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混亂起
這一個小小的插曲之後,大廳裏又恢複了熱鬧與喧囂。鼓樂開始齊鳴,那一個個腰肢柔軟的舞娘們,開始了新一輪的輕歌曼舞。
回到座位上的王斌,有些默然,他靜靜地坐在那裏,直覺心中的熱血,開始一點一點地冷卻下來,最後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成冰。
“十一郎,”王導那蒼老而深邃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明明大廳裏的噪音是那麽大,可是他的聲音卻低而清晰。
“豫州,那是北方的軍事重鎮,縱然它現在被胡人牢牢地控製著,但陛下是絕對不會讓你去那兒的。你去了,若是死在了那裏,他會落個苛待忠臣的名聲,畢竟,這些年你一直在西邊兢兢業業。你若是僥幸活了下來,將豫州從胡人的手中搶了過來,那朝中必將掀起新一輪的爭取奪利,想想那鬱鬱而終的祖逖。”
王導的聲音,很輕,隻有他們兄弟倆人可以聽見,但是那明明很輕的話,卻仿佛旱地裏一個驚雷般,震得王斌的身子輕輕地晃了晃。
他沒有側頭望向身邊的王導,王導也沒有看他,隻是那低沉而滄桑的聲音還在繼續,“你想要報國,想要北伐,可是,這朝中想要北伐的人,真正又有幾許?”
王導的聲音雖然很低,卻發人深饋,“皇權與世家之間原本保持一個微妙的平衡,可是,由於你三哥強行的清君側,皇權現在岌岌可危,所以現在在陛下的心裏,強大皇權才是第一位!”
頓了頓,他的聲音又繼續,“陛下讓你做尚書左仆射,未嚐不是一種試探。其實,我想,他一開始就想你做荊州刺史的,畢竟,這對你三哥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牽製。況且,他派戴思來襄助你。說是襄助,其實還不是一種變相的監視。十一郎啊,陛下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陛下了,你要小心啊!”
說到這,王導抬頭,望了望王座上那個自己一手扶持上來的皇帝,心裏有一種莫名的苦澀。
恰巧高坐下的皇帝也望了過來,倆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王導按壓下心中那沉沉的如巨石般重壓感,嘴角露扯出一抹淺淺的恰到好處的笑意,端起桌上的酒杯,朝上首那人一舉,然後便是一飲而盡。
皇帝陛下也端起了自己桌上的金樽,朝王導一舉,然後將那金樽,湊到嘴邊,輕輕地抿了一小口。
王斌沒有去留意到那倆人的眉眼交流,他靜靜地坐在那裏,明明在一大群人之間,卻又透著一種屬於他自己的孤獨。這孤獨仿佛是千古的寂寞,那樣地濃稠,仿佛任何人都化解不開,任何人也化解不了。
這世間還有什麽可以暫時地忘卻痛苦,趕走那無盡的憂愁,唯有杜康,唯有杜康啊!
王斌直覺心裏很苦,像是突然掉進了一個碩大無比的苦缸裏。那缸裏都是水,苦澀無比的水,他被迫喝了一肚子。可是,他實在不喜歡這苦苦的感覺,為了壓下這種糟糕透頂的感覺,他就端起桌上的酒杯,一杯一杯慢慢地飲了起來。
那廂,專注於吃吃喝喝的王琳琅,卻是半絲憂愁都沒有。師傅在那裏,光是望著那道紅色的身影,她便覺得安心無比。所以,她正放開了肚皮,大吃特吃。
或許是因為在宮宴之上,所以她的吃相很是高雅,一看,就是受到過良好的教導,讓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可是,奈何她吃得多,真地是很多。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她愣是一盤不留,消滅得幹幹淨淨。
杵立在她身後的張德大公公,直覺自己的眼珠子就要瞪掉了,更別說那伺候在側的宮女了。可是,她們剛一竊竊私語,大公公那猶如鋼刀般的目光,就陰冷無比地掃了過來,令得她們身上寒毛直豎,背脊裏似是有東西在爬啊爬。所以,她們立刻斂氣摒聲,眼線下垂,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身後那細細碎碎的咀嚼聲,像是老鼠似地,一直響個不停。司馬紹有些好奇地側了一下頭,驚訝地發現那小子竟然將麵前的吃食給消滅得七七八八。
雖知道此人能吃,但沒有想到她竟會如此能吃。他眨了眨眼,朝著正對著自己討好一笑的家夥,微微一笑。那眉梢眼角似乎自帶著三月脈脈的春情,驚得王琳琅一個愕然,手中的湯勺從手中滑落,她似是還不知曉。
“諾,給你。”司馬紹有些好笑,他從自己麵前的案幾上,偷偷地撤下一盤爆炒乳鴿,從案幾下方遞給那似乎還處於怔愣中的人。
王琳琅的視線機械性地落在那盤乳鴿之上,然後她的眼睛亮了,像是兩簇火苗被唰地一下點燃了。
“謝謝,”剛說完這兩個字,她便接過那盤炒得紅中帶金,金中帶紅的乳鴿,開始了又一輪的吃喝大業。
“公子,你說,小舞難道是饕餮再生嗎?怎生那樣地能吃?”充當小廝的長生站在蕭博安背後,抓著腦袋,頗為不解地問道。
蕭博安沒有答話,隻是冷冷地望了那邊倆人,心裏猛然起了一陣煩躁。
雖說用美食將她誑進了宮,可是,真地看到她吃得眉開眼笑,與阿紹小聲地說說笑笑,他的心裏怎麽這樣堵得慌呢?
文軒暗暗地看了一下自家公子那如同吃了黃連般的臉色,心中覺得很是好笑。但他一向不善言辭,隻是快速地看了一眼,便將視線移開。
由於蕭博安並沒有正式入仕,所以縱使蕭家如日中天,他的位置卻是非常靠後。他們主仆三人之間的小動作,並沒有人注意到。
“公子,”文軒的聲音突然低低地響起,帶著一絲暗暗的警覺。
蕭博安立刻朝廳中望去。那裏依然是河清海晏歌舞升平。可仔細望去,卻見一個小小的孩童,正拿著一個酒壺,走到那那個紅裳男子的身前。
那個孩子,約莫五歲左右,長得白白胖胖,圓圓的臉蛋上掛著一對好看的酒窩。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顯得既可愛又機靈。正是劉貴妃所出的五皇子。
他拿著一個細長瓶頸的白玉酒壺,像是一個小大人般,朝王斌有模有樣地施了一禮。然後,他伸出雙手,努力地王斌的酒樽裏倒酒。那白嫩嫩的小手,一手按著那酒蓋,一手握住那雕成仙鶴模樣的把手,然後那酒壺就傾斜著,倒出了清冽的酒水。那如清泉般的酒水,流著一道美麗的弧線,倒入那男子的酒杯之中。
蕭博安臉色一凜,正想開口,卻見那孩子對著王斌說了點什麽,王斌那如同荒原的臉上,竟露出一抹淺淺的略帶醉意的笑意。然後,他端起了酒杯,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蕭博安下意識就去看那高坐一側的劉貴妃,隻見她麵帶微笑地望著五皇子,一副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欣慰模樣。
純真懂事的孩童,最為勾起人心中柔軟的一麵。可是,在這重重宮闈之中,會有這樣無邪的孩子嗎?
蕭博安壓下心中那股異樣感,將視線投向王大將軍處。隻見那人一身戎裝,大喇喇地坐在那裏,眼神睥睨,渾身散發著一副殺伐之氣,根本沒有人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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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出路,永遠是朝前走完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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