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_59. 一流說客
明沉早上出門之前特地算了一卦，卦象為吉。
此刻，她走在去檻露樓的路上，看著大好的日光，心情更是飄揚。
明沉覺得今日自己一定可以旗開得勝，套出鶯娘的話語，說不定還能動搖鶯娘的心思，成功說服她。
她走路的步子也越發的飄揚。
燕驚尋看著明沉並不穩重的走姿，知道明沉又開始了間接性抽風。
兩人來到檻露樓時，為時尚早，正堂裏的客人有的還在用著早膳。
明沉看到一旁忙碌的老鴇，起身上前。
她輕笑道：“老鴇，今日裏你的氣色看著科比昨日要好多了。我們今日來啊，是想去看看樓裏的鶯娘子。她現在那裏應該沒有客人吧？”
“沒有。你們直接去就是了，應該認得去鷓鴣閣的路吧。”
“自然是識得的。”明沉剛一說完，就朝燕驚尋眨眼。
燕驚尋會意的掏出荷包裏的銀票，塞到了老鴇的手裏。
老鴇將銀票收到了袖子裏，臉上更是熱情。
“兩位直接去找鶯娘子便是了，鶯娘子溫溫柔柔，最好說話不過了。”
明沉不置可否。
明沉可不覺的鶯娘子很好說話，溫柔也隻不過是她的表象，是她行走世間的保護色。
兩人告別老鴇，往樓上鷓鴣閣去了。
鷓鴣閣裏，鶯娘子剛剛吃完早膳沒有多久。
她正在擺弄著自己的妝奩盒。
更具體地說，應該是清點自己妝奩盒裏的首飾。
金銀玉器、瑪瑙琉璃、珍珠翡翠，全都在她的妝奩盒裏齊活了。
鶯娘纖長細白的手指將它們一一拂過。
她靜靜的看著自己半輩子拚搏來的珍寶。
是了，這無趣艱辛又不知前路的前半生。
她與樓裏的樂人勾心鬥角，爭奪名次，暗地裏搶奪富貴的客人。
一日複一日，每日都是這般百無聊賴的活著。
直到那位清貴的富家公子出現。
他是不一樣的。
他的穿著打扮，他的言行舉止，他平凡卻又耐看的容貌，等等這些都在鶯娘目光裏點亮了一束星火光芒。
他來花樓，隻為了聽曲消遣。
隻是坐在清新雅致的隔間裏，飲一壺清酒，靜聽音樂，無關風與月。
從第一眼開始，鶯娘就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了此生的劫難。
為了奪得那人的目光與青睞，鶯娘更加努力的練聲唱曲。
皇天不負有心人，鶯娘唱曲的技藝越發高深，那人也注意到了鶯娘。
兩人越走越
近，漸漸惺惺相惜。
那人愛音樂愛的如癡如醉，鶯娘宛如黃鸝的歌聲婉轉動聽。
隻可惜，他們沒能在對的時間遇見。
王姐嫉妒之下，下毒毒害了鶯娘。
而那人終是離去，一個浪子注定是要漂泊一生的，停在檻露樓這麽久已是不易。
知音雖妙，但都敵不過自由二字。
本是天地間的一陣微風，又怎會長久的為他人駐足？
這一段感情，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無論王姐有沒有下毒，結局或早或晚都是一樣。
然而，鶯娘子看不破，她也不想去看破。
這是她前半生裏僅有的光芒。
正因為光芒的餘暉還在，回憶太美，她艱難的前半生便算不得黑暗。
鶯娘她雖為花樓女子，但亦有一腔真情。
隻不過旁人不信，都做笑言。
久而久之，她也隻能附和的笑一聲，然後歎一句有緣無份。
鶯娘合上了妝奩盒子，將它收到了櫃子的深處。
她移步到竹藤搖椅麵前，悠悠的輕躺了上去。
門被敲響了，打斷了她放空的思緒。
鶯娘子慢慢的走上前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燕驚尋和明沉。
“進來吧。”鶯娘輕輕的說了一句，有氣無力的。
明沉和燕驚尋坐到了椅子上，鶯娘半靠著竹藤搖椅。
明沉臉上滿是笑意：“鶯娘子，我們又來叨擾啦。”
“算不得叨擾。有人陪著我聊天，日子也算不得無趣。”鶯娘慢悠悠的說了一句，又咳嗽了幾聲。
明沉忙做關心的模樣：“鶯娘子，你是起了風寒了嗎？前幾日見你時，你還好好的。”
“老毛病了。我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如此的。”
鶯娘子又咳嗽了幾聲。
明沉沏了一杯熱茶，遞給鶯娘。
她溫聲道：“喝點熱的茶水吧，或許會好一些。其實，你可以去找大夫看看病的。雖說世間高明的大夫難找，但隻要用心，總能找得到的。”
鶯娘搖了搖頭，緩聲說道：“沒事兒。生病和命數這個東西，都是上天注定的。我的病，也找大夫看過，但都沒有什麽大用處。看不好就看不好吧，我現在也不強求了。左右，我這一生過的也還算不錯。”
明沉不讚同的說：“還是要去找些大夫看看的。很多事情，其實都是事在人為的。你若不去做，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其實能夠做到。說不定老天冥冥之中就給你安排了一個大夫，等著你前去找他呢？”
