂動。
他終於良心不安。
行了,就到這裏了。她應該也知道教訓了。
燕驚尋突然開口問道:“鶯娘子,我聽說你養的貓很好看。”
這句話沒頭沒尾的,鶯娘有一點懵。
明沉心裏則是滿滿的感激。
她決定今晚回去的晚膳,她全包了。
雖然晚膳的錢最終都會報銷,但是這也是一份心意啊。
嚴捕頭,真是太夠朋友了。
鶯娘頓了還一會兒,才奇怪的問:“對,我是養了貓。”
明沉想到了小廝描述的四蹄踏雪的小灰貓,她也很想看。
明沉神采奕奕的問道:“鶯娘子,真的養有貓啊。
我能摸摸它嗎?”
鶯娘看著明沉滿是笑意的臉龐,她站了起來。
明沉看到鶯娘從床邊擺放著的小搖籃裏輕輕的抱出了一隻小貓咪。
貓咪似乎是才睡醒,有點不快的嗚咽了幾聲。
貓語細聲細氣的,明沉的少女心一瞬間就被擊中了。
明沉又暗戳戳的羨慕了。
軟乎乎的貓咪,什麽時候才會輪到她啊。
如今她是不用擔心母親不準自己養貓了。
可是她到處查案子,身上的麻煩事也不少,養貓恐怕不方便。
明沉心中給自己定下了一個計劃,等到她能安定生活時,她就去養一隻小貓咪。
她總會有貓的!
鶯娘抱著貓咪走近了些,貓咪掙紮著要下地,鶯娘隻好將它放到了地毯上。
這時,明沉才注意到這隻小貓的右腿好像不是很利落,走路一拐一拐的,大概是受了傷。
等等,貓的右腿受了傷。
這隻貓,該不會就是昨晚後院裏撞到小廝的那隻貓吧。
如此,若貓當時是跟著主人的,豈不是鶯娘子也瞧見了這一幕。
明沉正驚惶著,那隻小貓就在明沉的腳邊徘徊。
它壓低腦袋,伸舌頭舔舔明沉的鞋子。
明沉撲哧笑出聲來,她還記得先問一下貓的主人:“鶯娘子,我可以抱一下它嗎?”
鶯娘同意了,明沉才兩手虛虛攬著小貓的腰身,放到了自己懷裏。
小貓不安分的在明沉懷裏亂動,明沉用手替貓咪小心的順著毛,動作輕柔。
貓咪伏下了腦袋,打起了可愛的小呼嚕聲,顯然是舒適極了。
鶯娘訝異的說:“這隻小貓不怎麽親人的,難得這麽親近你。”
明沉表示自己有特殊的擼貓技巧。
小貓貓看到她躲,沒關係。隻要她一上手,貓咪就會不舍得走了。
當年,明沉為了多多擼貓,她經常幫助家附近的流浪貓,定點喂食,定時擼貓。
她還特地找大夫學了按摩的手法。
這可都是多次上手之後,練出來的。
燕驚尋見明沉沉迷擼貓,連試探鶯娘的正事都忘了,他默默的歎了一口氣。
算了,關鍵時刻還得靠他。
燕驚尋正在沉思想措辭。
明沉倏爾抬起頭,笑聲悠揚:“鶯姐姐,這隻貓的右腿好像受傷了,有看過大夫嗎?”
鶯娘聽到明沉叫她姐姐,心裏很歡喜,沒想到自己這把年紀了還能被人叫姐姐。
為了套近乎,明沉覺得臉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
況且自己都擼她的貓擼了這麽久了,叫聲姐姐也是應該的。
鶯娘看著麵前這個嘴甜單純的小姑娘,沒什麽防備,隨口道:“哦,可能是貓在哪裏磕了碰了吧。貓這種小東西,脾氣可大呢。我這隻,就一天到晚閑不住,總是在樓裏四處閑逛。我呀,管不住它,就隨它去了。幸好,樓裏的姑娘們都看在我的麵子上善待這隻貓,貓也認得路,還記得回來。”
明沉笑意更甜了,臉上的兩個小梨渦微微浮現。
她雙眼眨巴眨巴,一邊替貓順毛,一邊打趣:“那這隻貓,還挺聰明的。你是教過它認路嗎?”
鶯娘笑了出聲:“哪裏哪裏,我沒有特意去教它。許是我以前常帶著它閑逛,它逛著逛著就知道路了。”
明沉反駁:“不管怎麽說,這隻貓確實很聰明呀,也是鶯姐姐教的好。對了,這隻貓是在哪裏買的?我也想有錢了去挑一隻。它真的好乖啊。”
燕驚尋的耳朵暗戳戳支棱起來。
他一向都知道明沉喜歡貓咪,以後可以買一隻,然後兩人一起養。
這隻貓看著就很不錯,但君子不能奪人所愛。
不妨先聽聽這隻貓的來曆,到時候買貓就輕車熟路了。
鶯娘悄悄瞥了一眼明沉身上的衣衫飾品,笑容靦腆:“那姑娘怕是要等很久了。這隻貓是從海外運來的,毛色與品相都很不錯。隻可惜海外來的商人賣貓的較少,幾乎是可遇不可求。開價更是高的離譜,最少也要千金。我這個還是客人照顧我生意,送了我一隻。”
鶯娘沒有明說客人是誰,但明沉已經猜到了。
除了財大氣粗的辰府老爺,兗州可沒有哪個人可以輕而易舉的拿出千金買一隻貓,來博美人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