明沉
雖然也算卦，相信天數，但她從不服輸。
尤其是在自己的命數上。
當年，有多少人在一出生時就說她活不過三歲，但她不但活過了一個三年，還活過了好幾個三年。
雖然，她每日裏都要吃大量又黑又哭的湯藥，還有被長長的銀針紮背。
但明沉全都咬牙挺了過來。
她不想死，她想好好看一看這個書上所說的趣味盎然的世界。
當然，明沉其實並不怕死。
她隻是怕自己死的太早，死的毫無意義。
明沉從不認為自己的命數由上天注定，然後就不去爭奪了。
可以說，現在她活著的每一個時辰都是她從上天那裏搶來的。
她能活在這個世上十七年，都是她不放棄的結果。
鶯娘看著明沉臉上的勸慰之色，淡淡的笑了。
“我也活夠本了。你看，尋常人哪裏有像我這樣的富貴。正所謂有得必有失，況且無聊的餘生一眼就能望的到頭也甚是無趣。”
明沉嗤笑一聲：“哦？鶯娘子覺得自己的餘生是無趣的？你可以將它變為有趣的啊？”
“怎麽變？”鶯娘隨口問了一句。
“從做一個誠實的人開始。你背負了那麽多的秘密，與王姐的，與紅芍姑娘的，與辰府老爺的，你當然會覺得疲累。所以我說，你可以先從做一個誠實的人開始。說出那些過往，人便也會從過往的泥濘之中解脫出來。鶯娘子，該不會想一輩子都背負著那些秘密，到死了還深陷泥濘裏吧？”
鶯娘子的表情瞬間就愣住了，她喃喃道：“你說什麽？”
明沉答的異常果斷堅定：“我說，你要先學會做一個誠實的人！”
鶯娘子從竹藤搖椅上坐起身，驚訝的揚聲問道：“不對啊，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情的。”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秘密，總有被人挖出來的一天。就像鶯娘子派人偷偷盯著我們一樣，我們也剛巧知道了鶯娘子的一些事情。”
鶯娘神色怔愣，而後便厲聲反駁道：“這不可能。當年知道事情的人，早就不見了。兩年前的事情，你一個小娃娃，怎麽會知道？”
明沉故意詐她：“怎麽不可能？這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牆。鶯娘子，可曾聽說過閑雲山莊的大名。閑雲山莊的少莊主可是江湖上的百曉生，隻要你出的價錢到位，那買到的消息自然也能令人滿意。”
“你是說，你們找了閑雲山莊買賣消息？”
明沉一本正經的說：“正是。所以我勸鶯娘子還是自己主動說出那些往事吧。我呢，也很能夠
理解鶯娘子的難處。鶯娘子，你現在應該還未到三十歲吧。做人，也得多替自己考慮考慮呀。三十歲還年輕著呢，你還不曾有自己的子女，你都不曾有過幻想的嗎？聽我一句，盡早脫離這個泥坑。你願意為辰家保密，辰家老爺可不一定會買你的情啊。”
“什麽意思？”鶯娘子聽了一耳朵，顯然聽進去了。
明沉急聲回答：“怎麽，鶯娘子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嗎？那好，我就來好好的與你說道說道。
首先，我們先說說辰府的老爺。你也跟了辰府老爺幾年，他除了送你些金銀細軟，可曾給過你什麽名分？我想應該是沒有的，若給了你名分，你也不會還在檻露樓裏拋頭露麵了。
好，我知道，你肯定會說，沒關係，不要緊，你們有承諾在先。
可我問你，承諾算個什麽？你願意相信它的時候，承諾確實比金石還要堅硬。你若不相信它，那它可沒比一張白紙還要薄。我想，你們之間的承諾應該也不曾白紙黑字的寫下來吧。那以後做不做數，就全看辰老爺的信用了。
你覺得他有信用嗎？他會遵守承諾嗎？
我來告訴你我的回答，我覺得他不會。辰府裏的大夫人便是最直接的例子，辰老爺娶她之前對她怎麽樣和娶她之後對她又如何，我想這點應該不用我來提點你。
辰府老爺本身就不在乎信譽。所以他的承諾，自然也不可信。
那麽，第二點，若你堅持幫著辰府老爺，你猜猜看，你的下場如何？
你跟在辰府老爺身邊這麽久了，應該也知道他的秉性吧。他真的會放過知道他許多秘密的你嗎？
連你都知道隻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秘密，你猜辰老爺會不會也這麽想？”
明沉一口氣說完這麽一長串的話，嘴裏很幹，連忙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潤潤嗓子。
她瞧著鶯娘臉上的神情，鶯娘子顯然有些動搖。
但這還不夠，明沉要的不僅僅是動搖，她要鶯娘徹底倒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